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我真的要害她，就憑你，一個耍嘴皮子的家伙，又能做些什么？”

    他的目光同樣冰冷嫌惡地望過去：“像你這樣滿嘴謊話，不過是靠著她的庇佑才能夠和我面對面說話的人，也配做出那股忠肝義膽的模樣嗎？”

    “你……！”

    “我查了三十年內(nèi)的州府名冊。”張年淡淡道。

    張秀才的話瞬間斷在喉嚨里，整個人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張年又笑了起來：“聽聞你是宛州稻城人，我還怕我查漏了，便一年又一年地反復(fù)翻看，又查了那十幾年的人口遷移名冊，你猜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咱們大小姐最信賴的，處處維護(hù)大小姐，生怕她受人欺負(fù)，最忠心耿耿的張秀才，居然哪里都找不到這么個人！”

    “真是件怪事，天底下居然沒有你這么個人?！?/br>
    張秀才垂首不語。

    張年語氣卻又和緩下來：“連我都查的出來的事情，她未必就不知道，只是她并不愿為難你罷了，這是她的恩德，你若是看不明白，我可真要為她感到不值了?！?/br>
    “我們倆有什么恩怨，那都是個人的小事，實(shí)在不值得大動干戈彼此懷疑，別的都無所謂，只是耽誤了大小姐的事情，你也與我同樣受過大小姐的恩，難道不會感到于心有愧嗎？”

    張年說完，便伸出手，想要將張秀才拉起來，然而張秀才卻臉色煞白，表情麻木，一語不發(fā)。

    張年便嘆口氣，收回手，道：“你好自為之吧，她并不是心胸狹隘之人……你不要辜負(fù)她一番好意。”

    他的身影消失在樹影深處，一陣風(fēng)來，滿院草木簌簌作響，光影錯落不定，張秀才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起，拂過他驟然慘白的臉頰。

    他直直跪著，心里茫然地，鈍鈍地想，是啊，天底下沒有張秀才這么個人。

    因為他既不是秀才，也并不姓張。

    第64章 馬車

    州府官署中。

    “葦城這些天, 好像有些大動作啊。”劉堯漫飲一口薄酒，緩緩道。

    張年躬身為他倒酒，態(tài)度恭謹(jǐn)，舉止從容, 笑道：“老師何出此言呢？學(xué)生記得, 葦城的孫大人年事已高, 又受了驚嚇, 如今正臥病在床，滿城上下不過一群老弱病殘之人, 還能有什么大動作呢？”

    劉堯淡淡搖頭：“不是他?！?/br>
    “哦，那還有誰？”

    劉堯緩緩睜開眼，一雙精光外露的眼睛瞥了他一眼，語氣聽不出情緒：“你與崔家，這些天似乎走的很近啊?！?/br>
    張年笑容不變, 穩(wěn)穩(wěn)地將美酒穩(wěn)穩(wěn)斟入杯中，滴酒未曾濺出，他從容含笑道：“那學(xué)生便更不明白了，崔家雖然豪富, 卻也不過是一介商戶, 家中主事的又是個體弱多病的女主人，還能做什么大事呢？”

    “那崔家如今看著依然光鮮, 可是有本事的老主人云游在外, 家里的大小姐身份尊貴, 可是到底是外姓女，總歸要嫁出去的, 又身為世家女子, 一不能拋頭露面, 二又不通庶務(wù)，前些日子還不幸失去了未婚夫，她自然悲傷至極，越發(fā)不理俗事，崔府偌大家業(yè)，大小事宜，如今都由幾個年老的管事勉強(qiáng)維持，敲著這樣輝煌的家業(yè)風(fēng)雨飄搖至此，實(shí)在很令人同情?！?/br>
    說到這里，張年輕輕嘆了口氣，仿佛確實(shí)十分為崔家感傷，這讓劉堯微微瞇眼，眼中閃過一絲遲疑。

    “那大小姐不通俗事，偏又有滿腹仁義道理，憐憫城外流民，便不顧幾位管事的勸阻，執(zhí)意要在城外施粥施面，若有人哭上兩聲，她便忍不住要發(fā)些慈悲，不管三七二十一，定要將他們收歸府里，若是府里不行，那便收進(jìn)田莊中，全然不管幾位管事焦頭爛額，處處為她修補(bǔ)紕漏。她大約至今都仍然覺得自己實(shí)在是行善積德，人人都會感念她的善心罷?！?/br>
    劉堯皺了皺眉，語氣卻和緩下來，端起酒杯，淺淺抿了一口，道：“糊涂，那些流民來歷不明，天性兇頑，豈能登得大雅之堂，什么人都要收留，婦人之仁，最后只會自傷其身。”

    張年為劉堯斟滿美酒，道：“老師說的是，她家里幾個管事也憂心忡忡，私下里求過學(xué)生好幾回了，說愿意奉上明珠千匣，只求得大人稍加拂照。學(xué)生猶豫良久，到底不敢答應(yīng)?！?/br>
    劉堯一怔，將酒杯重重放下，濺起幾滴酒水，打濕桌案，他冷冷道：“為何不稟報于我？”

    張年一驚，面色惶恐地后退一步，囁嚅道：“老師有所不知，崔家之前一直與李州牧交好，李州牧雖然前年才上任宛州，但是收取崔家供奉之多，恐怕已經(jīng)抵得上他前半生的所有積蓄了，如此豪富，李州牧又豈肯輕易舍棄？”

    “如今崔家卻想要舍李州牧而轉(zhuǎn)求老師，商戶人家想要求得庇佑，老師又遠(yuǎn)比李州牧更加通情達(dá)理，這實(shí)在是無可厚非，但是……”

    話至此，張年略做猶豫，劉堯皺眉不愉道：“但是什么？”

    “但是學(xué)生想到，李州牧與老師是昔年的同窗舊友，李州牧的性子又有些……日后他若是聽到了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難保不會對老師心生嫌隙，他雖然并非有才之人，然而妻族強(qiáng)盛，日后若從中作梗，恐怕有礙老師的前程……不過是幾匣明珠罷了，實(shí)在不值得?！?/br>
    昔年國子監(jiān)里，劉堯自認(rèn)樣樣都遠(yuǎn)勝李州牧，然而最終他的一路走來，卻遠(yuǎn)不如那姓李的順暢通達(dá)，他在朝中曲意逢迎唾面自干的時候，姓李的卻春風(fēng)得意，滿朝禮遇，而一切不過是僅僅是因為對方精于鉆營，提早一步娶了他們恩師的女兒，才最終靠著妻子的關(guān)系，一路青云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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