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著一杯咖啡，轉(zhuǎn)動老板椅。在裊裊上浮的水蒸氣里看著外面這座光怪陸離的城市。

    他突然起了一點傾訴欲。

    “終于，要結(jié)束了，南南不用再面對可怕的噩夢了?！?/br>
    靈魚從情緒指數(shù)判斷，此時的謝培風(fēng)不是很需要回應(yīng)，所以她安靜地聽著。

    “事實證明，是這條路走得更為順利，從一開始以喚醒者的身份來到堿城，我就應(yīng)該這么做的?！?/br>
    要是他早一點這么做，南南就不用經(jīng)歷痛苦的失敗。他永遠(yuǎn)也忘不了廢墟上的那一幕，到了最后，他的南南依舊充滿信任地望著他，用那雙灰眼睛，喃喃低語。

    【好疼啊。】

    他從未怪罪謝培風(fēng)，就如他一直欣欣然向往著謝培風(fēng)對他描述的夢境之外的世界，可是謝培風(fēng)不能不怪罪自己。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決定了?！?/br>
    他握緊咖啡杯，眼神沉郁。

    “我不會再樂觀地思考事情了，拋棄一切幻想、空想、無意義的希冀與碰運(yùn)氣的僥幸，再次啟程出發(fā)，一個人?！?/br>
    “我是【無夢者】，我本來就該如此行事的。”

    無夢者的穩(wěn)定性不僅在于沒有自己的夢境，還在于沒有夢境的結(jié)果——

    他們總是過于理智。

    他說得有些情緒化了，靈魚似懂非懂，眼里只看到空掉的咖啡杯。

    “需要續(xù)杯嗎？”

    “……不必了。”

    謝培風(fēng)放下杯子起身，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風(fēng)衣，好讓它顯得更齊整些，符合北?？萍颊茩?quán)人的身份。對，沒錯，今天，他將親身出現(xiàn)在堿城人民面前，進(jìn)一步為《堿城》造勢。

    “對啦，我之前向您提交了一份關(guān)于首席游戲設(shè)計師宴長樂的報告，您收到了嗎？有何指示？”

    “沒有指示，靈魚，待命?！?/br>
    “是?！?/br>
    謝培風(fēng)走出辦公室，他知道宴長樂的一切動向，在堿城中，沒人能逃過北海科技的耳目。他也根本不在乎宴長樂是否背叛，他們的聯(lián)盟本就無比脆弱，如果宴長樂寄希望于留在《堿城》里的那串代碼成事，那就太天真了。

    陪南南做最初的全息游戲的，可是他啊。

    *

    謝培風(fēng)離開了，靈魚卻有些無聊。

    發(fā)布會很重要不假，可是智腦到了她這種程度，這種發(fā)布會閉著眼也能全程跟進(jìn)。靈魚時常有這種無趣倦怠的感覺，所以她很喜歡學(xué)習(xí)人類情緒這一課程，因為她總是學(xué)不好。

    她一改身為北?？萍济貢悄艿姆€(wěn)重全面，自己切換了“謝靈魚”的人格，對著擬構(gòu)出來的一面鏡子歪頭微笑眨眼，這些表情幾乎都可以以假亂真，她卻顯得不是很滿意。

    忽然，謝靈魚的表情變化一停，仿佛在側(cè)耳傾聽。

    她感受到了。

    有人闖入了大樓。

    真少見，居然有人跟他玩捉迷藏。

    她于是對鏡子做了個鬼臉作為結(jié)束，關(guān)上投影，化為一道光消失在原地。

    *

    快十點了，謝圖南依然雷打不動坐在攤位上吃餛飩。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商貫月坐在旁邊，仿佛屁股上戳了一萬根針，都要急死了。

    “那什么，我當(dāng)然知道吃飯很重要啦……”他小聲說道，“可是發(fā)布會……”

