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來電號碼，他立刻接起，電話那頭傳來了陳洛愉有些喘又有點啞的聲音：“哥？”

    他問：“在干嘛？”

    “洗澡，”陳洛愉老實回答，“手機(jī)放房間充電，差點沒聽到。”

    “今晚還好嗎？”

    “這話該我問你，有沒有露餡了？”

    聽著陳洛愉緊張又不得不壓低了嗓音說話，陳飛麟語氣輕松地道：“沒事，你不是都幫我掩飾過去了?！?/br>
    “真掩飾過去了？”陳洛愉不太信，隨后聽見陳飛麟笑著說：“你都暈到鐘航懷里了，誰還會懷疑？”

    陳洛愉沒有開玩笑的心情，他靠在浸了水汽的瓷磚墻上：“我真的好擔(dān)心你會出事，幸好你打過來了。”

    “鐘航那邊你怎么說的？”

    “什么也沒說，鐘航答應(yīng)了會保密，以后我再告訴他。”

    “那就好，”陳飛麟頓了頓，又問，“今晚你們怎么會在一起？”

    “他們弄了個同學(xué)聚會，地址也是他們定的，”陳洛愉抬起胳膊擋住了眼皮上刺眼的亮光，一陣酸澀的感覺從胸口頂上喉嚨，“怎么就這么巧，差點又害了你?！?/br>
    “別亂想，”陳飛麟用溫柔的話語安慰著他，“你今晚幫了我一個大忙，要不是你在，鐘航就要把我名字叫出來了?！?/br>
    陳洛愉搖搖頭，他知道陳飛麟在安慰他，其實他不需要這樣的安慰，身處危險中的是陳飛麟，陳飛麟才是那個壓力最大的人，他不要陳飛麟反過來記掛他。

    用力咽了咽唾沫，他放下手臂，盯著衛(wèi)生間的門鎖說：“我媽回來了?！?/br>
    陳飛麟沒有說話，他繼續(xù)道：“我現(xiàn)在忍著不跟她攤牌，等你回來我再找她說?！?/br>
    把左手握緊又松開，陳飛麟看著始終空空如也的手心，沉默到最后還是沒把想說的話說出口，只道：“你現(xiàn)在什么也別做，別讓我擔(dān)心你?！?/br>
    “我知道，你也是。”

    陳洛愉回答得很堅定，陳飛麟無聲地笑了：“好了，該掛了。”

    “嗯。”

    “洛愉——”

    “哥——”

    兩人同時開了口，又同時安靜下來。

    “你先說?！标愶w麟道。

    抓緊手機(jī)，那枚祈福袋貼在了陳洛愉掛著水珠的手臂上，他摸著上面繡的【桃花】二字，說：“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盡快回來?！?/br>
    陳飛麟笑著回答：“好?！?/br>
    “你剛才想說什么？”

    “我想說的已經(jīng)被你說了?！?/br>
    “那你重新再說一次?！?/br>
    望著破碎的窗戶外透出的一點天空，陳飛麟又一次攥緊了左手。

    “等我回來?！?nbsp; 他說。

    把電話卡藏回旅館后，陳飛麟又打車回到了曹嘉的家樓下，他特地從旅館拿了換洗衣物，又在樓下小超市里買了曹嘉喜歡的零食。沒想到一推開門，卻看到曹胥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用著平板。

    “曹哥?！彼辛艘宦?，曹胥的目光掃過他提的袋子，看似隨意地問道：“這么晚不陪著嘉嘉，去哪了？”

    “拿套替換的衣服，還買了點吃的?！?/br>
    曹胥讓陳飛麟到身邊坐下，沒去看袋子里的東西，只拍了拍他的大腿，說：“這幾天你都在這陪著嘉嘉吧，別亂跑了?！?/br>
    “她今晚很不舒服，剛才我叫醫(yī)生來看過了，說休息幾天就好。”

