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阿昭便第一次看到謝時蹲在灶臺前，表情嚴(yán)肅，仿佛正在研究一個什么了不起的事物，旁邊還有兩只咕咕叫的母雞。

    她忍不住大笑起來，抓住謝時蹭上灶灰的手，擦干凈后挑了挑眉，道：“這樣的手，在家中應(yīng)該什么活都不曾干過。你是個小少爺嗎？”

    謝時搖了搖頭，他站起來，聲音有些喑啞：“我忘記了?！?/br>
    “那你會干些什么？”阿昭問，“總要會些什么吧，我這里可不養(yǎng)吃閑飯的人?！?/br>
    謝時的手指向灶臺旁邊放著的一樣物什，遲疑道：“... ...這個？”

    阿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是她用來剪鞋樣子用的書。

    “書嗎... ...”阿昭的表情若有所思，“這樣也好?！?/br>
    謝時待在阿昭家的第二個月，阿昭便領(lǐng)著他，帶著束脩，向雨城里的老秀才拜了師。

    阿昭白日里在家中做些繡活，謝時在秀才家讀書，下課回來便幫她做一些體力農(nóng)活，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了三年。

    三年后，秋闈發(fā)榜，謝時的名字當(dāng)當(dāng)正正地列在榜首。

    不得了，孤女阿昭收留的那個男子，竟然搖身一變，變成舉人老爺了！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來道賀的人差點踏破家里的門檻。

    阿昭的臉上帶著歡喜的笑，忙于應(yīng)對七嘴八舌的街坊鄰居們。

    謝時的眼睛掃過人群，視線忽然停留在墻上掛著的劍上。

    那是他來時帶著的劍，劍鞘是用不知名的玄黑金屬所鑄，就連雨城中最有名的鐵器師傅都不知道是什么材質(zhì)。

    阿昭平時把它養(yǎng)護的極好，上面沒有一絲灰塵。

    ... ...已經(jīng)三年沒有出劍了。

    謝時的心中忽然劃過一道從未有過的思緒，他的眉頭微皺，還不待細想，便被阿昭的聲音打斷：“你在想些什么？”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臉上顯露出蘋果一樣健康的紅暈。

    謝時的眼里含著一絲笑意，他微微傾身下來，低低地在她耳邊說：“沒什么?！?/br>
    “和我來吧，”阿昭牽著謝時的手走向人群，“大伙兒都在等著你呢！”

    賀喜的聲音如同海潮一般將他們淹沒了。

    ... ...

    后來的某一天，謝時從官府回家，偶然路過一個小小的攤位。

    攤主是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在道邊的石板上鋪上一層油布，上面擺放著一些雜貨，不時地出聲叫賣。

    一枝銀質(zhì)的釵頭鳳靜靜地躺在那里，并沒有鑲嵌玉石珠寶，造型樸素。

    謝時默默地站在攤前看了一會，他的腦海里不知怎的，忽地劃過阿昭烏黑發(fā)亮的長發(fā)，好似瀑布一樣。

    白發(fā)的攤主樂呵呵地招呼道：“小哥，是要給家中的夫人買首飾嗎？”

    “這枝鳳釵送給夫人極好，是取夫妻恩愛到白頭的意頭哩！”

    恩愛到白頭嗎... ...

    心臟仿佛密密地跳動了兩下。

    謝時不知道胸中涌動的是什么情緒，他只是覺得，這只銀釵很配她。

    回到家，阿昭正在昏黃的燈下給謝時密密地縫布鞋。

    他把盒子遞給阿昭，阿昭有些驚訝，停下手中的針線：“給我的？”

    待到她從盒子里取出那枝鳳釵，有些欣喜地在頭上比了兩下，揚起素白的臉頰問他：“好看嗎？”

    謝時點點頭：“很好看?！?/br>
    阿昭對他笑笑，忽然又沉吟片刻，把釵頭鳳取下，重新放在盒子里。

    “你不喜歡嗎？”謝時問。

    “不，我很喜歡，謝謝你?！彼f。

    阿昭幽幽地用眼角掃他，忽地嘆了口氣。

    謝時有些不明所以，有些茫然地說：“我看到它，就覺得很襯你... ...”

    “呆子?！卑⒄褔@息。

    她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抬起頭露出素白的臉來，道：“我無父無母，無名無姓，你又不知來處，不知歸途?！?/br>
    “外面的人都在說我們天造地設(shè)呢... ...”阿昭低頭哼了一聲，忽然又笑了，“我倒真覺得我們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她黑色的眼睛映出暖融融的燭光，還有搖曳的影子，大膽而無謂地問：“既然這樣，我們便成親，可好？”

    燭花發(fā)出噼啪一聲，謝時手中的書卷久久地停頓在了某一頁。

    成親。

    明明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詞句，卻讓他的心中泛起某種叫慌亂的情緒。

    他的眼神游移，只在阿昭白皙的下頜處流連，過了半天才抬起嘴唇，有些艱澀地問：“... ...什么時候？”

    阿昭愣了一下：“什么什么時候？”

    謝時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他微微頷首：“我們成親的時候。”

    謝時的耳邊響起阿昭銀鈴一般的笑聲。

    他的膝上是阿昭烏木一般的鋪散的長發(fā)，平時總是冰涼的手被什么溫軟的東西緊緊握住了。

    “真是個呆子?！卑⒄演p輕地笑了起來，隨即嘆了口氣。

    ... ...

    濃重的霧氣隨風(fēng)蒸騰，吹散謝時的袍角。乳白色的霧氣模糊了青石道路兩旁的所有景物。

    青石小路的盡頭，有一座低矮的柴房，也是謝時和阿昭的家。

    謝時站在蒙蒙的雨絲中，收起傘，看著柴房窗口映出的橙色燭光，還有窗紙上貼著的一個大大的紅色“囍”字。

    明天，明天就是他們成親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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