徐徒然獨(dú)自收拾了一下午外加大半個晚上，疲憊得很，睡得正熟。

    她的房門外，不知何時已多出了一個人影，正面無表情地望著面前緊閉的防盜門。

    相比起下午所見，此時的防盜門上多了一個八卦形狀的貼紙，大剌剌地占據(jù)了近三分之一個門板，中間還被挖了個洞，露出圓圓的貓眼。

    羅宇望著這種不倫不類的裝扮，當(dāng)場冷笑出聲。

    都已經(jīng)入住了兇宅，還要往門上貼這種東西，真不知是該說葉公好龍，還是又當(dāng)又立。

    他搖了搖頭，從懷里拿出了一個大約巴掌大的娃娃，后退一步，將娃娃貼著門板放到了地上。

    “和之前的要求一樣。把住在這屋里的人嚇走。”羅宇冷冷道，“別真的傷人性命。下手有點(diǎn)輕重。別的任你發(fā)揮?！?/br>
    被他放在地上那娃娃，身上一套兒童西裝，臉上兩坨高原紅，笑容燦爛又詭異。

    塑膠做的脖子轉(zhuǎn)動了一下，他望著羅宇，笑瞇瞇道：“撈一點(diǎn)血rou吃，也可以嗎？”

    “隨你。別鬧出事來就行。”羅宇不耐煩道。

    娃娃嘻嘻一笑，兩只小手抱在門板上，身體忽然化為了一股黑煙——下一秒，黑煙再度聚攏，他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房子內(nèi)。

    娃娃手腳并用，熟門熟路地朝主臥室走去。待摸到主臥門口，卻沒急著進(jìn)去，而是摘下自己的一顆眼球，從門縫下滾了進(jìn)去。

    眼珠子借著慣性滾了幾圈，最終停在了床頭的斜前方。

    眼珠轉(zhuǎn)動著，努力觀察起臥室內(nèi)的情況。不知為何，以往非常清晰的視野，這會兒卻顯得有些霧蒙蒙的，整個眼球也有些難受。

    娃娃沒有多想，只當(dāng)是自己的眼珠沾了灰，正想將它收回。忽然注意到床頭柜上立著幾個古怪的影子，不由一怔，好奇地湊了上去。

    一縷月光從窗口投進(jìn)，照亮了擺在床頭柜上的東西。

    一個布娃娃——體型是他的兩倍，一頭瀑布般的黑發(fā)。

    此外還有一面鏡子、一本書、一套小木偶，還有一個照相機(jī)，照相機(jī)上放著一張照片。

    ……眼珠子不會說話。但眼前的這些東西讓它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妙。就在此時，原本安靜的床頭柜上，忽然傳來了細(xì)微的響動。

    布娃娃的頭發(fā)有生命般開始生長，蒼白的臉上露出瘆人的微笑；騎馬的小木偶們眼中亮起綠油油的光芒，將笛子放到了自己的唇邊，細(xì)細(xì)的枝條從笛子中伸出，直直扎進(jìn)他們的嘴唇，他們卻像感受不到痛，臉上盡是癡迷與瘋狂。

    沾血的舊書自行翻開，一只沒有皮膚的人手從書頁間探出，赤色的血rou觸目驚心；破碎的鏡面上，忽然覆蓋上一層冰冷的霧氣，鏡子內(nèi)部，一個白色的影子正在越靠越近。

    放在拍立得上的相片自行飄落在地，一個長發(fā)遮面的扭曲身影從照片里爬了出來。她努力朝著床邊爬去，翻起赤紅的眼睛，蹼狀的手掌直直朝著床上熟睡的徐徒然伸去——

    下一秒，她就被打了。

    一叢黑色的頭發(fā)狠狠抽在她手臂上。布娃娃眼光冰冷地看了過來，看向她的身影像是在看一個垃圾。

    “你算……老幾……”布娃娃動著嘴唇，艱難地擠出詞句，話未說完，忽然被人摁著后腦勺，用力拍到了桌子上。

    摁它的是從書里探出來的那只鬼手。它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拍到了什么，只胡亂地四處抓著，想找什么東西借力，好繼續(xù)往外爬。

