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有這么一樁陰差陽錯(cuò)，興許你我的彎路還要少走一些。

    小廝貴兒去院中澆花喂雀，打掃庭院。這小幺兒（3）眼尖，發(fā)覺松煙倒在梧桐樹底下的藥渣有些古怪。他湊上去聞了聞，發(fā)覺藥中有一味藏紅花。

    貴兒是你買來的小廝，自然只忠于你，忙不迭跑去上朝路上稟報(bào)。你聽說我偷偷服用紅花避孕，冷笑一聲，令人嚴(yán)刑拷打我身邊的松煙和入墨。

    我害怕松煙入墨被你磋磨死，哀求道：“尋箏……”

    你坐在梧桐旁的八角涼亭里調(diào)制機(jī)巧，那些小巧的鐵片被你嚴(yán)絲合縫地組裝起來，仿佛什么都能做。你笑吟吟看我：“避子湯好喝嗎？香不香甜不甜？不愿意給我生孩子？”

    嫣紅的梧桐葉落在我肩頭，秋涼盈袖。我切切道：“藥是我令他們抓的，千錯(cuò)萬錯(cuò)都是我的錯(cuò)，他們只是奉命行事！”

    你為我綰了綰頰側(cè)碎發(fā)，又笑起來：“鶴郎說得對，你是主子，他們是奴才，錯(cuò)是你的，這對膽大包天的東西不過是奉命行事。說得對極了?！?/br>
    我握住你的妝花廣袖：“為何……”

    你把玩著一柄機(jī)關(guān)短劍，笑道：“因?yàn)辁Q郎是我的心上人，妻主不忍心折磨你，便折磨他們兩個(gè)出氣?！?/br>
    機(jī)關(guān)短劍被擱在桌案上，它的鋒芒可藏可現(xiàn)，不露鋒芒時(shí)，外形便是一只平平無奇的匣子。你起身，慵懶地伸了個(gè)懶腰：“福兒，傳本媛的話，把松煙和入墨打死，尸身扔到南城崗子。”

    松煙入墨自小服侍我，跟著我顛沛流離，從不抱怨，我豈能使他們?yōu)槲叶溃?/br>
    我不顧尊嚴(yán)，跪在地上求你：“不要！是我的錯(cuò)！我再也不敢吃藥了！再也不敢！求高媛饒了他們！”

    你溫柔地扶我起來，面孔上的淡笑有種天真的殘忍：“鶴郎起來，妻主怎舍得你跪。你不舍得他們，我讓鬼姬把他們的尸身做成標(biāo)本，裝裱起來，讓你日日觀賞，如何？”

    我心驚rou跳，前些日子生出的幾分溫情煙消云散。

    只覺得眼前的你恍若厲鬼，世間沒有什么比你還要可怕！

    哪怕是流落教坊司、被人輕賤，我也不要留在你身邊！我寧愿被甄太醫(yī)之流玷污，被權(quán)貴當(dāng)做金絲雀囚禁，也不要留在你這厲鬼身邊！

    我哭求道：“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你——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你拂袖起身，似笑非笑與福兒道：“既然郎君知錯(cuò)，便把那兩個(gè)小廝放回去服侍，不必關(guān)押了?！?/br>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右手扶著童子提燈浮雕春凳正待起身。你行云流水將我扶起來，縛著麂皮手套的手驟然抬起我的下巴。

    你笑彎了一雙美艷的眸子：“鶴郎，一個(gè)月內(nèi)不讓你懷上，我就跟你姓?！?/br>
    第12章 戚尋箏

    作為對長帝姬的報(bào)答，我助她滅了賀家。長帝姬便將賀家手握的禁軍兵權(quán)收歸己用，越發(fā)權(quán)傾朝野，如日中天。

    長帝姬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權(quán)勢與老皇帝分庭抗禮。老皇帝卻絲毫不慌，帶著后宮寵君徐楷去避暑山莊賞秋花，怡然自樂。

    我與嫡姐各自帶著一隊(duì)凌煙閣緹騎（1），呈“雁”字形護(hù)在帝王左右，為其保駕護(hù)航。

    避暑山莊栽滿綠霧松，伴以嶙峋山石，橋欄流水，恍若仙境。宮人們養(yǎng)了許多翠鳥，啁啾鳴唱，可堪賞玩。

    徐貴君走著走著，忽被溪邊卵石傷了腳，他低聲道：“哎——”

    趙嘉寧扶住他的腰肢，寵溺道：“一把年紀(jì)了，還不好好兒走路?；钤撃闼ち?。”

    徐貴君已經(jīng)三十三歲，然天生麗質(zhì)，兼之保養(yǎng)得宜，更勝過年少的小郎君百倍，怪道讓老皇帝愛不釋手。

    他“啪”一聲合攏折扇，撒嬌似的打在老皇帝肩頭：“陛下慣會取笑臣侍。臣侍老了，陛下便選后宮的弟弟們伺候唄，別來惹臣侍?！?/br>
    因是外出游玩，趙嘉寧只穿一襲家常的品紅廣袖長襖，下配龍鳳呈祥緙絲馬面裙，攏著明黃珍珠霞帔，雖霜白染鬢，仍存有九五之尊的威嚴(yán)。她笑道：“六郎當(dāng)真這么賢惠？那朕今晚可翻姜持正（2）的牌子了？”

    徐貴君刻薄道：“不許！妻主要去旁的弟弟那里，臣侍今晚可就不睡了！”

    趙嘉寧撫掌而笑，忽然蹲下身子：“你摔了腳，行動不便，朕背你?！?/br>
    尋嫣拱手半跪，回稟道：“陛下萬金之軀，豈能……”

    趙嘉寧敷衍地?fù)]揮手：“行了，朕與六郎之間，只論妻夫，不論尊卑?！?/br>
    我暗嘆，傳聞中徐貴君寵冠后宮，當(dāng)真不假。他與帝王以“妻主”“六郎”相稱，仿佛尋常妻夫。

    我和你呢？我們何時(shí)能如尋常妻夫一般？

    你總是怕我。

    趙嘉寧將徐貴君背過月洞橋，二人賞玩了須臾翠鳥，私語喁喁。徐貴君一壁品春酒，一壁笑吟吟道：“戚家這兩個(gè)姑娘，當(dāng)真是花容月貌。怎么來這里當(dāng)差，還穿著官服？要本宮說呀，二十來歲的小姑娘，穿五顏六色的馬面裙最好看！”

    尋嫣行禮道：“臣女當(dāng)差，護(hù)陛下與貴君的安全，不敢怠慢半分?！?/br>
    說完，徐貴君含著一顆葡萄，美目流轉(zhuǎn)片刻，喂給趙嘉寧。

    “淘氣?！壁w嘉寧噙過葡萄，頑笑道，“看著這倆年輕的小姑娘，六郎春心蕩漾了？”

    我暗道，這帝王和寵君的玩笑，開得真大。還春心蕩漾？你倆的年紀(jì)加起來，恐怕都快一百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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