    吃著餛飩的謝圖南終于抬起頭來，簡單地擦了擦嘴，在商貫月欣喜的眼神中張口道。

    “小兔，拿個大一點的平板過來，要看發(fā)布會的直播了。”

    在寧兔脆脆的應(yīng)答聲里，商貫月的心情堪稱大喜大悲大起大落，最后千言萬語化為了一句顫巍巍的詢問。

    “你不去現(xiàn)場嗎？”

    在他的腦補(bǔ)中，牛逼的謝圖南應(yīng)該如同神兵天降一般降臨發(fā)布會現(xiàn)場，當(dāng)眾揭露北?？萍妓须U惡的陰謀，成為堿城的救世主，然后被媒體鋪天蓋地的報道，順便采訪一下他這個謝圖南最好的朋友！

    “為什么要去現(xiàn)場？”謝圖南甚至有些奇怪，“現(xiàn)場的效果不如直播好，直播角度好，還會實時剪輯的?！?/br>
    商貫月心態(tài)崩了，他在意的是觀看效果嗎？才不是啊！

    他心如死灰的表情實在是過于生動，謝圖南沒忍住笑出來，也不打算逗他了。

    “沒必要去現(xiàn)場，在這里也可以?！?/br>
    他面前的調(diào)料小碟子里，有些鹽粒和花椒碎。謝圖南慢慢用手捏起幾顆花椒碎，放在掌心。

    “《懸天》內(nèi)測了這么久，也該公測了?！?/br>
    他說道，那只有花椒碎的手向上抬起，靜止十幾秒，商貫月忽然聽到了翅聲。另一邊，寧兔剛拿了平板小跑過來，忽然腳步一停，她睜大眼睛，嘴里的棒棒糖被咬碎了都不知道。

    ——紅鳥羽翼蹁躚從天而降，輕盈落在謝圖南的手腕上。

    晴朗的天氣里，堿城正處于繁忙的上午。一名外出跑業(yè)務(wù)的上班族有些狼狽地從共享汽車上下來，腳一沾地就開始奔跑，他要去趕下一班電車，去見一個新的客戶，要是趕不上，他可就要自掏車錢了。

    而就在這時，他感到頭頂燦爛的陽光突然被一片陰影遮住，他以為是云，于是抬頭——

    擁有六扇翅的巨鳥成群正飛越他頭頂?shù)奶炜?，周圍都是驚呼聲，還有人拿出手機(jī)拍攝視頻。

    上班族手里的公文包“啪嗒”一下落地，他呆呆地看著空中那些巨大而神異的飛鳥。

    他好像想起了童年里，某個在云上飛行的夢。

    堿城的另一個角落，滿頭白發(fā)有些輕微禿頂?shù)睦项^推開家門，家務(wù)機(jī)器人壞了幾天還沒修，他要自己倒個垃圾。門只開了一半就推不動了，老頭又推了幾下，氣不打一處來。

    又是哪個鄰居把垃圾堆他家門口了？

    他發(fā)揮與老邁身體不相符的矯健，硬是從半開的門里擠出去，張嘴正要罵——

    他的視線緩緩上移，正對上一雙金燦燦的大眼睛。

    “咕鏘！”

    三足鳴金蟾鼓動腹部，叫了一聲。

    老頭木了。

    他倒垃圾的時間實在太長，室內(nèi)又傳來拖鞋踢里踏拉的聲音，同樣滿頭白發(fā)的老太太見他堵在門口，頓時大聲問道。

    “在做撒子哦？堵到家門口?！保ㄗ鋈鲎樱捍ㄓ宸窖?，干嘛。）

    老頭慢慢回過頭來。

    “婆娘，來看哈……”

    “好大滴坐坐魚哇！”

    第82章 子魚

    若無意外，這座城市本應(yīng)更早變得生機(jī)盎然。

    要是有誰此刻從云端俯瞰堿城，便能看到大團(tuán)紅花的影正在逐漸侵蝕整座城。那是八千歲的大椿，筑夢境以為春秋，無數(shù)蜉蝣在它的影子里起落，濺起“嘩嘩”的水響。

