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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公主被揭穿后 第44節(jié)

    一張張紅唇藏在紈扇子底下,像在演皮影戲,瞧著嫣然,卻是綿綿吐著針。也不知她們究竟知不知道,這酒里的乾坤。

    元曦無聲冷笑,不負她們所望,伸出端起酒杯。

    汝寧下意識跟著伸長脖子。

    元曦卻沒喝,只拿在手中閑閑搖晃。

    蜜色的酒液在明黃杯底沖撞出一圈圈粗細不一的水紋,她倒映其中的笑容也跟著蕩漾,“公主嘗過這酒,覺得如何?”

    明明已經(jīng)是案板上的魚rou,卻愣是擺出了一副執(zhí)刀者的模樣。

    汝寧搭在杯盞上的手由不得收緊,恨不能壓著她的腦袋,直接將那整杯酒都給她灌下去!

    上等的致-幻之藥,滋要下肚,甭管平日多端莊穩(wěn)重一人,都會失態(tài)發(fā)狂,到次日都還不知道自己是誰。

    皇祖母和連瑾他們,不就是喜歡這小賤蹄子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模樣么?那她就偏要讓這死丫頭在這方面丟盡顏面!什么北頤第一美人,什么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等她當眾丑態(tài)百出,看還有幾個人喜歡她!

    汝寧盼這結(jié)果盼到發(fā)狂,指甲都在掌心掐出好幾輪月牙。

    然越是這關鍵當口,她就越是要咬牙冷靜下來,繞著耳邊的碎發(fā),長吁短嘆道:“jiejie遲遲不肯喝,是不是還在怪我?也怨我往日任性過頭,傷了jiejie的心,jiejie不肯原諒我也是應當?shù)?。我自罰三杯,jiejie隨意?!?/br>
    言罷,還真接連給自己灌了三大杯。

    論酒量,汝寧算不得好。方才那一杯黃湯下肚,她雙頰就已經(jīng)酡紅一片,這會子又來三杯,人便開始踉蹌,說話也有些含糊不清,得靠旁人扶著才能勉強站穩(wěn)。

    為了害她,也是拼了。

    元曦不屑一嗤。

    周遭的討伐聲卻壯大起來,有說:“九公主一片赤誠,當真感天動地,連我都快哭了?!闭f著還真掏出帕子假惺惺地抹了兩把淚。

    也有那慣會顛倒黑白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元曦啐成了罪魁禍首:“郡主若是心中還有恨,大可沖我們發(fā)泄,公主才剛及笄,哪里受得了您這種折磨?”

    “就是就是。公主還在長身體的時候,真喝出什么毛病,可如何是好?得饒人處且饒人,郡主不如也罰自己三杯,給公主賠個不是。日后便是真出了什么岔子,您也有理由為自己分辯不是?”

    ……

    起哄架秧子的,明朝暗諷的,說什么的都有,此起彼伏,不絕于耳。把所有莫須有的罪名都搬到元曦身上后,又將她踩到泥里,碾上兩腳。好似她粉骨碎身,都償還不了自己造下的“孽”。

    陰冷的游絲從嘴角劃過,元曦漠然一笑,道:“公主變成現(xiàn)在這樣,的確都是我的不對,合該我來補償?!?/br>
    執(zhí)杯的玉手隨她話音一道緩緩抬起。

    眾人挑了下眉,安靜下來。

    汝寧也拼命從混沌中掙扎出幾分理智,兩眼隨她高抬的手腕睜大,直至瞪如銅鈴。

    然那杯盞卻只在元曦嘴前一寸地停留片刻,便繼續(xù)向上高高抬起,直舉過汝寧頭頂。

    嘩啦——

    蜜金色酒水從杯中傾瀉而出,在月色里輕輕閃爍,一點不漏,全倒在了汝寧頭上!