    第110章 回憶的顏色

    和陳飛麟通過電話后，雖然還不能完全放下心，但是陳洛愉總算能睡著了。第二天起床洗漱時，劉麗亞在廚房問他昨晚怎么沒喝湯，他把嘴里的牙膏沫吐掉，說吃多了喝不下。

    昨晚他沒提和老同學(xué)聚會，只說跟幾個同事去喝酒，劉麗亞就沒追著問。熱了杯牛奶，做了一碗藕湯撈米線，還打了兩個太陽蛋給他當(dāng)早飯。

    吃飯時劉麗亞說起年前回恩施去看孫紅的事，問他有沒時間請兩天假。

    自從孫紅去世后，每年過年之前他們都會回恩施老家去看看孫紅。陳洛愉想了下醫(yī)院的安排，說這周末應(yīng)該可以，劉麗亞便利用這幾天時間買齊了回老家的伴手禮。

    到了醫(yī)院，他剛進(jìn)辦公室便發(fā)現(xiàn)趙俊凡坐在位置上，他立刻過去，趙俊凡抬起頭看他，見他神色復(fù)雜地看著自己，便用食指按在嘴唇上，做了個安靜的動作：“上班不談私事。”

    喉結(jié)動了動，陳洛愉問道：“你怎么不在家休息？”

    “有什么好休息的？”趙俊凡整理著手邊的資料，語氣隨意地說，“在家總是聽到我媽唉聲嘆氣，上班還自在點?！?/br>
    趙韞儒自首的案件性質(zhì)特殊，目前所有的消息都處于調(diào)查封鎖狀態(tài)，因此對醫(yī)院這里就只是請了一段時間的假。

    想到趙俊凡在家里面對的環(huán)境，陳洛愉也能理解了。他拍拍趙俊凡的肩膀，說：“別硬撐，有什么問題隨時找我。”

    趙俊凡給他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得了，你自己麻煩也不少，別擔(dān)心我了。”

    如今行政主任不在，三個副主任之一的宋主任在前不久又調(diào)崗了，急診科的人手一下緊張了起來。這兩天陳洛愉都沒法和趙俊凡一起接診，不過好在他們各自的狀態(tài)都還可以。第三天下午，陳洛愉交接完工作，去淋浴區(qū)洗了個澡就直奔母校。

    醫(yī)大的東門附近還是跟記憶中的一樣熱鬧，司機(jī)沿路開來，不知按了多少次喇叭。

    陳洛愉看著街道兩旁的小店，這附近他回國后只來過一次，而且沒有仔細(xì)地看過，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很多店面都不一樣了。路過一家襄陽牛rou粉的門店時，他坐直身體，視線盯著那家店內(nèi)擺放的桌椅。

    這家店他和陳飛麟曾來過多次，紅底白字的招牌沒換，不過店內(nèi)破舊的木頭桌椅全部變成了紅白相間的塑料，墻上原本用來寫價目表的小黑板也被一塊黑底白字的電子屏取代了。

    他收回視線，想著以后有機(jī)會要叫陳飛麟再來這家店吃一次。司機(jī)在前面提醒他到了，他往左側(cè)看去，鐘航正在路口等他。

    付錢下了車，鐘航也看到他了，沖他揮手。他走過街，問道：“等多久了？”

    “剛出來一會兒，”鐘航把手里的一袋奶茶遞給他，“買給你的，就是不知道你還愛不愛喝?！?/br>
    奶茶袋子的logo上印著【單美】二字，里面裝著紅豆沙牛乳，看到標(biāo)簽備注上打著“多芋圓”三個字，他笑了笑，用吸管扎開來吸了一口。

    兩人并肩走進(jìn)校門，他邊走邊打量四周的環(huán)境。多年過去了，這里的一草一木依舊和印象中的相差無幾，建筑物外觀經(jīng)歷日曬雨淋，變化也不大，唯一能感覺到不同的就是走在校園里的學(xué)生們。許是自己年紀(jì)大了的緣故，陳洛愉總覺得和他們格格不入，尤其是有學(xué)生路過時對鐘航點頭，叫“鐘老師”時，這種突兀的感覺更明顯。

    “鐘老師，”陳洛愉咬著吸管，也學(xué)著剛才路過的一個學(xué)生叫道，“可以啊，有模有樣的?！?/br>
    “得了你，別笑我。”鐘航推了推眼鏡，指著前面的岔路說：“荷花池還在，要不要去看一眼？”

