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謀 第66節(jié)
紈绔們不敢再行無禮,灰溜溜地退開了。 路不病倒嘶著冷氣,方才打斗之時他直接從輪椅上摔下來,渾身好幾處都被眾人揍得青腫。李壯等人還沒緩過神來,李溫直擦干眼淚,奔過去扶起路不病,“侯爺,你沒事吧?” 路不病有氣無力地笑了下。 李溫直見他嘴角全是星星點點的血跡,竟然還對自己笑,心下痛絲絲,覺得他傻。 輪椅壞了,只得由李大禮暫時將路不病背起來,送到了臨時的帳篷里。好在那幾個紈绔都是草包,路不病本身又體格健壯,并沒受什么太重的傷。 李壯真是慚愧無比,過來再三拜謝路不病,路不病只不當回事地揮揮手。 李溫直挽起袖子,柔膩的手指幫路不病上藥。 路不病癡癡地望著李溫直,藥上了哪里,他也沒管。 “你剛才怎么會在這兒?” 她忽然問他。 路不病實話實話,“想來送送你?!?/br> “那為什么不來與我們會面?為了跟蹤我們?” 路不病眨了眨眼,茫然地滯住,“我沒想跟蹤你們,我只是……” 只是怕她發(fā)現(xiàn),覺得他纏人,更加厭惡他罷了。 腿斷了之后,他便有些自卑。知道李溫直心里的那個人是李大仁后,他便更自卑。 他將懷中的萬壽菊掏出來,小心翼翼地問,“這是你留給我的嗎?” 李溫直無聲地將那朵花捧過來,一瓣一瓣地看著,停了很久很久。 從她的神情,并不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她忽然說,“你之前問我的事情,能再說一遍嗎?” 第49章 孕事 “誒?”路不病恍然沒聽清。 “沒事, 侯爺好好休息吧?!?/br> 李溫直默默斂眸,也不再重復(fù),將紗布和金瘡藥端起, 就要離開。 “我之前是問你,三年后,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路不病提高了音量, 喊住了她的背影,眼波如流水似地千回百轉(zhuǎn),“……如果你愿意,我寧可不要雙腿, 也會一直等你?!?/br> 李溫直雙肩一顫, “你的腿到底怎么了?為何你要在我和腿中選擇?” 路不病慚愧,捶了自己兩下, 并不欲把董無邪逼他娶董昭昭的事說出來,窩囊死了。奈何李溫直再三逼問, 他只得將這事說了個大概,略去了許多難為情的細節(jié)。 “不,腿要治?!?/br> 李溫直聽罷憂喜參半, 懇切地對他說, “你等了這么久, 好不容易等來一個治腿的機會, 無論如何都得先治腿?!?/br> 路不病的雙眼焦慮地瞪大, “可是,他們要我娶……” 李溫直搖了下頭, 五根白皙的手指豎在了路不病的唇上。 “治腿的機會只有一個, 可如果, 如果……”她很糾結(jié)又很愧悔, 愁腸百結(jié),猶猶豫豫,終于還是狠一狠心,說,“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以后還有許多的機會?!?/br> 路不病心口栗栗,聞她親口說和他在一起的話,雙手稍稍痙攣,仿佛一瞬間來到了人生的至妙境界,前半生的奔波和鉆營都白瞎了,直到此刻才終于嘗到了一絲絲的人間暖味。 “你真的愿意和我在一塊么?” 他是個頑石鐵金一般硬的男漢,竟嗓子哽咽,有種忍不住要落淚的感覺。 李溫直沒有正面回答他,只認真地凝視他,徐徐道,“大仁哥為我而死,我為了他服喪三年,乃是應(yīng)當?shù)?。侯爺先回去治腿,把腿治得好好的,若是三年之后侯爺還沒忘記我,就來扶桑鎮(zhèn)找我……到時,我也會等著你?!?/br> 路不病啟齒大笑,似壓抑已久的郁氣此刻終得一瀉而下,不知是甜是苦的淚也隨之不絕流淌。 “有你這句話,我路不病就算是死,三年后也要爬回到這里來!” 他笑聲很大,李溫直略慌,怕他把人給引來。 她非是鐵石心腸的人,路不病一次次地對她吐露情意,她焉能不知?只是之前她的心都在李大仁身上,對他視若罔聞。 如今李大仁死了,父親也已是年邁之身,她要想找個依賴終生的男人,沒人比路不病更好了。 況且,她和他之前,也不是一點情意沒有。 李溫直感覺自己正走上一條嶄新的道路,究竟這條道路通向陽光,還是黑暗,現(xiàn)在誰也不知道。 兩人既互有廝守之意,便不再如之前那樣互相疏離冷淡。李溫直將那朵用絲帶扎成的萬壽菊留給了路不病,當是他們的定情信物。 談起董家的強勢逼婚,李溫直道, “董昭昭她是個被慣壞的女孩,心腸有多壞倒不見得,但她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到手。你若不想和她成婚,須得想辦法,叫她挫敗,主動退婚?!?/br> 路不病乍然通曉了李溫直的心意,宛如身在云端做夢一般,腦子還熱懵懵的。