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老舊，面積不大，規(guī)制同縣衙一般，只有三進院。

    衙門里氣死風燈不多，目力所及之處滿眼灰暗色調(diào)，只有三堂正房門口同時懸了兩盞紅色燈籠，猩紅的光仿佛流淌的血色。

    堂屋里的火盆是剛?cè)计饋淼?，里面還冒著灰煙，雖不算刺鼻，但存在感很強。

    秦禛四下打量一番，這里陳設簡陋，打掃干凈，但毫無煙火氣息，一看就不是有人久居之地。

    也就說，景緗之不住在這里。

    他帶她來這里，一為安全，二為不暴露他的真實住處。

    景緗之在主座上落座，司徒演坐他下首。

    秦禛在司徒演對面落了座，用袖子掩口，打了個呵欠，說道：“王爺叫我來此，是為了指印的事嗎？”

    景緗之正色道：“還請不吝賜教。”

    他態(tài)度端正，絲毫沒有恃強凌弱的意思。

    秦禛有些意外，趕緊調(diào)整了一下心態(tài)，說道：“王爺言重了?！?/br>
    司徒演道：“據(jù)我所知，從未有人用過這一手段，王妃是如何掌握的呢？”

    秦禛道：“司徒先生有所不知，我很喜歡畫畫，用削出尖兒的眉石起稿比毛筆更順手。還是暮春的時候，一陣風掀翻了接著眉石粉的紙，撲了瓷杯一下子，用手墩一墩杯子，浮粉掉落，就有指印留了下來?！?/br>
    司徒演笑道：“難怪娘娘非要做捕快，確實很有緣分?！?/br>
    秦禛道：“有嫌犯時此法管用，否則毫無用處。”

    景緗之道：“黑色粉末撒在白色瓷瓶上，確實有效，如果是黑色瓷瓶怎么辦，淺色粉末嗎？”

    他的反應和他的飛刀一樣快。

    秦禛道：“大抵如此吧……”她猶豫片刻，到底說道，“有些材質(zhì)上很難提取到指印，而且，也不是什么東西都能吸附在指印上。黑色瓷瓶一類的東西，王爺或者可以試試金屬粉末。”

    景緗之道：“為何？”

    秦禛道：“金屬粉末可以被磁鐵吸附，所以我才有此猜測，像金粉、銅粉、銀粉等，只要粉末足夠細膩，都可以一試。”

    她加重了“試”的讀音。

    “多謝。”景緗之頷首，對司徒演說道，“麻煩先生再走一趟，送娘娘回去?！?/br>
    秦禛起身告辭，同司徒演一起出了門。

    “王爺?！卑敌l(wèi)嚴涼從外面進來，單膝跪地，“沒追到刺客，請王爺責罰?！?/br>
    景緗之道：“罷了，你去準備一下，本王要回風雨閣?！?/br>
    嚴涼應一聲，拱手出去了。

    承影從外面進來，稟報道：“王爺，申少卿、李少卿回來了。”

    景緗之道：“讓他們進來?！?/br>
    申少卿，即是申明義，李少卿，即是李澤昂。

    此二人是從四品官員，景緗之一手提拔起來的副手，三十出頭，雖為文官，但武藝高強。

    “下官見過王爺?！倍寺?lián)袂進來，一起見了禮。

    申明義道：“王爺，沈提督和其他兩位將軍的家眷都到了，尸體被接回去了。”

    景緗之點點頭，“請坐。”

    申、李二人在對面末座坐下。

    景緗之道：“夜焰確實來了京城，剛剛擊殺下毒者便是他親自所為。”

    申、李二人彈簧似的站了起來，“下官辦事不力……”

    景緗之一擺手，“夜焰在我大慶習武多年，會講一口官話，只怕早已落實了戶籍。他一直隱在暗處，從未公開露過面，短時間內(nèi)找不到他并不奇怪，本王不會因此責怪你們。”

    申明義道：“多謝王爺體恤。”

    李澤昂道：“王爺，接下來我們怎么做，要不要通知北遼方面，以命換命，咱也殺他們?nèi)?？?/br>
    景緗之冷笑一聲，“殺是要殺的，但不急。通知下去，出動所有斥候，監(jiān)視京城的每一個角落?！?/br>
    申明義不解道：“王爺……夜焰沒有畫像，如何監(jiān)視？”

    景緗之手里的柳葉小刀轉(zhuǎn)了幾下，“只要是斥候，就務必會經(jīng)常流連茶館酒肆妓館賭坊，只要多加注意，一定會發(fā)現(xiàn)端倪。”