    陳洛愉停下腳步，一段久遠(yuǎn)的記憶悄然浮上心間。

    那年陳飛麟老家遭了水災(zāi)，他就是在這座荷花池邊接到了陳飛麟回過來的電話。陳飛麟說想見他，第二天一早他就坐上了開往常德的動車。

    因為那一次的沖動，他們在一起了。如果當(dāng)時他沒有過去，等陳飛麟回來了他們也許也會在一起，只是他就不會有機(jī)會接觸到陳飛麟的家人，更不會真正了解到那人肩上的負(fù)擔(dān)有多重。

    鐘航陪著他走到荷花池，池中亭和石雕圍欄邊依舊站著三三倆倆的情侶。陳洛愉只待了一會兒就離開了，鐘航帶著他往藥學(xué)院的方向去，路上鐘航接了個電話，等到了陳初燕輔導(dǎo)員的辦公室已經(jīng)快五點了。

    得知他們的來意，輔導(dǎo)員打電話給陳初燕，沒人接便又打給陳初燕同寢室的好友，對方說陳初燕下午去打工了，沒接可能是店里不讓用手機(jī)。

    輔導(dǎo)員知道陳初燕打工的地點，就寫給鐘航，看著那張紙條上的地址，陳洛愉有片刻的出神。

    怎么會這么巧？陳初燕也是在【單美】奶茶店打工，不過不是陳飛麟當(dāng)年打工的那家店，是在光谷廣場附近。

    “要不要我陪你過去？”鐘航問道。

    “不用，”陳洛愉把喝完的奶茶丟進(jìn)走廊的垃圾桶里，“我打個車過去就好?！?/br>
    “好，你要是沒找到她就給我打電話?！?/br>
    鐘航把陳洛愉送到校門口，等他上了出租車才回頭。陳洛愉拿出那張寫著地址的紙條看著，這么多年不見了，也不知道陳初燕的變化大不大，當(dāng)年陳飛麟沒把那件事的真相告訴家里，所以陳初燕應(yīng)該不會恨他吧。想到現(xiàn)在陳飛麟在執(zhí)行任務(wù)，自己也不能輕易提起過去的事情道歉，一會兒見了陳初燕，其實該說些什么他都沒想好。

    出租車匯入車流，高峰期的路況擁擠難行，司機(jī)被旁邊的私家車別了一下，差點和左側(cè)一輛車刮擦了。陳洛愉降下車窗，看著遠(yuǎn)處天邊逐漸被墨色吞噬的晚霞，又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

    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陳初燕最忙的時候，寢室的人說她今天的班要上到晚上八點半，陳洛愉便想著要不別打擾她工作，等結(jié)束后請她吃晚飯再慢慢聊。

    出租車在主干道上緩慢行駛了小半個小時，車速才終于快起來，沒轉(zhuǎn)過兩個路口又擁擠了，最后司機(jī)在光谷廣場附近的一個路口把他放下，指了人行天橋，說他要去的地方就在對面。

    這附近不好停車，而陳洛愉在看過附近的環(huán)境后就反應(yīng)過來了，他不久之前才來過這里。

    順著人行天橋過街，他穿過前面的十字路口，左拐走了一百多米后，果然看到漢庭酒店的門臉，酒店對面就是一家新開不久的【單美】奶茶店。

    沒想到陳初燕打工的地點居然在他跟陳飛麟第一次開房的酒店對面，陳洛愉摸了摸鼻子，覺得這種巧合真是挺尷尬。

    他走過街，猶豫著要不要先進(jìn)去買杯奶茶，收銀臺前的高挑身影卻撞進(jìn)了他眼中，和他記憶里站在收銀臺前認(rèn)真點單的陳飛麟幾乎重疊了。

    陳初燕穿著黑黃相間的奶茶店制服，戴著棒球帽，黑馬尾扎在腦后，五官褪去了青澀感，是讓人很舒服的樣子，正笑容滿面地與顧客確認(rèn)下單內(nèi)容。

    陳洛愉只看了片刻就轉(zhuǎn)過身背對著。

    還是先不打擾她工作了吧。

    抬腿過街，陳洛愉走進(jìn)漢庭酒店的大堂，在一側(cè)的休息區(qū)找了張靠窗的椅子坐下。

    這個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對面的奶茶店，也能看到帽檐下總是笑臉迎人，很有活力的陳初燕。

