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謀 第41節(jié)
他留戀似地摩挲著她鵝蛋的臉,反問,“你去了,還會回來嗎?” 申姜一滯,不敢去瞧他的眼睛,雙唇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 她謊道,“會。” 賀蘭粼長嘆了口氣,沉沉搖頭道,“你猶豫了,你不會。你心中沒有我,說的每一個字也都是騙我的。既然如此,便更不能讓你走。” 他語氣雖輕淡,申姜卻聽得觸目驚心, 他說不讓她走,就一定不會。 她初時為他溫和的語氣所感染,本待還想求一求他,別讓她入沈氏的族譜,別改她的名字;聽他這般說,心登時冷了半截,恍然明白過來他對自己有絕對的掌控權(quán),無論他震怒苛責或者溫柔以待,她都得受著;同樣,這皇后之位他既要給她,無論她愿不愿意,都得接著。 申姜想,他們之間互通心意、相互扶持的日子已經(jīng)過了,他們以后得永遠站在對立面,永遠得虛與委蛇。 申姜不是給臉不要臉的人,她也明白自己現(xiàn)下的處境,賀蘭粼已經(jīng)給她臺階下了,她要再固執(zhí)地和他對著干,純屬是自己給自己找苦頭吃。 她沒有任何辦法,唯有妥協(xié)一條路。 …… 晚膳二人沒在長華宮用,賀蘭粼領(lǐng)申姜去了建林城有名的食樓——望月樓。 建林城本是依水而建,大湖夜晚反射月光,湖面粼粼像灑了一層白銀。 賀蘭粼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引申姜坐下,涼風灑灑,吹得人心里也涼颼颼的。 掌柜的上了一大桌子菜,有葷的有素的,個個擺盤精致。申姜見其中一道螃蟹rou做得著實不錯,夾了幾筷子,滿口生津。 賀蘭粼見她喜歡,清冷地笑笑,只一味地夾與她,自己卻半口不沾。 申姜知他口味清淡,卻也不至于清淡到這地步吧? 她揪著此事不斷地追問,他才無奈地解釋說,“我素有眼疾,自幼便食不得一點葷腥。若是碰了一點點,恐會昏厥,全身無力如殘廢。蟹rou雖好,卻也無福享用了。” 申姜一愣,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從前她倒是也懷疑過,賀蘭粼不沾葷腥可能是有某種隱疾,沒想到還真叫她猜中了。 申姜當下假笑了一下,不動聲色。 她隱隱覺得,這看似密不透風的牢籠中,已被撕出了好幾道口子,順著這些口子,她努努力,可以隱約望見天光。 …… 如此,申姜收斂脾性,拘忌著和賀蘭粼相處了幾日。 許是她刻意討好的緣故,幾日來兩人倒也沒再發(fā)生爭執(zhí)。夜晚睡不著依偎在一起賞月光的時候,倒真像一對恩愛可親的佳兒佳婦了。 賀蘭粼要她認親沈氏,還是顧忌著政事,怕她過于低微的身份將來會引起某種不便。 申姜既打定了主意離開賀蘭粼,眼下屈辱也就咬牙忍了。 左右她是不會改姓名的,劉申姜便是劉申姜,阿耶給她取的便是最好的名字,她永遠不會叫什么不倫不類的沈玉娘。 賀蘭粼見她這幾日行為溫馴,以為她回心轉(zhuǎn)意了,常常久久地盯著她,目光中是幾乎病態(tài)的沉迷,弄得申姜很不舒服。 直到這日,申姜要跟隨沈氏去大梵山上拜宗祠,告祖宗,之后她便是記入族譜的沈家人。 因路途遙遠,一日之內(nèi)來不及趕回來,她得和沈家人一起在山上住一宿。 賀蘭粼大發(fā)慈悲,允她去了。