    所有人都傻眼了。

    汝寧愣在原地,像被人施了定身法。

    酒水澆了她滿臉,精心梳好的發(fā)髻濡濕成團,粘在臉上,同脂粉混為一團。又順著發(fā)絲沒入衣襟,新進貢的搖花緞被泅染得斑駁成塊。

    好久,她才不可思議地抬起頭,看向元曦。

    酒水浸入眼中,刺得她眼淚汪汪,眼眶布滿紅絲,她也顧不上擦。

    元曦卻還是那副淡然的模樣,“公主不清醒,我便幫公主清醒清醒。”

    說完,她還不忘抖兩下杯子,將最后兩滴玉液也送給汝寧。從旁邊某個呆若木雞的貴女手中抽了條帕子,細細擦干凈手上殘留的酒水,便盈盈微笑頷首,起身步出自雨亭。

    任憑汝寧在一片震耳欲聾的瓷杯破碎聲中嚎叫,她都懶得回頭。

    *

    鬧了這么一出,正廳上的宴會也已盡闌珊。

    想著和衛(wèi)旸的約定,元曦回屋簡單收拾了一番,同太后道過別,便動身往西北角門方向走。

    這個時辰,園子正門擠滿了散席后等著回家的各路車馬,根本過不去,倒不如從角門上離開方便。且這次回宮也只是一晚上,元曦不愿惹太多人注意,角門上人煙稀少,正合適。

    此番宴會,過來參加朝臣也是不少。衛(wèi)旸身為太子,便是散了席,也少不得要被拉著再論上一會兒朝政。幾番論述下來,還不知要說到幾時。

    元曦原以為自己怎么說都得在門前等上幾盞茶的時間,誰知剛到門口,就見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赫然立在馬車前。

    輕袍緩帶,身形頎長,松散的墨發(fā)落了幾縷在雪白的衣襟上,宛如筆墨在純白宣紙上隨意描出的幾簇君子蘭,慵懶又清冷?;仡^瞧見元曦的一瞬,眉眼頓時灌入活水,綻起溫暖的花。

    那笑容太過耀眼,元曦不得不低下頭,在心底反復告誡自己只是回去聽他的回答,并沒有原諒他。

    待躁動的心安定下來,她深吸一口,舉步朝他走去。然腦袋卻無端發(fā)暈,視野也跟著搖晃,才趔趔趄趄往前走了兩步,后背竟?jié)窳舜笃?,五臟六腑更是火燒火燎,痛得不可名狀。

    視野里的一切都開始扭曲,連同衛(wèi)旸踉蹌朝她奔來的身影也變得模糊不清。

    一聲聲歇斯底里的“元元”吵得她頭痛欲裂,她想開口讓他別喊了,可嘴巴一張口,一口鮮血便“噗”地劃過半空,將那片純白無瑕的衣裳染了個盡透。

    第52章 鴆毒

    仲夏的天總是說變就變。

    前半夜還風清月朗, 不過從永春園趕回皇城的片刻工夫,霾云就從四面八方扯了過來,沉沉壓在帝京上空。老天爺清清嗓子,閃電便頃刻在云層之中犁出萬道阡陌。

    皇城中所有宮闕全都站在狂怒的狂風中, 沉默死寂。

    銅雀臺更是混亂得宛如沸水頂鍋蓋兒, 宮人內(nèi)侍在廊下往來不絕, 叫昏暗的宮燈藥晃出無數(shù)雜亂的身影, 仿佛百鬼夜行。

    內(nèi)殿燈光明滅不定, 橫飛的白色帳幔如同鬼魅在眼前飄來蕩去,襯得大殿正中負手而立的男人身形格外冷凝肅殺,宛若冰雕。

    “回太子殿下, 郡主舌苔烏紫, 指甲蓋兒發(fā)黑,顯是中-毒之狀?!?/br>
    “孤當然知道是中-毒,孤問的是,郡主究竟中了什么毒?如何解?可有性命之憂!”