    坐了半小時左右，陳洛愉覺得餓了，想到附近買點吃的墊墊肚子，剛走到酒店門口就看到前面的臨時停車帶上有輛別克打開車門。

    開門的是副駕駛座的位置，下來一個穿皮衣皮褲，留寸頭的男人，露出的一截脖子上有看不清圖案的紋身。對方左手搭在車門上，右手捏著煙，目光望向奶茶店的方向，看了一會兒后又靠在車門上打電話。

    陳洛愉走出酒店，到隔壁的橋頭排骨店買了份炸排骨。十幾分鐘后轉(zhuǎn)過身，那輛車已經(jīng)開走了，停車的位置停著輛白色奔馳，一個年輕mama正從后座的安全座椅上把孩子抱下來。

    回到酒店的落地玻璃旁邊，他邊吃邊看著依然在忙碌的陳初燕，吃到一半接到急診科電話，說是有位腸穿孔的患者情況比較危急，外科醫(yī)生都沒空，希望他趕回來做個手術(shù)。

    他也顧不上去跟陳初燕打招呼了，跑到路口坐進(jìn)一輛出租車?yán)铩?/br>
    這名腸穿孔的患者前兩天因為腹痛住進(jìn)了急診留觀病房，當(dāng)時癥狀沒有嚴(yán)重到要手術(shù)，陳洛愉趕到醫(yī)院看了最新的診斷記錄，馬上換了手術(shù)服，做好消毒就上手術(shù)臺。

    患者病發(fā)的急，幸而穿孔位置在小腸，病變時間短，周圍組織炎癥較輕?；颊咦陨砻庖吡σ脖容^強(qiáng)，經(jīng)過手術(shù)后病情很快穩(wěn)定下來了，陳洛愉留到半夜，確認(rèn)患者情況良好后才換衣服回去。

    他到家時已經(jīng)兩點多了，不同于昨晚，此刻劉麗亞還坐在書桌前用筆記本電腦辦公，見他回來了便過來問累不累，又問他餓不餓。

    他晚飯就吃了幾塊炸排骨，早就餓過頭不想吃了，只想洗澡睡覺?？此@么疲勞，劉麗亞也沒有再追著問什么，熱了杯牛奶，拿了包梳打餅干放在他的床頭柜上，繼續(xù)回自己房間忙了。

    洗完澡出來的陳洛愉看了眼劉麗亞緊閉的房門，總覺得這次劉麗亞回來好像有點不太一樣，不像過去那樣對他問長問短的關(guān)心。

    去廚房倒了杯水，他走到藥柜前面蹲下，拿藥時忽然反應(yīng)過來，會不會是劉麗亞確實發(fā)現(xiàn)他在吃藥，所以在言行上有所克制了？

    第二天陳洛愉睡到了中午，今天他輪休，洗漱完被劉麗亞拉到外面吃午飯，母子倆又逛了百貨商場，買了一堆年貨。下午陳洛愉借口去醫(yī)院，其實是到同濟(jì)醫(yī)大找陳初燕，結(jié)果還是撲了個空，輔導(dǎo)員說陳初燕今天也在打工，他便去了那家奶茶店。

    還是和昨天一樣，他在酒店大堂的休息區(qū)坐下，透過落地玻璃窗看著對面正在幫顧客用手機(jī)下單的女孩。

    坐了十幾分鐘后，一輛車緩緩駛?cè)胍曇?，他隨意瞥了眼，正要拿起桌上的礦泉水喝就頓住了。

    這輛車是黑色的別克，副駕駛座車窗只關(guān)了一半，此時天色尚早，他一眼就看清了副駕駛座里的寸頭正是昨天那個人。

    連著兩天停在同一個位置上，且對方的視線都是盯著對面的奶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