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湊得太近，與傾一晃神，慌忙向后退去。

    他非要與她保持一段距離。

    意識(shí)到自己逾越了，芙笙忙灰溜溜地縮回來，尷尬一笑：“你今天怎么這么早就來了？”

    聞言，兜帽下的少年不禁皺眉：“聲音怎么了？”

    “今日三皇兄與三皇嫂來看我，同她們說了許多話，一時(shí)興過了頭，等用過晚膳，才發(fā)覺嗓子啞了。”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芙笙輕咳一聲，“無礙，休息幾日就好?！?/br>
    “少說些話。”少年長(zhǎng)嘆一口氣，從懷中拿出許多話本，“你要的話本，不用給錢了。”

    芙笙驚喜地接過，一看均是平日里收不到的賣斷貨的話本，她喜上眉梢，硬是從房?jī)?nèi)尋得一塊銀子塞入他手中：“與傾，謝謝你?！?/br>
    與傾緊握手中的銀子，久久未能放下，好似那錠銀子與尋常的不同，在他眼里閃閃發(fā)亮。

    芙笙沒察覺到少年懵了，她迫不及待翻了幾本，卻因雙眼有些勞累，又抬手揉了揉。

    耳畔少年的聲音，變得柔和許多：“若疲累就去睡吧，別撐著?！?/br>
    芙笙抬起被揉得泛紅的眸子，不樂意地說：“咱們今日還沒聊天呢?！?/br>
    這不正聊著么。

    他靜靜立在窗外，周身的空氣都愉悅了似的。

    芙笙扭身進(jìn)屋，手忙腳亂收拾完東西，順走一本話本，便提著裙子貓著腰出來，悄無聲息出屋。

    像只小兔子似的，她一顛一顛蹦跶到他面前，還小喘著氣：“走，咱們?nèi)ピ豪??！?/br>
    “月光下讀書，對(duì)眼睛不好?！?/br>
    芙笙回頭，見他一動(dòng)不動(dòng)，不滿地小臉皺成一團(tuán)：“與傾，你怎么跟流云似的……我只是心疾罷了……沒那么柔弱，走吧。”

    與傾無奈搖搖頭，只好跟上。

    芙笙一屁股坐到石桌邊，卻見一只干凈又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把書給我，你閉上眼休息片刻，我讀給你聽?！?/br>
    臉頰不聽話地升溫，芙笙抬眸偷偷瞅了他一眼，把書放在他手上。

    她雙手撐住臉，盯住他翻動(dòng)書頁的手，白皙卻有繭。

    那是習(xí)武之人都會(huì)有的繭，他一定既擅長(zhǎng)騎射又精通矟劍。

    月光靜靜灑在他偏瘦的手腕上，她的目光順著玄衣向上，能瞥見他整潔的領(lǐng)口之上跳動(dòng)的喉結(jié)。

    與傾清清嗓子，十分有經(jīng)驗(yàn)似的，忽起了范，啞著嗓子學(xué)書中老頭兒說話：“這廝如此放肆，竟敢幽會(huì)吾家小姐？待老夫前去與他會(huì)會(huì)！”

    “噗嗤，”芙笙一聽，笑得眉眼彎彎。

    學(xué)得還挺像那么回事兒。

    兜帽下，他分明臉紅了一片。

    與傾捏著嗓子，又裝起老婆子來：“一個(gè)無才書生罷了，何需你親自去會(huì)？姑娘心氣高，瞧不上那廝。只待他落榜，你瞧姑娘可愿與他好？”

    語畢，他又瞬間切換成小丫鬟：“老爺！萬不得逼小姐與那周公子強(qiáng)為眷姻，強(qiáng)諧秦晉?。　?/br>
    這是一本名曰《舊夢(mèng)》的話本。

    《舊夢(mèng)》所寫，為一名曰張生的男子家道中落后，刻苦讀書，臨近春闈，竟夜夢(mèng)一絕美佳人。

    將窈窕佳人畫入畫中，張生對(duì)其念念不忘，終因一次偶遇，結(jié)識(shí)了與畫像中人一般無二的李家姑娘。

    然李父嫌棄張生無權(quán)無勢(shì)，非要將李小姐許給有錢的周公子，這才上演了這出鬧劇。

    《舊夢(mèng)》是坊間出了名的悲劇。故事的結(jié)局，是李小姐在家人的逼迫下最終殉情，張生雖考上功名，再不能娶她，一輩子孤獨(dú)終老，唯有將她的畫像掛在床頭，在夢(mèng)中與她的魂魄相會(huì)。

    然與傾手上的這本《舊夢(mèng)》，結(jié)局卻十分美滿，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共度一生。

    待他念完，芙笙的困意已滿。

    她打了個(gè)哈欠，喃喃低語：“話本子都是假的，至少世間并不都是癡情人。長(zhǎng)得像男主角的人，也不一定是男主角?！?/br>
    比如江癟三。

    “……早些睡吧?！?/br>
    與傾也讀累了，他起身，芙笙也跟著搖搖晃晃起來，竟一下子沒站穩(wěn)。

    他結(jié)實(shí)的手一把扶住她，卻在觸碰到她小臂的一瞬，忽地僵了。

    “我沒事，就是困了?！彼p拍開他的手，拿走書，扛不住眼皮子打架，“與傾，你明天也來吧，好不好？”

    “好?！?/br>
    “我還想聽你讀其他的?！?/br>
    “好，這幾日少說話?！?/br>
    她點(diǎn)點(diǎn)頭，站直了，學(xué)他的口氣回他：“好。好。好?！?/br>
    與傾沉默著目送她回屋。

    他繞到窗邊，親眼見她爬上床睡了，方抬指，向屋內(nèi)彈入一片樹葉，滅了熠熠燭光。

    他凝視桌上的那本《舊夢(mèng)》，關(guān)上窗，不禁勾唇笑了。

    話本雖有趣，紅袖更添香。

    第9章 阿元，你不是怪物 阿元，你不是怪物……

    若你身無一物，便只能沉入深不見底的河床，窒息，沉睡，窺不得天光。

    若你有一塊木板，便可抱著緊緊不放，聽天由命，順流而下，漂泊晃蕩。

    但有一個(gè)少年人，他望著義無反顧的洶涌人潮，停在岸邊多日，兀自造出一木筏。

    于是他一次次，一遍遍，從霧靄迷嵐的碼頭出發(fā)，橫渡一段瓢潑大雨下奔騰的歷史江河。

    來來回回，反反復(fù)復(fù)，不到達(dá)彼岸，亙古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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