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筆直，火紅的大圓球被一覽無余，一整個，三分之一，半個……直到地平線以下。

    天際只余一片魚鱗狀的云彩，極美。

    秦禛駐足多欣賞了一會兒。

    周管事從側(cè)門迎出來，“娘娘，王爺回來了?！?/br>
    秦禛沒動，問道：“王爺要找我嗎？”

    周管事?lián)u搖頭，“那倒沒有?！?/br>
    秦禛點頭，“那就好?！彼X得風(fēng)景很美，可以用畫筆記錄下來，就朝琉璃比劃了一下。

    琉璃從車廂里取出一只小畫板和一只包好了的石墨筆。

    秦禛接過來，左手將板子靠在肚子上，右手執(zhí)筆，刷刷畫起了速寫。

    周管家：“……”

    秦禛倒也不是托大，她認(rèn)為，景緗之既然不找她，那回不回都不關(guān)她的事。

    而且，她真心想畫這一片風(fēng)景——家門口的風(fēng)景，光想一想就覺得很幸福，很美好。

    霞光褪去，天幕轉(zhuǎn)為暗青色。

    秦禛收好畫板，步行進(jìn)府。

    周管事陪她進(jìn)去，進(jìn)入二門后告辭，去了方寸院。

    景緗之正在練習(xí)飛刀，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他頭也不回地問道：“怎么去了這么久？”

    周管事打了一躬，“娘娘畫了幅畫兒?！?/br>
    景緗之頓了一下，“畫得怎么樣？”

    周管事道：“小人不大懂畫，只覺得娘娘筆法熟練，畫得很像，幾乎是復(fù)刻了家門口的風(fēng)景?！?/br>
    “嗯?！本熬|之將夾在手里的兩只飛刀射了出去。

    兩只飛刀一起落靶，呈一字分布，與靶子邊緣距離相等。

    承影把靶子上幾把小刀取下來，交還景緗之。

    景緗之道：“周管事去庫里找兩幅山水畫，找畫的像的?！?/br>
    周管事去了，不大一會兒帶回兩個畫軸，分別在書案上打開。

    景緗之看了一眼，“很好，承影拿上吧?！?/br>
    秦禛想吃餃子，所以晚上做的是白菜餡兒餃子。

    王mama調(diào)餡兒很有水平，兩成rou，一成菜，配料適量，不但香，而且水靈。

    景緗之進(jìn)來時，秦禛和一干婢女吃得正香。

    他自動自覺地在秦禛對面坐了下來，“本王也沒吃飯，還有嗎？”

    秦禛有些意外，但并未表現(xiàn)出來，問王mama，“有吧？”

    王mama的習(xí)慣是：寧可剩下幾個，也不想讓大家吃不飽。

    王mama眉開眼笑，“有的有的，老奴這就去煮，王爺吃熱乎的。”

    一干下人飛快地退了出去。

    秦禛把剩下的半個吃完就放下了筷子，“王爺找我有事？”

    景緗之點點頭，“聽說你喜歡畫畫，這兩幅送給你?！?/br>
    承影把畫呈了上來。

    秦禛打開其中一副，驚訝道：“這是五代荊浩的，真跡？”

    景緗之笑而不語，他堂堂昭王，豈能送人贗品。

    秦禛知道失言，抱歉地笑笑，打開了第二幅，這是北宋李成的《寒林平野圖》。

    李成的真跡在另一個時空失傳了，在這個時空居然落到了她的手里。

    秦禛感慨萬千，欣賞良久，才把畫卷回去，系好了裝到匣子里。

    “王爺，這禮太重，我不能要?！?/br>
    “收著吧?！?/br>
    “這……”

    “我來找你，是因為三狗那樁案子?！?/br>
    “哦……”秦禛明白了，王爺這是買消息來了，“這等小事，王爺言語一聲就成，用不著這么大的禮?！?/br>
    景緗之：“……”不過兩幅畫而已，秦家有那么窮嗎？

    他說道：“你說說三狗的案子，事無巨細(xì)?！?/br>
    秦禛記憶力極好，當(dāng)即把經(jīng)過說了一遍，包括他們當(dāng)天跑了多少條胡同，三狗在街上遇到了誰，以及最后在哪里抓到了人，扭送大牢時發(fā)生了什么。

    景緗之的腦子里被秦禛塞了一大堆東西，但他很擅長抓重點，問道：“你記性不錯?！彼詥栍浶圆诲e，但做不到秦禛這個程度。

    秦禛道：“尚可。主要是沒發(fā)現(xiàn)疑點，王爺不在其中，以局外人的身份也許能看得更明白些。”

