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謀 第71節(jié)
路不病當時欲沖過去救申姜,但一來情勢劍拔弩張,等他一瘸一拐地過去時申姜已經(jīng)落崖殞命了;二來他的武功還沒完全恢復,根本就不是董無邪等人的對手,過去了也是徒然送死。 董無邪要是知道他看見了申姜之死,必得殺人滅口。 路不病越想越慌,他得趕緊把這一消息告訴陛下,否則自己若真遭了董無邪的暗殺,不是害陛下被董賊玩弄在股掌之中嗎? 他起身拄拐,欲進宮去。 小廝卻在這時來報,“侯爺,有客人來看您了?!?/br> 路不病疑怔。 這座空宅,如今只有他和小廝兩人守著,哪個客人會來看他? 小廝將客人引進來,來人緩緩摘下頭上的帷幔,正是賀蘭粼。 路不病凜然,登時跪道,“微臣參見陛下!” 賀蘭粼輕揮了下手,叫小廝退下,只剩下他和路不病君臣二人。 “我今日私下來見你,是有一樁疑難要問你,” 賀蘭粼暗郁著臉,懷有惻然傷懷之意,“……她,到底是怎么落崖的?” 路不病舌尖泛苦,“臣正要進宮去,跟陛下稟告此事!” 賀蘭粼長久地闔了闔眼,在湖邊的太湖石上坐下,“你說吧?!?/br> 路不病性格狷介直率,并無董無邪那么多的小心思。此事本就在他心間耿耿于懷,此時賀蘭粼問起,口中便如決了堤的潮水似的,滔滔將自己知道的、猜測的都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申姜原已費盡力氣逃離了葉氏惡賊的魔爪,本能得救,卻生生被董無邪逼下懸崖了!此乃臣之親眼所見!” 他全身滾熱,氣憤不已,難以克制,說話略略有些語無倫次。 賀蘭粼僵著不語,鋒利的眼簾中已露出嗜血的殺意,手中戴的白玉扳指已被他捏成了齏粉,簌簌碎在湖中。 “原來,真是他?!?/br> 他從牙縫兒間迸出幾個字,冰冷無情,再無從前的半分主仆情誼。 路不病也恨極了自己,若他再早去一會兒,是不是就能把申姜救回來?他眼中露出晶瑩眼波,盡是悔恨,“臣愿為陛下效勞,斬董無邪為陛下消恨!” 賀蘭粼卻揚手阻止了。 路不病一愣。 賀蘭粼啞然說,“今日-你說的,只有你知我知,不要泄露出去?!?/br> 路不病不明白賀蘭粼為何要這么做,隱忍地道,“臣聽陛下的?!?/br> 賀蘭粼平靜地坐著。 這平靜之中,卻蘊含著隆隆轟雷,以及回不了頭的殺心。 · 賀蘭粼回宮,董無邪已在勤政殿等待良久了。 他是替禮部的大人來問一句,申姜的后事該怎么辦。 申姜雖是皇后人選,卻并未行封后大禮,沒有確定的名分,乍然橫死,尸身又找不到,不能入皇陵,只能象征性地給她立個衣冠冢,草草了事。若是再追加哀榮,恐怕就有違禮制了。 賀蘭粼幽深地望了董無邪一眼。 董無邪一凜,明明賀蘭粼這目光毫無攻擊性,怎么就讓人有種恐懼感……黑洞洞的跟深淵一樣。 他暗暗防備。 好在賀蘭粼說,“朕現(xiàn)下沒心情管這些事,隨你?!?/br> 董無邪推讓道,“陛下,禮部大人不敢僭越,才叫微臣來問陛下的意思的?!?/br> 賀蘭粼仍是不理睬。 董無邪悄悄瞥他臉色,如灰暗的菜色,看起來無精打采極了。 “陛下節(jié)哀,劉姑娘已去了,您要以龍體為重。” 賀蘭粼也不知聽進去沒有,無聲地走入太極殿中。 董無邪思忖半晌,賀蘭粼這般昏昏聵聵的樣子,哪還有半點像他們從前那英明睿智的主上?因為個女人就頹廢成這樣,賀蘭粼真比他想象中脆弱得多。 回到府中,董無邪將這一情況告訴謀士,謀士也認為時機到了。 “大人放心,當日咱們處理得很干凈,陛下就算懷疑也決計懷疑不到您的頭上?,F(xiàn)在陛下正值傷懷,身邊又空缺沒女人,正是咱們?nèi)说臅r候?!?/br> 董無邪遂從江南選了幾名會唱小曲兒、長相溫柔可人的姑娘,精心訓教一番,便送入了宮中。 他怕賀蘭粼會拒絕,一開始并不敢說送給賀蘭粼為妾妃的,只道是宮女,左右服侍賀蘭粼。這點小心思,賀蘭粼尚沉浸在申姜殞命的悲傷中,并未在意。 那些江南女子便依據(jù)董無邪所命,試探地接近賀蘭粼,給他捏肩捶腿,軟聲溫哄,說不盡的小意溫柔。 賀蘭粼近日來嗜酒,平日郁郁不樂,唯有這些美人跳舞時,才能展露一絲微笑。 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不由得令董無邪暗暗激動。 