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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青雀點頭:“是?!?/br> “你為什么來?” “來見您。” “這不是答案。” 崔徽轉(zhuǎn)過頭,他的臉色很平靜,帶著一種真誠的,像是清水一樣干凈的疑惑,他問:“像你這樣的小姑娘,已經(jīng)立在云端上俯瞰人間了十幾年,到底還想要什么呢?還有什么值得你這樣舟車勞頓,不顧自身?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季青雀并沒有為這樣古怪直白的問題感到慌亂,她認(rèn)真地,又慢慢地想了想,眼神微微有些散亂,像是在看著什么曠遠(yuǎn)不可見的東西,很久之后,她才輕輕開口道: “我聽說外祖父您,任俠好義,又素喜豢養(yǎng)門客,想必一定見過許多的能人義士?!?/br> 崔徽沒有說話,他知道季青雀并不是在對他詢問,而是在回答他的問題。 季青雀顏色極深的眼睛越發(fā)幽深,似乎慢慢沉浸在回憶中。 “我曾經(jīng)在書上讀過,有一種人物叫游俠兒,在前朝十分盛行,他們最為重諾守信,一諾千金,為了一句承諾就可以舍棄性命,在前朝哀帝統(tǒng)治的王朝末年,這些游俠兒前仆后繼地去刺殺哀帝,去刺殺軍隊中的將領(lǐng),他們血淋淋的頭顱一排又一排地掛在城墻上,卻絲毫沒有嚇退后來者?!?/br> “十步殺一人,事了拂身去,殺盡天下不平事。那樣真的非常瀟灑,連我也覺得痛快。真是讓人神往?!?/br> “可是后來我長大一點兒,便覺得,這樣其實一點也不好?!?/br> 崔徽問:“你是想說他們以武犯禁?” 季青雀搖了搖頭,她容色蒼白,越發(fā)襯出眼眸的幽深漆黑,一點光也透不出來,叫人毛骨悚然,她輕柔地,像是嘆息般地輕輕地說: “那樣,很好,很仁義,很有風(fēng)骨?!?/br> “但是,太慢了。” 第40章 白首 室內(nèi)一片寂靜。 季青雀恍若不覺, 她的目光惘然而幽冷,全然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半晌后,她輕輕地說:“說來也許您并不相信, 很多時候, 我其實也不明白我想做什么, 我只是常常會感到心里難過, 又不知道該去恨誰,一旦發(fā)覺有人可恨的時候, 我心里就會好受些,可是就像飲鴆止渴一樣,這種好受的感覺很快就會像煙云那樣消失無蹤?!?/br> “但是我前幾天卻忽然明白了,那其實是一種自欺欺人,我太軟弱了, 我想用一種更輕松的感情,比如仇恨某個人,來掩蓋藏在心底的真實想法?!?/br> “我一直都知道天地為熔爐,萬物為薪炭這句話, 但是直到我親眼成千上萬的人螻蟻般地活著然后死去, 連我也成為其中之一,我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季青雀像是回憶著什么, 稍稍停頓了一會兒, 才繼續(xù)開口:“這個世界上, 弱者死于力量,卑微者死于權(quán)勢, 好人死于道義, 世界是個狹窄的籠子, 其中的每個人都難得善終,明明是露水一樣稍縱即逝的人生,一切都要終歸空茫,為什么還要給予這么多的折磨和痛苦,如果真的有神明將人創(chuàng)造到了這個世界上,那么他難道僅僅是為了欣賞人們的悲哀嗎?!?/br> 季青雀聲音輕柔:“我想不明白,我悟不透,我只能怨恨,并且怨恨至極。” “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憎恨所有壓在我頭顱上,試圖擺布我人生的東西?!?/br> “不管那是一種力量,一種權(quán)勢,還是一種道理,我都痛恨它們,我想要不必?fù)?dān)心受怕地活在這個世界上,這世上的一切,如果阻攔在我面前,我想,我大約是不會害怕將它們一次又一次殺死,一千次,一萬次,直到我死去,或者它們終于從世界上徹底消失?!?/br> 季青雀的每一句話都這樣的驚世駭俗,石破天驚,可是她的語氣依然是輕輕的,幽幽的,眼神那么迷惘,又那么安靜,依然帶著一種形只影單的落寞。 半晌之后,白發(fā)的老人眸光微微閃動,以一種平靜的口吻斷言道:“你想做哀帝?!?/br> 這是一句會讓人勃然大怒甚至割袍斷義的話,極度的悖逆和兇橫,可是季青雀聽了之后,卻想了想,素白的臉上若有所思,然后點了點頭,說:“也好?!?/br> 那樣子像是一個柔順的小女孩在聆聽慈愛長輩的訓(xùn)話,又像是乖巧的學(xué)生在和老師探討學(xué)問,她說的每一個字都那么的認(rèn)真,輕柔,平靜,讓人立刻明白這些話語權(quán)都毫無虛假的出自她最真實的內(nèi)心。 哀帝是個絕無僅有的皇帝,他出身尊貴,容貌俊朗,氣度高華,待人寬厚,是眾望所歸的賢明儲君,登基之后他也果然不負(fù)眾望,勵精圖治,澄清宇內(nèi),重振乾坤,就在所有人都?xì)g欣鼓舞,以為他們將會迎來欣欣向榮的太平盛世時,哀帝卻忽然瘋了。 毫無征兆的,仿佛就在一夜之間,這位寬厚仁德的君王就變得暴戾而瘋狂,他極度的嗜殺,無法忍受任何忤逆的聲音,所有對他的反對和質(zhì)疑都讓他狂怒不安,僅僅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他的子民就會被成千上萬的殺死,鮮血一層又一層澆灌在大地上,連三尺下的泥土都浸滿血腥味。 他極度的暴虐無道,也極度的冷酷無情,不管流下多少人的血,他都不會有一絲動容,于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幾年里,整個盛京一片風(fēng)調(diào)雨順,和樂融融,所有人都恭順如奴仆,讓哀帝相信他已經(jīng)馴服了所有的世人。 可是在盛京之外,狼煙四起,血流成河,起義斗爭層出不窮,更有李賢這樣的英主揭竿而起,如同狂怒的浪濤,一波又一波,一浪高過一浪,嘶吼著撲打向盛京華美古老的城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