    這侵蝕暫時還沒有蔓延到北海科技所在的大樓，大樓高層最大的一間會場里，媒體們剛剛?cè)雸觯舜硕Z交流，等待發(fā)布會準(zhǔn)點開始。

    據(jù)說北?？萍嫉哪缓罄习鍖⒃谶@場發(fā)布會上現(xiàn)身，代表北海科技提出一項新的技術(shù)，堿城由此將邁入嶄新的時代。

    媒體們都好奇這一新技術(shù)，就算整場發(fā)布會需要上交通訊設(shè)備，也沒人有異議。

    上午十點，一面巨型光屏自上而下，緩緩在會場正前方滑下，忽而一分為多，電子屏斑駁的光映照著每一個媒體記者的臉。人群有一些sao動，這里不僅有媒體記者，還有商界巨賈，還有媒體精英，無數(shù)人屏氣凝神，等待著開幕時刻。

    “感謝各位，于百忙之中撥冗前來，參與北?？萍嫉挠螒虬l(fā)布會?！?/br>
    柔和的少女聲線極具辨識度，靈魚并未現(xiàn)身，只是從幕后進(jìn)行著解說，她甚至還能分心追逐大樓里某個忽隱忽現(xiàn)的身影。那個身影找到了北海科技的控制機(jī)房，那里是人工智能“靈魚”的核心之一，他從口袋里拿出了一枚密匙。

    靈魚好像懂得他想做什么，又好像不懂，但是沒有接到切實命令前，她并不會采取行動。

    “下面，有請謝先生為我們解說北?？萍嫉娜铝ψ鳌！?/br>
    光影紛飛又聚攏，接著傳來腳步聲，這近乎全息投影般的登場方式，正是北?？萍几呒夹g(shù)力的鮮明展現(xiàn)。有記者發(fā)出小聲的驚呼，那緩步走來的青年一身黑色風(fēng)衣，黑瞳中浮沉碎金，眉宇之間籠罩著一層郁色。

    ——北?？萍嫉哪缓罄习澹谷蝗绱四贻p！

    巨大的光屏在他身后發(fā)著光，他神情冷淡地站在光屏前，微微抬手，止住了場中的sao動和喧嘩。

    “我是謝培風(fēng)。”他簡潔地介紹道，“今日，將由我親自向各位展示北?？萍嫉男伦髌?，以全息游戲為載體的——”

    在他說出那名字之前，已經(jīng)有記者小聲讀出了他身后光屏上的投影。

    “……《懸天》？”

    謝培風(fēng)猛然回頭，光屏之上，蝴蝶翅膀組成了兩個字。

    ——不是《堿城》。

    ——而是《懸天》。

    謝圖南終于結(jié)束了自己的早點時間，直播的畫面正一片混亂。這得益于他提前讓危星潛入，那枚插進(jìn)靈魚主機(jī)中的密匙，靈魚會認(rèn)得，所以她絕不會反抗。

    于是，在這個晴好明媚的上午——

    謝圖南的《懸天》終于公測了。

    他叫了一聲旁邊的六月，大魚魚睜著嵌金輪的黑瞳，親昵地挨著他的手。

    “走吧，六月?！?/br>
    謝圖南笑了。

    “陪我去見一個人?！?/br>
    *

    這不是謝圖南第一次來到北?？萍?，卻也不會是最后一次。

    全部安保在他面前解除，靈魚大開綠燈迎接他，依舊像個小姑娘一樣愛分心，另一部分意識還在追逐大樓里四處逃竄的危星。

    謝圖南抬頭，他看著大廳正中懸浮著的投影，那是北?？萍嫉臉?biāo)志——

    巨魚如沉在海淵下，期待一場蝴蝶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