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116節(jié)
但她始終不忘維護自己的人身自由:“你又讓人盯梢我!” 不過這老生常談的事了,抗議也沒什么用。所以她自然而然切換注意力:“我讓你傷心?我做什么了!你別冤枉人?!?/br> “寧肯自己吃苦習(xí)武尋毒,也不愿開口同我說一聲?!彼暰€一轉(zhuǎn),完全脫離變聲期的嗓音清冽明凈,用以指責(zé)埋怨時,易讓人生出愧疚。 寶鸞被迷惑了一瞬,一聲“對不起”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好在她面對班哥時意志還算堅定,迅速清醒過來。 若一遇事就想著向他求助,自己不做半分努力,豈不是自甘軟弱?日后再遇風(fēng)吹雨打,不必別人打擊,她自己就先倒下。 遇事只會求助于人,在遇事之前,老天爺就已奪了她自保的能力。 所以哪怕她做的全是無用功,哪怕她在皇權(quán)面前猶如螻蟻蜉蝣,她也不能放棄自己解決困境的選擇。 當(dāng)然了,她還是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的,要是下毒不成,刺殺不成,她也不會硬抗,求肯定是要求的,即使成功了,也得靠他從喀什部下的怒火下護住她呢。 “你給他下藥的時候,手都在抖?!卑喔绱笫终谱∷?,柔柔地說:“那時我便知道,給你的匕首怕是用不上了?!?/br> “我就說教習(xí)娘子哪來的寶物竟舍得獻上?!睂汒[現(xiàn)在知道什么都不覺驚訝了,她好奇問:“要是我下得了手呢?我若當(dāng)眾殺了他,你如何做?” “立刻請旨,請求圣人加封,奏疏我都備好了——無雙公主大義滅親,為掃清西伐之路立下汗馬功勞,是為頭功,應(yīng)封護國公主,賜黃金萬兩,增封邑兩千?!?/br> 寶鸞滿意了,自己沒看走眼,他沒有想過拋棄她不管,前些日子沒他蹤跡時,她一度想過他是不是在躲她,現(xiàn)在那些郁悶心慌全都一掃而空啦。 “幸好我沒下手成功,不然豈不是搶了你的頭功!”寶鸞高興地把自己往他手里懷里塞。抱吧抱吧,抱一下又不會少塊rou,他可是剛為她解決了個大難題呢。 班哥受寵若驚了一會,享受了一番溫柔鄉(xiāng)的滋味,很快習(xí)以為常并且得寸進尺。 “雖然你之前說過送我回涼州的話,但利益的取舍,立場的變化,人心易移,我實在害怕。” 他停下悄悄下移的手,視野里她仰躺著兩眼盯著虛空出神,兩只手不自覺蜷成拳搭在胸口,眼神里有茫然和無措,像只小獸,隨時逃入深山。 班哥端正坐起來,扶她肩膀問:“你認為我會舍棄你?” 寶鸞誠實說:“畢竟我十多天不見你人影,平時不算什么,可我畢竟馬上要遠赴和親了呀?!?/br> 班哥氣道:“我?guī)П怂送昃突貋砹?,一刻都沒耽擱?!?/br> “我又不知道。”寶鸞見他面如金紙,心頭一跳,立刻趴倒他肩頭,軟聲細語轉(zhuǎn)換話題:“你什么時候和草原各部落搭上線了?剿滅塔塔部費了不少勁吧?累不累,有沒有受傷?” 他硬邦邦的身體沒有回應(yīng),端坐著好似已清心寡欲坐地成佛。 “好了嘛,不要生氣,我現(xiàn)在知道了,你做這么多都是為了我?!鳖^埋他頸窩蹭了蹭,蹭完才想到這人十幾天風(fēng)塵仆仆好像還沒有沐浴更衣。 她悄悄將腦袋從他身上移開,一點點坐直,剛離遠半寸,后背被人一扣,重新跌回去。 “不是為你?!彼砂桶偷卣f:“我是為了西伐?!?/br> “嗯嗯,當(dāng)然是為了西伐了,和我沒一點關(guān)系。”寶鸞伸長脖子湊他耳邊說,“謝謝?!?/br> 話畢,后腦勺被扣著往健壯的胸肌上貼,頭頂上幽幽響起他的聲音:“別動?!?/br> 寶鸞催眠自己:香的,是香的! 這人全身上下都是香的!不嫌棄,她一點都不嫌棄。 轉(zhuǎn)移注意力,只好沒話找話問:“塔塔部人真的食人嗎?” “嗯?!?/br> “小孩也吃人?” “吃,你嫁過去了也要跟著吃?!?/br> 寶鸞一個顫栗,緊緊抱住班哥:“你好香,香噴噴的我好喜歡聞?!?/br> 讓喀什部見鬼去吧!她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可能吃一口人rou的! 