    申明義連連點頭，“王爺高明?！?/br>
    景緗之薄唇微勾，搖了搖頭，“本王不過經(jīng)驗之談，比起……罷了?！?/br>
    他從承影手里接過茶杯，再開口時已經(jīng)是另一個命令了，“從明日開始，在六扇門的人事卷宗中添加指印一項，這是第一步。第二步，宮中除了皇上，所有人的指印；第三步，牢獄中所有慣犯的指?。坏谒牟?，所有官員的指印?！?/br>
    秦禛顯露碎瓷上的指印時二人并不在場，但嫌犯被滅口后，他們還是聽到了事情的始末。

    是以，二人對此毫無疑問，痛快地接受了這項任務。

    翌日清晨，順天府。

    秦禛點完卯，和周智等人一起，溜溜達達往南廂房走。

    同行的還有其他城區(qū)的捕快們。

    “聽說了嗎，太白樓出事了。”

    “沒聽說，怎么了？”

    “死了仨大官！”

    “cao，真的假的？”

    “我騙你作甚？”

    “都誰呀？”

    “案子破了嗎？”

    “不會落到咱們頭上吧。”

    “嗐，想啥呢，原本當時就破了的，但兇手被刺客滅口了。”

    “居然還有刺客，鬧這么大??！”

    西城的幾個捕快在后面說得熱鬧。

    秦禛無動于衷，周智幾人卻很感興趣，回頭看了好幾回。

    張文才從后面趕上來，推搡了周智一下，取笑道：“咋，老周要去試試？”

    周智道：“你也聽見了，你去嗎？”

    張文才道：“兄弟這不是沒有老周的本事嘛?！?/br>
    對付一個嘴賤的人，就是比他嘴更賤——此話出自秦禛。

    周智不客氣地說道：“我有沒有本事是我的事，你管不著。一天天盯著別人，你特娘煩不煩??！”

    張文才愣了一下，隨即怒了，“咋的，翅膀硬了，連個玩笑都開不得了？老子來順天府時……”

    “集合了！集合了！”羅毅儀門前的空地上喊了兩嗓子。

    張文才點了點周智，“咱們走著瞧！”

    周智毫不示弱，“奉陪到底！”

    大趙、粱顯、房慈齊齊上前一步，站到周智和秦禛身邊。

    張文才揮揮拳頭，小跑兩步，跑到南城這一隊前面，討好地朝羅毅笑了笑。

    秦禛等人也依次站好。

    周智道：“這樣的集合很少見，會不會就是為了那樁案子？”

    秦禛笑笑，“不會，放心吧?！彼X得順天府可能要成立重案組了。

    羅毅大聲道：“都給我站好了，精神點兒，霍大人馬上就到?！?/br>
    霍大人在這京城不算大官，但在這些捕快眼里卻是一輩子都夠不到的大人物。

    現(xiàn)場安靜下來，捕快們一個個站得筆直。

    秦禛把雙手插在褲兜里，閑適地盯著羅毅——后者面向西北夾道，眼巴巴地等著霍子清的到來。

    她覺得，在官場混得好的，多半是能放下自尊、會巴結(jié)領導的人。

    這是她兩輩子都沒有的本事。

    很快，夾道里有了雜亂的腳步聲，羅毅往前迎幾步，待里面的人出來，他又麻溜地退了回來。

    打頭的是府尹潘大人，后面還跟著府丞、同知等官員，最后出來的才是霍子清。

    潘大人走到眾捕快面前，穩(wěn)了穩(wěn)，目光在前排捕快身上一一掃過……

    七八息后，他說道：“朝廷要求順天府成立四個捕房，每個捕房再組兩個重案組，每組五人?！?/br>
    重案組？

    這是個新名詞，但字面意思直白，一干捕快sao動了一下。

    羅毅回頭看一眼，捕快們立刻閉上了嘴。

    潘大人滿意地點點頭，繼續(xù)說道：“重案組，顧名思義，就是負責重大的、難解的疑案，只有頭腦精明、經(jīng)驗豐富的捕快才能擔此重任。凡是進重案組的捕快，月俸加一兩，每半年考察一次，凡有一半案件不能破獲者，整組解散?！?/br>
    他回頭看了霍子清一眼，“霍大人，你熟悉大家，最清楚誰行誰不行。做個名單，到今天下衙之前報一個名單給本官?！?/br>
    霍子清拱手道：“下官明白。”

    第40章 三狗

    潘大人在離開之前,又在捕快中間掃視了一遍。

    這不得不讓秦禛懷疑，建寧帝和昭王已經(jīng)打過了招呼,否則，以潘致遠的地位，絕不會親自來這里——此事就相當于，現(xiàn)代首都市□□直接面對一群片警講話，這是幾乎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將心比心，秦禛不覺得潘致遠歡迎她來順天府。

    她是昭王的妻子，皇上的弟媳婦，在順天府供職一定會帶來兩個負面效應，一是有監(jiān)督的嫌疑，二是怕她出事,進而承擔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