    布娃娃卻是怒了，黑色的頭發(fā)朝著鬼手卷去，掙得自由的同時順手將那幾個木雕掀翻在地。木雕們罵罵咧咧地互相攙扶著站起來，也沒什么心情繼續(xù)擺什么瘋狂表情了，朝著布娃娃發(fā)起了集體沖鋒，途中毫不留情地從破碎的鏡面上踩過，硬是將即將浮出鏡面的白色影子又給踩了回去……

    “干……你……爹……”被沖翻的布娃娃沒忍住罵出了聲。從相片中爬出的女鬼見沒人顧及自己，試探著再次朝徐徒然伸出手去，手還沒靠近，再次被布娃娃的黑發(fā)一擊拍開——同樣被一擊拍開的還有一旁的舊書。厚重的書頁被強(qiáng)行合上，又被木雕們聯(lián)合往外推開了十幾厘米，不偏不倚，正好滑到破碎的鏡子上，蓋住了一半的鏡面。

    好不容易，終于再次飄到鏡子邊沿的白色影子：“……”

    它委屈地敲打起鏡面，想要那個壓在鏡子上的東西挪開大屁股墩。剛敲沒兩下，舊書再次自行翻開，將另一半鏡面也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沒有皮膚的大手又一次從書頁中伸出，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沖著空氣比出一個憤怒的中指。

    這個充滿挑釁的動作引起了布娃娃和木偶們的同仇敵愾。下一瞬，便見它們朝著那只血rou大手齊齊沖了過去。

    場面一時非?；靵y。

    混亂之中，又透著幾分震撼。

    ……看得門外那個小娃娃都傻了。

    這特么是我不用錢就能看的東西嗎？

    我是不是應(yīng)該先跑路比較好？

    小娃娃渾身僵直，下意識地就想先召回自己的眼珠。

    就在此時，忽聽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是從眼珠后方傳來的。

    娃娃愣了。后知后覺地控著眼珠往后轉(zhuǎn)了半個圈，正見一團(tuán)人形的黑影，正在后方悄悄舒展，駭人的氣息撲面而來。

    ……！

    娃娃傻了。眼珠也傻了。眼珠反應(yīng)慢半拍地開始滾動，還沒滾出多遠(yuǎn)，就被黑影用兩個指頭捏了回來。

    跟著，就見它認(rèn)認(rèn)真真地將眼珠在面前放好。

    自己俯下身子，中指與拇指抵在一起，對準(zhǔn)塑料眼珠，用力一彈——

    塑料制的眼球立刻骨碌碌地朝前滾去。那娃娃和他的眼珠不能相隔太遠(yuǎn)，眼珠滾遠(yuǎn)，連帶著他本人也不由自主地往房間里撲去，撲通一聲，整個兒摔進(jìn)了臥室里。

    正撕得火熱的一眾非人齊齊轉(zhuǎn)頭，寒氣森森的目光掃過來，仿佛冰錐，直刺骨髓。

    那種撲面而來的壓力幾乎把娃娃給嚇軟了。他艱難地站起身來，拍了拍自己的西裝褲：“你們繼續(xù)，不用理我。我先回去……”

    誒，等等。

    我要回哪兒去來著？

    話說回來，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干什么來著？

    面前那些是什么東西??？它們?yōu)槭裁催@么瞪我？它們憑什么瞪我？個子大很了不起嗎？我的眼珠為什么在那里？誰拿過去的？

    意識變得迷迷糊糊，各種莫名其妙的想法在他腦子里旋轉(zhuǎn)著，最終化為了一聲奶聲奶氣的挑釁：

    “看什么看？不爽打我??？”

    正撕打成一團(tuán)的血rou大手與木雕們：“……”

    “弄……它……”布娃娃發(fā)出嘶嘶的怒吼，黑色的長發(fā)在黑暗中瘋狂舞動。

    床上——似是被這一聲吵到，徐徒然在睡夢中皺了皺眉，不耐煩地翻了個身，拉起輕薄柔軟的被子，將自己的腦袋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呼吸很快就恢復(fù)了綿長，睡得那叫一個香。