班哥享受著她的熱情,在她鬢邊落下一個吻:“嗯?!?/br> 第116章 可能是被塔塔部的事嚇到了,此后很長一段時間二皇子沒再露面。 原先是因為口瘡的事不想見人,現(xiàn)在口瘡早好了,卻不敢出去見人了。 怕碰到班哥。 二皇子頭一次意識到這個弟弟心機之深遠在他之上,且膽子比他大太多了。 拋開朝廷早就定好的和親籠絡(luò)之策另做打算,先斬后奏不露一點風(fēng)聲地除了塔塔部,整件事嚴思縝密,就連當(dāng)眾殺了喀什都別有深意! 換做是他,肯定不會在滅了塔塔自行結(jié)盟的情況下殺了喀什。不但不殺,而且還會好酒好菜地款待,留著活口等回京面圣再說。 可班哥直接就把人給殺了。 那么多的人看著他,那一雙雙眼睛后面有太上皇,有圣人,有皇后,有三皇子……數(shù)不清多少雙眼,冷不丁全被他用鮮血澆了一臉。 這種近乎頑劣的舉動,漫不經(jīng)心地顯示了主人的用意——他在立威! 他確實也做到了。 統(tǒng)帥大營各屬部發(fā)出的軍令,前所未有地順暢無阻。 二皇子自己就很久沒聽幕僚在面前攛掇什么了。那些個幕僚到底是文人弱膽,一嚇就嚇得全都謹言慎行不敢冒頭。 其實他自己何嘗不怕呢,那天還以為六弟是突發(fā)瘋癥,趁勢連他一起除了。事后回過味,卻是越想越怕。 六弟不怕圣人,他甚至不怕太上皇!二皇子越琢磨越心驚,他無法想象身為兒子孫子臣子,竟然可以不懼畏自己的父親祖父君父。 就連太子,曾經(jīng)那么意氣風(fēng)發(fā)的天之驕子,不也時時仰望著君王之恩?六弟他,怎么可以不怕? 夜里二皇子閉上眼,班哥手里滴血的匕首揮之不去,那把匕首明明沒有向著他,卻比向著他令人難受百倍。 二皇子小病了一場,病好后已是春去夏來,酷暑炎炎。 他這個行軍副總管本就有名無實,如今更是可有可無,軍營早已不去,只在邊陲小鎮(zhèn)休整養(yǎng)病,等待時機另作打算。 這天二皇子出門,路過市井,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走上去,拽住人手就問:“小善,你怎么在這?” 和親中止,禮官早回了長安復(fù)命,小善也應(yīng)該一起回去了才是。 寶鸞正和人說著話,烈陽下曬得汗水淋漓,卻渾然不知疲累,對周圍一切動靜都恍若惘聞,正說到關(guān)鍵處,忽然胳膊一重,硬生生被人打斷。 “二兄?”寶鸞松開緊皺的眉頭,上下打量,難以置信二皇子瘦成這樣。 “二兄!真的是你?!彼@訝地小呼一聲,被人打擾的不悅?cè)粦z憫替代。 二皇子被meimei同情的目光包圍,心知她定是知道了自己這段時間的不得志——西伐正進行到關(guān)鍵處,哪怕對班哥擅作主張不遵圣意的舉動怒不可遏,圣人也沒有多說什么。 他的面子被小兒子撕下來踩在腳底,轉(zhuǎn)頭就拿其他的兒子出氣。二皇子被圣諭訓(xùn)斥了五六回,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專門送了個御史來,每日耳提面命,代君申飭教子,勿忘忠君孝父。 二皇子苦笑著轉(zhuǎn)開視線,口吻故作輕松,問:“小善,你還沒回哥哥話呢,不是早回長安了嗎?” 寶鸞見他有意遮掩,到嘴邊的關(guān)心又咽回去,只當(dāng)不知道他的處境,收起關(guān)懷的眼神,如從前般同他笑鬧:“二兄,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比起回長安,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br> 兩個人走到陰涼處說話,二皇子瞄了眼不遠處攤開一地的樹種和墻角下的幾個田舍翁,再一想郡太守前些日子登門借壯役,心下明白了七八分。 “荒唐!此地民生之計自有工吏cao心,前陣子叫嚷著說要植樹治沙以利西疆的人,是六弟的人吧?你跟著胡鬧什么,在外面漂了這么久,好不容易能回長安,待著這吃苦作甚?速速收拾一番,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回京?!?