原來除去了劉申姜,他的日子會這么好過。 這女人死得真是值。 董無邪送來的女子中,有一位叫紅珠,最是雪膚花貌,鶯歌婉轉(zhuǎn),惹人憐愛。賀蘭粼這幾日的起居,常由她照顧。 紅珠也懂得分寸,知皇帝最喜歡的女子剛死,不敢太過糾纏,每日只是有意無意地碰賀蘭粼的手。賀蘭粼初時還會不輕不重地剜她一眼,后來漸漸適應(yīng),也不理會了。 董無邪見紅珠得寵,便格外多給了紅珠一些銀錢,叫她為自己留意賀蘭粼。紅珠自然笑納。 如此過了幾日,午后,紅珠正為賀蘭粼剝一新鮮的橘子,纖纖素手,將黃澄澄的橘子瓣遞到賀蘭粼面前,巧笑盈盈地道,“陛下,奴婢喂您吃橘子?!?/br> 賀蘭粼緩緩地接過。 紅珠芳心暗喜,扭著自己的水蛇腰,渾身上下,不缺一絲嫵媚。 她伸出秀美的雙臂,掛在了賀蘭粼的脖頸間,感受男人那均勻跳動的心臟。 “陛下——” 賀蘭粼瞇了瞇眼,眼色晦暗了。 紅珠誤以為他動情了,一雙柔荑得寸進尺,想要解開賀蘭粼衣間的盤扣。 莫說陛下這般年輕英俊,便是垂垂老矣的老頭,她也是服侍得了的。 “陛下,”她輕輕喚了一聲,脈脈含情,“奴婢來服侍您,好不好?” 賀蘭粼的眼色依舊晦暗著。 甚至是冰冷。 紅珠打了個激靈,驀然感覺他似乎并未有那意思。 他眼中的深色,不是由于動情而來,而像極了……殺意。 賀蘭粼掠過一絲厭惡。 “滾下去?!?/br> 紅珠愣了,忙不迭地跪了下去。 “陛下,奴婢,奴婢……” 賀蘭粼不等她說話,便已叫人將她拖了下去。 其余幾個圍繞在賀蘭粼身邊的宮女見此,也不敢再僭越,匆匆退下。 賀蘭粼煩躁地將茶杯摔在地上,粉碎。 待人全走干凈了,賀蘭粼才對著空氣說了句,“出來罷?!?/br> 話音未落,暗處的人已從房梁上躍下,跪在賀蘭粼面前,“陛下,您之前讓屬下去查的事,屬下已經(jīng)查到了?!?/br> 是隱衛(wèi)秦無骨。 賀蘭粼冷冷道了句,“說?!?/br> “申姜姑娘,可能真的沒有死?!?/br> 第52章 尋她 那日申姜從崖上墜落后, 本以為必死無疑,不知昏迷了多久,卻又睜開了眼睛。 她的腦袋、四肢很多部位都被裹了紗布, 身上壓著厚厚的被子,渾身百骸如被車輪狠狠碾過似的,凝聚不起一絲的力氣, 動彈一下就疼得要命。 好在眼皮還能睜開。 她茫然地掀開一條眼縫兒,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身處一清貧簡陋的竹屋中。 屋中陳設(shè)不多,擺著幾張桌椅、柜子、罐子,皆是用竹骨打造而成。幽幽林間清風吹入, 甚是清雅別致。 申姜雙唇顫了顫。 沒死。 她下意識地就想摸摸自己的肚子, 可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鉛,根本抬不起來。 她復又閉上眼睛, 靜靜地積攢一會兒力量,終于掙扎著起身。這么簡單的一個動作, 累得她眼前發(fā)黑,幾近暈去。 一個蒼老孤峻的聲音傳來,“受了傷不好好躺著, 還亂動做什么?” 申姜心頭一震, 急而閃過頭去, 卻扭了脖子。 那老者過來, 坐在她身畔, 幫她扭了扭,憐惜地說道, “還跟小時候一樣, 做事冒冒失失的。好了好了, 千萬別亂動了?!?/br> 申姜怔怔盯向那老者, 只見他一身灰布短袍,雖然身形蒼老,卻頗有古時雅士的風范。面容更是無比之熟悉,熟悉到直擊她心坎兒,令她一下子淚流滿面,“阿翁!怎么是您?” 那老者呵呵慈祥地笑了笑,捋著下巴幾縷枯白的長須。 “姜兒真是沒良心的,這么半天才把阿翁認出來。跟阿翁好好說說,這些日子你究竟去哪里野去了?怎么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 申姜尚處于極端的激動與心悅中,淚流汩汩,嘴巴軟得說不出話來。 她阿翁向來云游四海,申姜和賀蘭粼之前四處尋他也尋不見,不想從懸崖上落下來,卻歪打正著地碰見了。 申姜的身體狀況再也支撐不住坐著,索性倒在阿翁的懷里,動容地說,“阿翁,我終于見到您了,您知道孫女這些日子以來吃了多少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