    嘩啦——

    案上筆墨紙硯絜被掃落在地,伴著窗外一記雷鳴。閃電將夜色撕裂開一道慘白的光, 也映出男人劇烈起伏的胸膛,和一雙布滿血絲的眼。

    他甚少有這么情緒外露的時候,無論遇到多大的風浪, 也不曾有半點失態(tài), 眼下卻跟變了個人似的,沒了理智,也沒了冷靜, 像坐困愁城的兇獸, 郡主一倒, 他身上的禁錮也被解除, 只要聽見一丁點兒不合心意的話,便隨時準備大開殺戒。

    太醫(yī)們嚇得肝碎,滿世界都是顫巍巍跪倒的身影,院首封太醫(yī)也不外如是。

    他的醫(yī)術在當世都數(shù)一數(shù)二,平日只給建德帝看病,連衛(wèi)旸病了都請不動他。這回也是叫衛(wèi)旸拿刀比著脖子,硬生生從太醫(yī)院給拖到東宮。

    便是現(xiàn)在,那種利刃抵喉的惡寒還沒從他身體里消下去。這會子叫衛(wèi)旸一吼,人更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泥首在地,幾層官服都濕了個盡透,用盡全力也只勉強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顫抖。

    “啟稟殿下,此毒無色無味,微臣實、實在是不、不……知。

    “郡主今夜用過的吃食,喝過的湯茶,甚至還有瓜果點心,微臣都用銀針查驗過,并未試出任何不妥。況且那些東西,旁人也都吃了,并無異樣。這毒既不是從口入,郡主身上也無利器所致的外傷,照理說,不該如此。適才微臣已施過一遍針,暫且?guī)涂ぶ餮泳徑?jīng)脈流動,抑制毒-素擴散,但其他的,依微臣的醫(yī)道,恐怕、恐怕……”

    接下來的半句話,封太醫(yī)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口。

    微微抬起眼,同衛(wèi)旸眼底的赫赫風雷撞個正著,他嚇得一激靈,當即“咚咚咚”又是三個響頭,“殿、殿下也別灰心,事情并非完全沒有轉(zhuǎn)機。

    “微臣方才聽聞,棠梨宮中汝寧九公主今夜飲宴完回來,也是同郡主一樣吐血昏倒,呈中-毒之狀。二人整夜只有一次會面,想來定是在那當口出了事。錦衣衛(wèi)鹿大人已經(jīng)上園子里查看,也將今夜所有同郡主一道赴九公主小宴的人都悉數(shù)捉拿歸案。只要能盤問出一點蛛絲馬跡,微臣保證能尋出那毒-源,為郡主解-毒?!?/br>
    封太醫(yī)邊說邊雙手扒著金磚縫兒,深深向上叩首,態(tài)度同他的語氣一樣堅決。

    衛(wèi)旸卻久久沒有回應,心里回味著方才封太醫(yī)說的話,似想起什么來,眉心緊緊擰成“川”字。

    無色無味,無須入口,不借利器亦可入體封喉,卻能使人中-毒于無形……

    外間忽然風雨大作,懸掛在檐下的宮燈被吹得打橫飛起,屋內(nèi)的白色帳幔,和衣袍裾帶也隨之“獵獵”狂舞。內(nèi)侍急忙起身去關窗戶,細微的腳步聲在殿內(nèi)隱約回蕩,宛如水波。

    衛(wèi)旸腦海中的迷霧也似被這陣疾風吹開,依稀露出一點端倪,左手都不自覺跟著顫抖起來。

    不待多想,他忙扭頭吩咐賀延年:“去,把孤書房里的藥拿來,先給郡主服下。”

    賀延年還在納罕,書房里那些藥,都是云公子配給殿下,緩解鴆毒之痛的,作何拿給郡主吃?

    那廂衛(wèi)旸卻沒時間同他解釋,說完那一大段,便又接著囑咐:“馬上派人去華相寺,把云霧斂給孤叫過來。他若是驢脾氣犯了,不肯過來,就當場殺了他!”