    *

    第二天一早。

    望著歪倒一桌子的靈異物品，徐徒然微微挑了挑眉。

    “你們昨天可夠激烈的啊?！彼f著，從地上撿起一縷黑色的頭發(fā)，放回布娃娃身邊，目光一轉(zhuǎn)，忽然“誒”了一聲。

    “怎么還多了一個?！彼堄信d趣地擺弄著那個從未見過的西裝男娃娃，目光落在布偶身上，“你兒子？”

    布娃娃：……

    放你大爺?shù)钠ā?/br>
    徐徒然樂了。養(yǎng)蠱養(yǎng)著養(yǎng)著還能養(yǎng)多一個，這她也是沒想到的。不過這孩子似乎不太行——徐徒然撿起它時，只漲了兩點(diǎn)作死值，其他人的一半都還不到。

    徐徒然當(dāng)然不知道這是因為這崽子昨晚被圍毆了一頓，這會兒半條命都快沒了。她研究了片刻，將那娃娃放在了布偶旁邊，轉(zhuǎn)頭打開關(guān)了一夜的手機(jī)，又“咦”了一聲。

    她的手機(jī)上多出了一段視頻。是從門口的智能貓眼那兒同步過來。

    那智能貓眼也是助理給買的，同樣購入的還有一張八卦貼紙。用助理的話說，這叫防盜防鬼兩手抓。

    徐徒然不忍拂他的好意，所以把兩個東西都裝上了。因為八卦貼紙會覆蓋掉智能貓眼，她只能在中間挖了個小洞，這也導(dǎo)致那個智能貓眼很不明顯，從外面一眼望去，估計和普通貓眼差不多。

    那個智能貓眼和徐徒然的手機(jī)相連。在捕捉到可疑對象時，會自動錄像，并同步到她的手機(jī)上。

    她點(diǎn)開視頻，首先看到的，就是羅宇那張掛著冷笑的臉。

    再然后，她就看到對方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個東西——

    徐徒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視線再次落在那西裝男娃娃身上。

    “原來如此?！彼p輕笑了下，“原來不是小兒子，是個小刺客?！?/br>
    “那你知道刺客這種職業(yè)，一旦被抓到，會發(fā)生什么嗎？”

    她用指頭拍了拍那娃娃的腦袋，臉上的笑容很和善。后者一個激靈，不知為何，竟有了種顫抖的沖動。

    那個把我派進(jìn)來的該死的人類呢——他在心里叫得宛如一只尖叫雞。

    快點(diǎn)來撈我出去啊啊啊！

    *

    同一時間，徐徒然樓下。

    楊不棄一邊刷牙，一邊接通了來自上司的電話。

    上司的目的很明確，就是反饋一下楊不棄提交的報告，順便告知徐徒然的所在。楊不棄急著進(jìn)入后半部分，前半截都只在心不在焉“嗯嗯嗯”，目光無意識地往窗外一瞥，忽然就“嗯”不下去了。

    “楊不棄？”察覺到他突然的沉默，上司皺了皺眉，“你怎么了？”

    “沒……沒事?！睏畈粭壍穆曇羲剖怯行┕殴?，“張姐你之前說，已經(jīng)找到了徐徒然的所在……”

    “嗯，對?！鄙纤军c(diǎn)了點(diǎn)頭，“說來也巧。她現(xiàn)在——”

    “不會就在梅花公寓吧？”

    楊不棄下意識地接口。

    上司一驚：“你怎么知道？你見到她了？”

    “……還沒?！睏畈粭壵f著，目光落在窗外那個用繩索吊著脖子，正不住搖晃的西裝男娃娃身上。

    首先可以確定的是，那是一個可憎物。目測螢級左右。

    其次可以肯定，這東西是被上一層樓的人，用繩子垂放下來的。

    盡管對方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但楊不棄分明能感覺到，他的臉上寫滿了“救命”。

    “我猜的。”

    默了片刻，楊不棄低聲說道。

    第二十章 【作話補(bǔ)充等級說明】

    ……為什么會想到徐徒然呢？

    老實說，這個問題，楊不棄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只是在看到外面那個倒霉可憎物的一瞬，腦子里突然就冒出了一個念頭——這像是人能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