    景緗之想，從秦禛對三狗撞到的幾個人的描述來看，應(yīng)該就是撞到，不至于為三狗引來殺身之禍。所以，他還是傾向于三狗原本有仇家，或者三狗曾經(jīng)撞破過什么秘密。

    他說道：“你且說說，你認(rèn)為三狗因何而死？”

    秦禛沒什么好隱瞞的，“不瞞王爺，我認(rèn)為可能與盜竊的財物有關(guān)?！?/br>
    琉璃上了茶。

    秦禛喝了一口，又道：“盡管失主說，他只丟了一些金銀，但三狗說，東西都當(dāng)了，錢也花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這才直接進(jìn)了大獄。”

    像這種慣偷作案，捕快們大多不會很重視，一般就是問問丟了啥，能抓就抓了，抓不到連個卷宗都沒有。

    她當(dāng)時也沒能免俗，沒有深想，待三狗在大獄慘死，才想起這些。

    然而，就像趙巖所說，此案有高手，這件事他們擺不平，她就把想到的可能性放在了心里。

    景緗之思索片刻，“捉摸不透的秘密，大高手，此案確實不一般，你不好大喜功，這很好。”

    小小年紀(jì)，居然打起了官腔。

    秦禛煞有介事地起身福了福，“多謝王爺褒獎?！?/br>
    她依舊簪著男髻，上身是一件醬紅色府綢做的立領(lǐng)中衣，袖子的手肘處縫了兩塊黑色繡著醬紅色云紋的大補(bǔ)??；下衣是黑色長褲，兩側(cè)胯骨處貼著兩塊跟手肘處一樣的圖案，但那不是補(bǔ)丁，更像是一個能裝東西的袋子。

    英氣十足，又不缺女性的柔美，氣質(zhì)不俗。

    景緗之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的衣裳是誰選的？”他記得很清楚，從那以后，她再也沒穿過粉色。

    秦禛重新坐下來，“那是府里的繡娘做的，出來見人總要隆重一些。”

    景緗之挑了挑眉，顯然不相信她的話，“本王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本王，對嗎？”

    秦禛道：“不敢。”

    “呵！”景緗之輕笑一聲，“一個對著本王自稱“我”的人，一個自作主張去順天府做捕快的人，一個敢對皇上提條件的人……王妃覺得本王信嗎？”

    秦禛笑而不語。

    景緗之便也不再說話，二人沉默對坐，各自飲茶，倒也自在。

    王mama把餃子端了上來，兩大碗，每一碗都冒著騰騰的熱氣。

    承影從角落里走上前，手里拿著一根銀針。

    秦禛有些意外，但也沒說什么，還是試試的好，萬一真出了事，她必死無疑。

    景緗之?dāng)r住承影，“不必了?！?/br>
    承影驚道：“王爺，這可使不得！”

    是啊，必須驗。

    兩碗餃子一起端上來，就放在桌子中間，若是有毒秦禛也跑不了--要么被毒死，要么被景緗之殺死。

    但她信任王mama。

    她從一只碗里夾一個餃子，吹了吹，放進(jìn)了嘴里，細(xì)品了品，“很好吃，就是稍微有些燙。”

    秦禛把嘗過的這碗推了過去。

    景緗之略感尷尬，瞪承影一眼，拿起筷子夾起一個餃子，一咬……

    只見一道白色汁液從餃子里滋了出來，直直地沖到秦禛的臉上。

    “唔……”秦禛及時閉上眼睛，餃子汁順著她的眉毛和睫毛往下流。

    “噗……”景緗之噴笑出來，他反應(yīng)不慢，手一揚，擺在八仙桌上的手帕就拍在了秦禛的臉上。

    秦禛按住手帕，順勢在流湯的地方揉了揉，然后毫不客氣地白了景緗之一眼。

    還挺疼。

    這就是有真功夫的人的手勁兒嗎？

    景緗之那雙好看的桃花眼瞇成了一條縫，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此刻的他，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

    秦禛淡定地從自己的碗里夾起一只餃子，不徐不疾地吃了起來。

    景緗之變臉?biāo)频氖樟诵σ猓抗饴湓谇囟G的左臉上，“紅了，承影去找周管家，拿些燙傷膏來。”

    承影去了。

    秦禛道：“不是很燙，明天一早就好了，吃飯吧?！?/br>
    “好?！本熬|之答應(yīng)一聲，正兒八經(jīng)地吃了起來。

    景緗之吃完餃子就走了。

    送走他之后，秦禛特意四下看了看，確認(rèn)沒什么人才安了心——上次暗殺讓她心有余悸，害怕刺客由此及彼，拿她對付他。

    王mama小聲道：“王爺像是改變態(tài)度了?！?/br>
    琉璃點點頭，“婢子也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