    賀延年嚇得心肝直哆嗦,當下也不敢再耽誤,忙諾諾應是,退下照辦。

    *

    從華相寺到皇宮,來回怎么著都要兩個時辰。

    賀延年心里還忌憚著剛才銅雀臺里頭發(fā)生的事,全然不敢耽擱,不停揮鞭拍馬,僅用了一個時辰便帶著人趕了回來。

    云霧斂素來是個吊兒郎當?shù)男宰?,遇著事能敷衍就敷衍,只要沒出什么大狀況,他都不會放在心上。今夜電閃雷鳴,他更是早早就擁被入睡。美夢中忽然被人薅醒,他自然也是一肚子火。

    但他就算再不靠譜,也知道分寸,更清楚這個時候,絕對不能隨忤逆某人的意思。否則那丫頭還沒氣絕,他自己的小命就先不???。

    是以路上,他也算配合,進了銅雀臺,就更是收斂起所有散漫。知會了衛(wèi)旸一聲,便馬不停蹄地隨他一道去往元曦的寢殿。

    郡主中-毒并非小事,為確保安全,元曦床前只留了竊藍和銀朱兩人照料。

    榻上的小姑娘還昏睡著。

    雖有封太醫(yī)行針在前,也由兩個丫頭服侍著喂過藥,可她臉色依舊蒼白如紙,原本櫻紅的唇瓣透出幾分烏紫,纖如蔥白的玉指也叫毒素浸得黢黑。

    竊藍和銀朱忍不住又滾下兩滴熱淚,背過身去擦。

    衛(wèi)旸雖還臨危不亂地站著,可衣下的身軀卻分明在抖,脖頸像被人緊緊扼住一般,連氣息都幾近停滯。

    狀況已經(jīng)很危險了,云霧斂不敢耽擱,吩咐兩個丫頭去打水,還再三吩咐一定要冷水。

    自己則坐在床邊的凳杌上,各著薄帕給元曦把脈。大致掌握情況之后,他便從藥箱里取出一根銀針,和一個琉璃小瓶。捏住元曦的拇指,拿銀針在指尖輕輕扎開一個小孔,擠出兩滴烏血到琉璃瓶中。

    銀針沒有發(fā)黑,琉璃瓶也沒有異樣,然血珠卻黑得宛如墨汁。

    銀朱端著銅盆回來,將打來的冷水放在桌上。

    云霧斂將瓶中采來的烏血倒入水中。那滴烏血并未像尋常血液一樣,如水便氤氳成絲縷,仍舊是一顆圓珠狀,隨水波搖晃。待云霧斂用從藥箱里“丁零當啷”翻出一個青花瓷瓶,撥開木塞,將瓶中的白色粉末往水里一撒,冷水便“滋啦”一聲,呈沸騰狀。那滴經(jīng)久不散的烏血珠子也跟著蒸騰消散,發(fā)出難聞的惡臭。

    在場眾人都禁不住抬手捂住口鼻,一張臉皺成包子。

    “如何?”衛(wèi)旸問。

    云霧斂凝著臉,沉出一口氣,“你猜得沒錯,的確是鴆毒,且毒-性比你當年所中之毒還要猛烈。若不是那位太醫(yī)及時行針,封閉了她的七經(jīng)八脈,你又給她喂了你自己的藥,她這會子怕是已經(jīng)上閻王殿里頭報道了?!?/br>
    他這話說得委婉,且也盡量挑著好的方面講,已經(jīng)算很照顧某人的心情。

    可聽見閻王殿三個字,衛(wèi)旸那堅若磐石的身軀,還是明顯地搖晃了下。倘若屋里開著窗,只怕他已經(jīng)叫外頭的狂風擊垮。

    堂堂一國太子,平時刀槍不入,竟也有這樣弱不禁風的時候。

    從前哪里見過他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