/br> 寶鸞對他的聲色俱厲毫無所動,拿出一本薄薄的書卷遞過去:“二兄,你看看?!?/br> 書封上寫著“西疆筑林治沙經(jīng)”,二皇子耳熟能詳,不必看就已熟知其中內(nèi)容。此書寫盡西疆各地沙災(zāi)旱地根本所在,對民生經(jīng)濟之道大有裨益,據(jù)說西疆地方官員人手一本,對其中植樹治沙之論很是推崇。 二皇子也曾想過羅致這個著書人,無奈有心無力,遍尋不到,只得作罷。 沒想到今天在這遇到寶鸞,看樣子她是認識著書人的,何不打探一下?二皇子便問:“寫這本書的人何在?他好大的面子,竟勞動一位公主為他監(jiān)工?!?/br> 寶鸞心里可美了,她一聽就意會,二兄這是想招攬人才呢。 多日來的辛苦全值得了,本來還想賣賣關(guān)子,虛榮心一漲,哪還顧得上什么矜持:“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br> 聲調(diào)悠長,很是得意。 二皇子驟然瞪大的雙眸,更是看得寶鸞喜滋滋,她笑道:“二兄,醒醒神,我臉上只有花鈿沒有金子。” 二皇子像是不認識她一樣,圍著看了又看,還是不敢相信:“小善,你從小常居長安,對外事鮮少知曉,怎么可能寫得出一本經(jīng)略之書呢?” 若只是本詩集畫冊,他不會奇怪,但這卻是本民生民計之籍,別說他,任何人聽了都會大吃一驚。 “自我離了長安,沿途觀地方風(fēng)土人情,什么都想看一看問一問,由此長了不少見識,到了涼州,又時常四處游玩,及至邊疆,見百姓苦沙災(zāi)并不亞于苦蕃蠻,我自小同幾位哥哥一樣,文章辭賦皆由名師所授,雖不比哥哥們胸懷天下之心,但也有一番熱血肺腑,多次巡地察訪,翻閱古書,終得此書,勉強能為百姓略盡幾分綿薄之意?!?/br> 她兩眼亮亮的,神采飛揚,秀美的面龐不比昔日白皙嬌嫩,有日曬雨淋的痕跡,多出幾分英氣,從以前更為奪目耀眼。 他聽見她喟嘆一聲,似是如釋重負:“總算我還有點用?!?/br> 寶鸞引他去看自己最近栽種成功的樹,茂茂兩帶似織錦般延伸至黃沙盡頭。二皇子心中震撼,遙望遠方影影綽綽的樹影,久久未回神。 頃刻,他沙啞著聲音說:“小善,二兄遠不及你?!?/br> 寶鸞融融含笑,撫摸親手栽種的一棵小樹,高興地說:“二兄,這棵樹是為你種的?!?/br> 樹上刻著一片葉,暗含了他的字。小樹旁是棵稍粗一指的樹,刻了朵蘭。 太子喜蘭。 一一看過去,好幾棵樹上都有不同的標志。小善把她心中的人都種在這里了。 他找了找,問:“小善,你把自己那棵種哪里了呢?” 寶鸞頑皮道:“種在你們每個人的心里?!?/br> 二皇子笑著點了點她額頭,在周圍走了走,心中感慨良多。回去時,狀似無意提了句:“小善,你聰慧靈巧,博覽眾書,為人最是雅致。但六弟驍勇善戰(zhàn)卻不善詩書,風(fēng)雅之事更是一知半解,我實在難以想象,你二人如何相處?!?/br> 他這話幾乎點明了兩人的貓膩,寶鸞臉一紅,粉羞浮腮,絞著手指不說話。 二皇子懷揣著對meimei的不忍和憐惜,低聲道:“此非長久之事,你要早做打算?!?/br> 寶鸞有些喪氣,心想怎么不多夸夸我種樹的事,光說情情愛愛的做什么。 前線又打了勝仗,吐蕃軍隊連連敗退,二皇子沒待多久就走了,厚著臉皮往西去,臨走時留下十個精兵,算是全了一片愛護之心。 寶鸞沒來得及推辭,二皇子人跑沒了,那句“我有五百女兵”的話飄在風(fēng)里,剛出口就散沒了。 原本和親的時候就備了一百女兵,人是圣人召集來的,從給女兵增加護衛(wèi)隊來看,圣人是為她考慮過的,起碼想過這個女兒出嫁后如何自保。 后來是她為著好玩,想過一把點兵的癮,隨口說了句,轉(zhuǎn)頭班哥就集了四百女兵,湊齊五百給了她。 這五百女兵相當(dāng)是她的私兵,吃她的餉只聽從她一人的命令。 她自知沒有馬上飛甲的資質(zhì),親自上陣殺敵也不是她能做到的事。過足了排兵點將的癮,就將五百女兵安置在城外,除了日常cao練外,余時讓她們幫著種樹。 班哥領(lǐng)兵打仗去了,寶鸞一個人留在此地并未覺得寂寞,終日都有事忙,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