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是什么？”老人眨巴著眼睛，有些轉(zhuǎn)不過彎來。

    他把聲音放得更和氣，“您現(xiàn)在身體感覺怎么樣，要不要到屋里躺一躺，我們給您絞一把熱毛巾擦擦臉？”

    對面卻完全沒在意他說了什么，似乎已經(jīng)陷進(jìn)自己的世界里。

    “我家辰辰是個苦命的孩子，很小的時(shí)候爸媽就出車禍沒了，一直跟著我過活。好不容易長到這么大，哪里想到會遇見這種事。”

    剛抹了兩把淚，突然又抬頭望著人，笑開來。

    “我這幾天晚上，老是夢到辰辰，叮囑我當(dāng)心身體，吃好睡好。現(xiàn)在的年輕人工作真忙哦，他好久都沒回來了。你們是他的朋友，和他常見面嗎？一切都還好吧？”

    聽得江桃心酸不已，極力忍住才能不哭出聲。

    “不行，老太太徹底不明白了?！标戜仡^，向柳皓低聲道，“還是把她扶進(jìn)屋里，安靜休息一會兒吧。”

    柳皓點(diǎn)點(diǎn)頭，兩人一左一右，將她攙起來。

    臥室在西南角，門關(guān)著，陸洵把門推開的時(shí)候，不由得愣了一下。

    “怎么大白天的，也拉著窗簾啊？”他問。

    臥室樸素而整潔，顯然趙奶奶即便得了阿茲海默癥，生活依然井井有條，趙清辰生前把她照顧得很好。

    只是過于昏暗了，窗簾遮得嚴(yán)絲合縫，人從外面進(jìn)去，一時(shí)眼睛很難適應(yīng)。

    “是奶奶要求的。”柳皓小聲道，“我要替她拉開透透氣，她都不讓，說是趙清辰關(guān)照過的?！?/br>
    “哦?！标戜贫嵌攸c(diǎn)點(diǎn)頭。

    江桃卻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用意。

    因?yàn)樗匆?，墻角的大衣柜邊上，有一個影子，在昏暗如夜的房間里，散發(fā)著淡淡的幽光。

    “安頓好奶奶，帶他出去?！彼陉戜叺?。

    他已經(jīng)和她有很深的默契，也不管內(nèi)里原因，立刻就拉上柳皓，道：“趙奶奶，您先躺下休息一會兒，我和小柳說幾句話?！?/br>
    趙奶奶到這時(shí)候，好像突然又有點(diǎn)明白，不放心道：“警官，小柳是個好孩子，這些天常來看我，還要給我送錢，你千萬不要抓他哦?！?/br>
    “您放心，就是聊幾句?！?/br>
    陸洵關(guān)上門，和柳皓一直走到外面，才問他：“這幾天你都在這里照顧趙奶奶？”

    “嗯?！?/br>
    “她的神智就是這樣，時(shí)而清醒，時(shí)而迷糊嗎？”

    “是，我剛來的時(shí)候她哭得可厲害了，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弄來一大堆法器，沒日沒夜地給趙清辰祈福。我瞧著不能這樣下去，就哄她說，放在樓下引路更好。東西不在屋里，她看不見，漸漸地就是情緒好的時(shí)候居多了?！?/br>
    柳皓嘆了口氣，“可惜，是我想得不周到，倒讓居委的人找上門來了?！?/br>
    難怪，樓下堆得烏泱泱的，房間里倒是很干凈。

    “沒事，我等會兒去溝通處理一下。”陸洵安慰他，“你還給她送錢來了？”

    少年臉上紅紅的，“這都是以前問趙清辰借的，一共兩千塊錢，一直沒還上呢。我沒臉說，就趁她頭腦糊涂的時(shí)候，說是趙清辰托我交給她的，讓她多買點(diǎn)好菜吃?！?/br>
    他的頭低埋著，“警官，你說我是不是特別不要臉?。俊?/br>
    陸洵笑了一下，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沒有，你做得很好?！?/br>
    “真的嗎？”

    “真的。你看，趙清辰死了，你明明可以賴賬，卻堅(jiān)持還了錢，這就是有誠信的表現(xiàn)。不但如此，你還主動上門照顧趙奶奶，這說明你很有善心，是個特別好的人?！?/br>
    柳皓倏地抬頭，眼睛里亮亮的，有些水汽，又有些慌張。

    “陸警官，你千萬別這么說，我，我沒那么好，我家里人都說，我就是一個混賬?！?/br>
    陸洵微笑著看他，“還說混賬呢，我看都趕上十佳青年了。”

    “不是的，我就是覺得，我以前欺負(fù)趙清辰不少，就連他出事的那天，我還想著讓他多頂一會兒班，自己睡懶覺，心里老是過意不去，就想著到他家里看看?！彼f，“一看他奶奶是這樣，就更不忍心了，聽說也沒有別的親戚管，我就總想多搭把手?！?/br>
    少年抽了抽鼻子，“我自己的奶奶去世早，趙奶奶拉著我手說話的時(shí)候，我就感覺回到了小時(shí)候，特別親切。”

    陸洵比他高大半個頭，看著自己眼前那一撮黃毛，和氣地笑了笑。

    “我上次見你的時(shí)候，也以為你是個稀里糊涂混日子的小孩，但今天我很確定，我錯了，你的家里人也說錯了，你是個很好的孩子?！?/br>
    他拍拍少年的后背，“我還有些事和趙奶奶商量，你先回去吧。我晚些會聯(lián)系社區(qū)，現(xiàn)在對空巢老人都有一對一幫扶的，這樣你也不會負(fù)擔(dān)太重。”

    柳皓聽話地走了。

    走下幾級樓梯，卻忽然又扭回頭來，“陸警官?！?/br>
    “嗯？”

    “你說，我都混到這個歲數(shù)了，連高中都沒有念，除了當(dāng)混賬還有別的前途嗎？”

    陸洵站在樓梯上面，神情溫和又鄭重。

    “人什么時(shí)候開始好好生活，都不算晚。就算不能升學(xué)，也可以學(xué)知識技能，可以踏實(shí)工作，總比從來沒開始努力來得好?！?/br>
    少年愣了一小會兒，忽地笑了一下，點(diǎn)點(diǎn)頭，才轉(zhuǎn)身下樓。

    人還是那個人，但背影挺拔又精神，和初見時(shí)的樣子很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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