只是因為登基大典在即,這件事必須得立即完成,否則他斷不會如此輕易地應(yīng)允。 申姜便借著這次機會,有意識地多戴了些首飾在頭上,又給自己準備了些干糧和水,謊稱要在路上吃。 她也不確定能不能脫身,但離了長華宮,總算是離了賀蘭粼的視野之內(nèi),她朦朦朧朧地猜想可能有機會逃跑。 臨行前,沈家派車來接申姜,自然衛(wèi)無傷隨行左右。 賀蘭粼將她送上馬車,離開,隨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折返回來敲了敲車廂,掀開簾子對她叮囑道,“阿姜,別搞小動作?!?/br> 別有深意。 申姜激靈靈地一凜,他那雙眼睛能看透人心,她還以為自己露餡了。 見她滿是戒備,賀蘭粼微微一笑,“我是說,遇到了危險或者誰欺負你了,別自己一個人搞小動作,叫衛(wèi)無傷替你撐腰?!?/br> 申姜心頭一松,這才悶悶地應(yīng)了。 天色沉沉,落雨了,她想把腦袋從馬車窗子縮回去,他卻一把攥住她的柔荑,深情地說,“等你回來咱們就成婚,一刻也不耽誤?!?/br> 申姜總覺得他有別的話要說,那種感覺說不上來,總之令人很不安。 她溫順地道,“嗯?!?/br> 賀蘭粼流露欣慰,輕指了下自己的面頰。 申姜猶豫了下,見周遭沒什么人,衛(wèi)無傷還背對著他們,才不情不愿地淺吻了他一下。 不想他卻變本加厲,捧著她的腦袋,硬是把這個淺嘗輒止的吻加深了好幾個度。 申姜被弄得花容失色,將近窒息之時,他才終于放過她,揚揚手,叫馬車走了。 晨光熹微,兩人的距離越拉越遠,越拉越遠…… 第35章 脫身 大梵山坐落在建林城郊野附近, 山路崎嶇,盤折難行,加之正下著細如牛毛的秋雨, 更添濕滑泥濘,因而沈氏一行人走得并不快。 行到半路,一塊碎石滾滾落下, 徑直砸向馬車隊。 好在車夫都是老手,急勒韁繩,改頭換路,才沒使碎石砸死人。沈蘭娘和申姜的馬車因此而壞了, 再難以載人。 迫不得已之下, 申姜只得和沈蘭娘同乘沈夫人的馬車。 不算大的轎廂里擠了三個人,略微有點發(fā)悶。 沈蘭娘的額頭磕破一點小皮, 沈夫人愛惜女兒,不斷地替女兒揉吹, 嘴上說著些軟心腸的話。言下之意多少有點怨懟申姜,都是因為要陪申姜開祠拜祖,自家女兒才會受傷的。 申姜歪頭眺向窗外風景, 佯作沒聽見。 別人有母親, 她卻沒有。 在此之后, 馬夫小心翼翼地改變了道路, 減緩了速度, 一路上倒再沒出什么事。 兩個時辰的時光閑極無聊,沈蘭娘一會兒纏著母親說些家產(chǎn)里短, 一會兒又抱怨私塾的夫子太嚴厲, 說來說去, 竟說到了自己的婚事。 原來她要許給江夏韓氏的嫡公子, 韓氏公子家世顯赫,更與沈蘭娘自幼青梅竹馬,交情匪淺。此樁婚事雖是兩個家族間的聯(lián)姻,卻也成全了一對愛侶。 申姜有一搭無一搭地聽著,更感酸心。能嫁給自己心儀的男子,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剡^一輩子,不知是多少人午夜夢回都求而不得的事。 秋雨沙沙,令人肌骨生涼,平添幾分傷感之意。 如此又行了片刻,終于到了大梵山頂峰的沈氏祠堂。 這祠堂是當年祖先建造的,不單只有建林沈氏使用,九州各地姓沈的世族都會時不時來拜一拜,因為才修建在了這么個一覽眾山小的高處。 只見山勢環(huán)繞,周遭層巒疊翠,小黑點似的飛鳥在白云間若隱若現(xiàn),極目遠眺,將蕭瑟的秋色一覽無余。 申姜到地后,按部就班地隨眾人磕頭祭祖,過程繁瑣而冗長,自然不必多說。 