他平時就好武而不善謀算,李溫直要他想辦法,卻是犯了難。 “董昭昭一心一意想要我,董無邪也在旁邊幫襯著,怎么肯主動退婚?” 李溫直索思良久說,“從她的短處入手。她嬌生慣養(yǎng)慣了,多少得愛慕虛榮。若是她覺得跟著你吃苦,自然就不纏你了?!?/br> 這一招攻其短處的辦法,還是當初她在長華宮跟申姜學(xué)來的。 當時申姜想與賀蘭粼套近乎,看準了他獨來獨往甚是孤獨,便每日陪他,給他溫暖,果然賀蘭粼不久就動心了。 想來對付董昭昭也是如此,抓住她最想要的和最不想要的,就等于拿捏住她了。 路不病聽了李溫直的主意,一時仍想不到該怎么做。左右思量,自己身上最貴的東西,莫過于那一塊金光閃閃的第一侯令牌了。 若是,他將這東西給舍棄了呢……? 是不是把董氏那纏人的枷鎖也給舍棄了? 若是他將來不再當侯爺,卸甲歸田,日日與美若天仙的李溫直相伴,過著美滋滋的平凡日子,真是神仙也不換,比他獨自一人守在空落落的侯府不知甜了多少倍。 李溫直見他發(fā)怔,知他已經(jīng)有了決斷。她今日說的話已經(jīng)夠多了,不欲再多窺探路不病的心思,端起紗布匆匆地跑掉了。饒是路不病在后面急喊,她也裝作沒聽見。 出了門,才恍然發(fā)現(xiàn)李壯和李大禮等人正在聽墻角。見她出來,李壯慌張,假作無意地一笑。 李溫直不悅地瞪他一眼。 …… 勤政殿。 路不病站在金殿之中。 按照之前的約定,現(xiàn)在就是他最終選擇的時候了。 董無邪今日本該也來,奈何他被禁足在府中不能外出,便只有賀蘭粼一人聽路不病的選擇了。 賀蘭粼問,“想好了?” 路不病謹然道,“臣已經(jīng)想好了?!?/br> 臉色鄭重。 賀蘭粼嗯了聲。 “說罷?!?/br> 路不病不再像前日那般畏怯猶豫,像有了主心骨,說出來的話都帶了股斬釘截鐵之意。 “臣愿意迎娶永安公主,恪盡駙馬之責(zé),以換取董家治腿的靈藥?!?/br> 賀蘭粼沉了沉眉,有些微訝。 “決定了?” 路不病重重點一下頭,“決定了?!?/br> 賀蘭粼知他正在面對一個兩難的選擇,腿對于他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好,朕會替你傳達董家,如你所愿?!?/br> 路不病不能下輪椅,只得雙手抱拳,深深地彎了下腰,做一鞠躬。 “除此之外,臣還有一事相求陛下?!?/br> 他從懷中將第一侯的牌子掏出來,呈于手心,毅然割絕,“請陛下恩準臣辭官歸田,收回這第一侯的尊號,讓臣以后只做個布衣百姓?!?/br> 賀蘭粼臉色掠過一陣陰云,霎時就明白了路不病的意思——他為了擺脫董氏兄妹,不惜自損自折,竟甘愿棄了這萬人艷羨的第一侯位。 沒有侯位的布衣百姓,就算路不病的臉俊成神仙,董昭昭也勢必不愿嫁。 賀蘭粼不忍,冷言責(zé)怪他,“眼下只是一時的為難,你又何必窄心窄腸至此,非要辭官歸田呢?殊不知此舉先傷己,再傷人?!?/br> 路不病聽出賀蘭粼言下的挽留之意,涌上一陣感動,又是難過又是愧疚。 他很小的時候就被賀蘭粼從雪地里撿回來,賀蘭粼教他武功,給他食物,名為主仆,其實比兄長還親。 他也發(fā)過愿要一生都為賀蘭粼鞍前馬后,仆從左右,如今驟然請辭,實是不義之舉,令他肝腸寸斷。 只是自從他以殘軀搶了董無邪第一侯的位置后,董無邪一直視他為眼中釘,明里暗里加以排擠、算計,多有逼他屈服之意。 他一個瘸子,又沒董無邪那般的心機,怎么能斗得過?戎馬半生,他早已累到極點了,不愿再在宦海中勾心斗角,無窮無盡地傾軋下去了。 況且,他現(xiàn)在還有了李溫直。 即便沒有這些糟心事,他也愿意為她放棄所有。 “陛下,臣已決意如此,臣拜謝陛下多年的栽培之恩?!?/br> 路不病表情振顫,卻不失堅定地說,“……即便臣不做這第一侯,即便臣日后只能是個平頭布衣,但凡陛下有需要用臣的地方,臣照樣能為陛下赴湯蹈火,為君所使?!?/br> 賀蘭粼垂眼僵坐,他內(nèi)心著實是不愿路不病辭官的。 雖說董無邪、趙無忌等人也是他的左右手,可他內(nèi)心深處到底還是偏向路不病的。路不病比其他人的身世都苦,他對路不病的關(guān)照,總也比旁人多些。 可他也明白,路不病既想站起來,又不甘讓董家人痛痛快快,就必得失去一樣?xùn)|西。尊名位份,到底是身外之物,路不病苦掙半生,一無所獲,唯有這第一侯的名位。如今舍棄了,也是他山窮水盡之下的無奈之舉。 賀蘭粼長長地嗟嘆一聲。 那些并肩作戰(zhàn)打天下的往事,終究是過往云煙了。 他道,“既然如此,朕只有恩準你。日后的路,就看你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