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里有著無奈包容，仿佛對她毫無辦法。

    從小到大, 陪在蘇瓷身邊的似乎都是林岱。他不是蘇瓷的親生哥哥，但對蘇瓷比親meimei還要好。

    沒有林岱的存在，她的人生可能會更加糟糕。

    不管林岱是否真心喜歡她, 蘇瓷都覺得他能出現(xiàn)在她的生命是為數(shù)不多的好事。

    纖長的睫毛輕輕晃動, 蘇瓷唇邊的弧度深深。

    而目視著一切的霍凌昀站在小小的飯桌前, 眉目有些怔然。

    那個會朝人撒嬌, 會任性斗嘴的人真的是瓷瓷嗎？女孩臉上的鮮活明快是他從未看到過的。

    他從來沒有給人當過哥哥, 霍徐兩家他都是最小的存在。上次在醫(yī)院的時候，他便暗暗發(fā)過誓, 會學習做一個好哥哥, 他這般想也是這般做的。

    霍凌昀不知道別的兄妹是如何相處, 到今天早上之前, 他一直都以為他做得很好。眼前的場景就像一雙撥開霧紗的手，他終于意識到偶爾產(chǎn)生的違和感在哪里了。

    蘇瓷太乖了，也太懂事了。

    面對他們兄弟，面對父親，從來都沒有違背的時候，任何事情她都會乖乖照做，連有時候不想喝藥吃飯的小小抗議都精準控制在他們?nèi)萑谭秶鷥?nèi)。

    霍家人都不笨，相反智商奇高。拋開一葉障目的假象，樁樁件件聯(lián)系在一起，霍凌昀很快便發(fā)現(xiàn)從前忽略的一切。

    是人都有七情六欲，愛恨嗔癡，可他妹仿佛把這些東西全都剔除了?；袅桕啦粫浰麄冃值軒讉€打小是怎么相處的，他這個meimei，溫順聽話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就像機器娃娃，讓她做什么便做什么，無事的時候安靜到讓人忘記她的存在，更不會說對他們提出什么要求了。

    怪不得三哥要讓他過來，除了瓷瓷的病，三哥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了什么吧。

    如果沒有來云華鎮(zhèn)，沒有落差那么大的對比，霍凌昀大概沒法察覺到。

    可是，為什么呢？

    看著沙發(fā)上淺笑嫣然的蘇瓷，面對集訓真實的槍林彈雨都沒有任何懼意的霍凌昀生平第一次起了退縮之心，不想去探尋答案了。他隱隱有察覺，扯開眼前的霧紗，所顯露的一切不會是他想看到的。