她的眼睛,只若有若無地踅摸著看守的衛(wèi)兵。 除了與她寸步不離的衛(wèi)無傷等人外,沈老爺怕山賊野匪來襲,也帶了些自家的護院,加起來總共百十號人,將大梵山頂峰圍了個嚴嚴實實。 申姜暗暗泄氣,自由這般觸手可及,卻終究不能辦到。 她迫切想尋個法兒脫身,否則依賀蘭粼所說,回去與他成婚,此后終日枯守在深宮內(nèi)院之中,宮籠囚花,余生都損耗于此,那就當真棘手了。 這次出行大梵山,是多么千載難逢的一個機會,她絕對不能放過。 申姜想著心事,手上給祖先行禮的動作便有些不規(guī)矩,立即被沈夫人挑出來,苛責一頓。 她抵觸之意油然而生,她是劉氏人,本就不愿拜什么牛馬的沈氏祖先,被沈夫人這么一說,更懶懶散散的。 沈老爺見了,也幫著沈夫人呵責了幾句。然而他礙于申姜的身份,不敢說什么重話。 申姜一心只想著脫逃,既不反唇相譏,也不按沈老爺說的做。 折騰了一上午,鬧得誰也不愉快。 午膳是大梵山山寺幫做的素齋,沈家也帶了自家的廚子開小灶,單獨給嬌貴的公子女郎們做膳。 但經(jīng)過方才的事,沈夫人深深地厭惡申姜,只把小灶的菜肴偷偷分給沈維和三個女兒吃了,卻避著申姜。 申姜本不知道這回事,奈何沈維想討好她,順便趁著在這荒山野寺將她辦了,趁著耶娘不備便溜到了申姜所在的廂房里,堆笑著送給申姜吃。 他柔聲道,“上次meimei走了,哥哥還以為你再也不來了,可心疼壞了,幾日來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你,這眼圈也黑了。meimei今日若有點良心,就讓哥哥好好親一親?!?/br> 申姜心想又是這登徒子,便推諉著從他身邊抽開。 沈維大感失落,搓了搓手,見廂房內(nèi)并無他人,便欲動強。 申姜欲再躲,卻躲不開了。 她忍著厭惡,委婉道,“公子,你我這般,老爺和夫人看見,定要叫你好打,我也難逃性命?!?/br> 沈維按捺不住,將門給死死堵住,“周圍又沒人,咱們郎有情妾有意,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乖,哥哥是真的憐惜你,快來給哥哥香個面孔?!?/br> 說著,一雙長臂已朝申姜的腰肢抓來。 申姜存著點利用他的心思,急忖對策,閃身說,“公子若真為我好,就別在現(xiàn)在,晚上再來找我,給我留一點清名?!?/br> 沈維聽了,兩只眼如欲冒出桃花來,晚上來找,那代表什么事不是顯而易見? 他身上本帶著歡春散,琢磨著這妮子若是不答應(yīng)就要硬手段,不想她卻主動提出來……當下心花怒放,“好,好,自然是好。這可是meimei說的,咱晚上見面,誰也不興反悔?!?/br> 申姜內(nèi)斂地點頭。 “可周圍全是盯著我的人,到了晚上,我沒法出去?!?/br> 沈維一聽能攬佳人入懷,哪還忌憚這些小事,當下滿口應(yīng)承道,“meimei放心,哥哥來替你引開他們!天一黑,哥哥就在后山的亂草垛等你。” 申姜胃里往上翻,快要嘔出來。 饒是如此,卻不能在沈維面前表露,只唯唯諾諾地答應(yīng)。 …… 下午依舊是磕頭祭祖的枯燥乏味的禮節(jié),申姜將自己提前準備好的干糧和水放到一個麻布小袋中,又把自己頭上戴的金銀首飾按扁了,也放了進去。 她心如揣兔委實惴惴不安,也不知這一遭是成是敗,是吉是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