    林岱早上過來，除了給蘇瓷送點心之外，還有件事是要告知蘇家的。他明天生日，家里的意思是大家一起吃個便飯慶祝，他負責奶奶掌勺。

    林岱奶奶以前是在飯店廚房的，做菜的手藝吃過的人都贊不絕口，鎮(zhèn)上誰家辦酒席都喜歡請她幫忙，也就近來年紀大了才推脫閑下來。

    “行，明晚我們過去！”陳淑蘭慈愛應(yīng)下了，林岱這孩子是她看著長大的，跟自家孩子沒什么兩樣。

    “飯后還有驚喜，你一定會喜歡的！”林岱拍拍蘇瓷的肩膀，沖她眨眨眼，謝絕了蘇杭留飯的好意，他要回去好好準備一下。

    蘇瓷微微笑了笑，她大約猜到林岱的驚喜是什么了。院子里少年離去的背影逆著明光有些不真切，冬日暖陽溫柔地讓蘇瓷有些恍然。

    小岱哥哥的生日到了。

    時間真是漫長又短暫啊。

    小鎮(zhèn)里誰家有個什么事基本上是瞞不住的，老蘇家的外孫女回來了，鎮(zhèn)里不少人家都知道。

    誰也想不到那個病歪歪的孩子會有那么大的造化，生父據(jù)說是個大富豪，連帶老蘇夫妻都跟著享福！

    霍凌昀走在小鎮(zhèn)通往街區(qū)的路上，不斷有人看著他們嘀咕，蘇瓷卻仿若未聞。早飯過后，他們便出門了，蘇瓷想去給林岱挑禮物。

    其實屬于林岱的生日賀禮，她在上京的時候已經(jīng)準備好了，但現(xiàn)在，她不想送了。

    霍凌昀知道后，心里有些酸，他妹都沒送過他禮物呢。這么想著，可腿還是不聽使喚跟上去了。

    出乎他的意料，蘇瓷去的是學校附近的精品文具店，挑了一些筆記本和鋼筆便去結(jié)賬了。

    看meimei隨意的樣子，霍凌昀有些不解，林岱同瓷瓷的關(guān)系……不是很好嗎？

    他看得出來，想到這里，霍凌昀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也就沒有深究了。

    明明他才是瓷瓷的正牌哥哥。

    “呦，這不是蘇瓷嗎？魅力還是一如既往的大，又從哪里拐回一個帥哥？”出了小店門，迎面便撞上了幾個女生，其中大冬天穿超短裙，嚼著口香糖的女生陰陽怪氣地打著招呼。

    “不會說話就閉嘴！”蘇瓷還沒反應(yīng)過來，身旁的霍凌昀不干了，當著他的面欺負他meimei，別以為是女生就沒事！

    “這就護上了？我可沒說什么，好不容易碰到‘馳名云華’的蘇?；ǎ褪窍雽W個招。”短裙女撩了撩卷發(fā)，看向蘇瓷的眼神里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惡意嫉妒，語氣無不嘲諷。

    “教教我唄，如何腳踏n條船，還不翻車的？”

    話一出口，周圍的女生都笑了。云華鎮(zhèn)讀書的女生有幾個是沒聽說過蘇瓷的？她們對蘇瓷是鄙夷又厭惡，覺得她十分綠茶，仗著美貌勾三搭四。當然還有內(nèi)心萬分不愿意承認、說出不出口的艷羨，蘇瓷是渣賤，可不能否認她勾搭的都是云華鎮(zhèn)“最好的資源”！

    霍凌昀面色沉了下來，眼睛冷冷盯著對面笑作一團的女生。還沒等他有所動作，下一秒，軟白的小手拉住了他的衣擺。

    “我們認識嗎？”蘇瓷伸手拉住了霍凌昀，語氣很是平靜，并沒有任何怒意，仿佛她們說的只是無關(guān)要緊的小事。

    “蘇?；ó斎徊挥浀梦疫@個小角色了，只是蘇瓷，你還真是好本事！” 都這樣了，眼前精致貴氣的少年還要維護她，短裙女眼里的嫉恨一閃而過。也不知道這個狐貍精怎么做到的，當初向初哥是這樣，現(xiàn)在這個少年也是如此，是不是男生都吃這一套！

    “帥哥不知道你是她第幾任男朋友，或者說是第幾個備胎，但我勸你好好了解一下她，別被騙了！”

    “你是不是向初的表妹？”看著女生憤郁厭惡的模樣，蘇瓷忽然想起在哪里見過她了。就在一中，她是向初小一級的表妹。

    “所以，你現(xiàn)在是在為你表哥不平嗎？”蘇瓷有些好奇地問出了口。

    “你——”

    “你給我住口！”不遠處，向初大步流星趕了過來，臉色有些青。剛才見著他表妹，本來打算請她和她朋友吃飯的，沒想到回頭人影都沒了，跑到這里來鬧事。

    “瓷瓷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帶她走?！毕虺蹩嘈?，沒想到那么巧，他心里的愧意更甚了。原本便是他做的不夠好，和蘇瓷無關(guān)。

    “表哥你憑什么道歉，本——”

    “向玲！”向初朝表妹呵道，臉色鐵青。鮮少看見性情溫和的表哥這幅樣子，短裙女縮了縮脖子沒再開口，同時對蘇瓷的嫉恨也達到了頂點。

    賤人！究竟給人灌了什么迷魂湯，分開那么久了，表哥還要向著她！

    “你和瓷瓷是什么關(guān)系？”站在蘇瓷身前的霍凌昀突然出聲，打量著對面清瘦陽光的少年，眼里有著審視。

    “同……同學?！毕虺醪豢赡軟]注意到霍凌昀，只是他本就沒資格管如今站在女孩身邊的是誰。躊躇片刻，他低低開了口，確實是這樣的，連朋友也是勉強吧。

    “同學嗎？”霍凌昀嚼了嚼這兩個字，他在想什么旁人無法得知。

    “瓷瓷不管如何，我替她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毕虺醯谋砬檎\懇歉疚，表妹會在這里胡說八道，說到底也是因為他，蘇瓷是被他牽連了。

    “沒關(guān)系的向初?！碧K瓷的表情軟和，甚至唇邊還有微微的笑意，似乎剛才被罵的人并不是她。

    在向初的示意下，短裙女極其不情愿地和蘇瓷說了句抱歉，在霍凌昀的冷眼下被向初帶著離開了。

    一行人就這樣離開了，周圍的空氣仿佛都潔凈了幾分，蘇瓷和霍凌昀沉默走著。似乎來到云華鎮(zhèn)開始，霍凌昀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沉默，這和上京那個桀驁不馴的霍四少一點都像。

    如果不是熟悉他，蘇瓷都以為他被人掉包了。

    “瓷瓷，她們這樣說，你都不生氣的嗎？”霍凌昀低頭看著身旁的meimei，神色有些晦澀。其實剛才不說，霍凌昀也大致猜到了其中隱藏的一些始末，他心下是非常復雜的。

    “我為什么要生氣呢？”女孩的的聲音隨著風飄進了霍凌昀的耳邊。

    街旁小道上，枝丫上殘留的一些枯葉被冷風一次，打著旋兒悠悠從蘇瓷頭頂擦肩落了下來，小姑娘渾然不覺她的話接下來會對旁邊的人造成什么沖擊。唇邊掛著天真純良的微笑，蘇瓷側(cè)頭，看著霍凌昀的眼睛，慢聲說道。

    “她們說的并沒有錯?！?/br>
    她原本就是這樣一個人。

    什、什么叫沒有錯？

    之前猜測到什么都遠遠不如此刻來的震驚。

    瓷瓷，知道她在說什么嗎？

    霍凌昀此刻有些茫然，他的meimei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樣單純天真。小小年紀便已經(jīng)引得鎮(zhèn)上的少年們?yōu)樗隣庯L吃醋，聽她的口吻，那些女生說她有過多任男友和備胎似乎也是真的。

    霍凌昀停下了腳步，怔怔凝望著蘇瓷。來到這個偏遠的的小鎮(zhèn)后，他的meimei仿佛和上京那個乖巧純真的小姑娘完全割裂了，就像潘多拉的魔盒被打開，一切超出了霍凌昀的想象。

    仿佛一團亂麻，他想解開卻發(fā)現(xiàn)另一端也纏繞著死結(jié)，越解越亂，留下更多亂麻。

    “瓷瓷……”霍凌昀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嘴巴異常干澀。他很想問問她，可一時半刻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凌昀哥哥，你回霍家吧。”周遭的一切如凝固了一般，蘇瓷對著眼前高大的身影，平靜地說。她不在意霍凌昀知不知道，左右一切都快結(jié)束了。

    褪去了乖怯溫軟，眼前眉目冷淡，眼神無波的女孩估計才是他的meimei吧？霍凌昀想。

    或者說，這才是蘇瓷原本的樣子！

    第52章

    風聲似乎在耳邊靜止, 霍凌昀大腦一片紛亂，臨近巷口，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瓷瓷, 你在霍家……一直都過得不開心吧？”

    如果沒有見過她在蘇家外公外婆面前的模樣，霍凌昀或許還能欺騙催眠自己。

    可時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認, 他可能從未真正了解過他meimei。

    霍凌昀恍然想起，蘇瓷到霍家之后，霍定川原本是要給她改姓氏的，可是小姑娘軟聲拒絕了, 這是她唯一一次沒有“聽話”。思及她從小生在蘇家, 是蘇家二老含辛茹苦養(yǎng)大的，父親便尊重了蘇瓷的意愿。

    其實很多事情早就有端倪了, 只是他沒有認真去探尋。

    瓷瓷大概……從來沒有把霍家當成她真正的家。

    這個認知讓霍凌昀的心里涌出了難受。整個霍家，父親雖然嚴肅冷硬, 但看得出他是疼愛瓷瓷的。他的幾個哥哥不用說了，連帶家里的張媽、吳嫂等人都對瓷瓷很好。

    即便是他，一開始心里沒有準備, 可是相處了那么多個日夜, 他一直都在努力, 想做一個好哥哥。

    所以, 究竟是為什么？

    蘇瓷的腳步頓了頓, 下一秒便繼續(xù)向前走著，沒有出聲回答霍凌昀的問題。

    開不開心重要嗎？想完成的都達到了才是重要的。

    至于其他的, 早就已經(jīng)不在她的顧及范圍內(nèi)了。

    蘇家客廳沙發(fā)上, 陳淑蘭手上不停忙活著, 毛衣快織好了, 她又尋思著給蘇瓷織圍脖。上京的冬天比云華鎮(zhèn)溫度要低得多，囡囡怕冷，親手織的總是比較暖和。

    直到門口傳來動靜，陳淑蘭一看有些納悶。出去逛了一圈，囡囡似乎和小霍那孩子鬧別扭了，要不怎么兩人都沒說話呢？

    想了想，陳淑蘭朝著外孫女喊道。

    “囡囡，過來幫外婆挑挑，哪種顏色好看！”

    “來了。”

    聽見外婆的聲音，蘇瓷放下了手里的小袋子，聲音輕快，眼睛還含著笑，之前的事情似乎對她沒有任何影響。

    毛線都放在了陳淑蘭房間，打開老式的大衣櫥，陳淑蘭從里面抱出一個小紙箱，里面都是新的毛線團。

    蘇瓷跟在她后邊，幫忙把衣櫥關(guān)上，門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抵住了，沒辦法合攏。蹲下身子，從衣櫥底層抽出那個硬紙殼，蘇瓷才發(fā)現(xiàn)是一本厚相冊。

    “沒想到給翻出來了?！?nbsp;陳淑蘭坐在床邊，瞥見外孫女手里的相冊本，神色有些懷念?？磥韯偛拍眉埾涞臅r候，不慎把它推到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