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103節(jié)
齊邈之低下腦袋,握住她的手拍拍自己的臉,拍出紅印子,他說:“你看,我會痛,當然是真的?!?/br> 寶鸞還是不敢相信:“我午睡醒了?” 齊邈之大手一攬,將她抱進懷里,動作很輕,雙臂卻忍不住顫抖:“小善,小善?!?/br> 寶鸞嗅他衣袍上的氣味:“你從哪里來?是從長安來的嗎?”她充滿期待地望向他,“齊無錯,你是來接我回長安的嗎?” 第104章 齊邈之身體一僵,躲開寶鸞的注視,他不愿撒謊,卻下意識應承下來:“是,小善,我會帶你回長安?!?/br> 明知不可能的事,話說出口,好似真的能做到。 他在心里大聲地吼自己,你怎么能騙她?接下來說什么?說你會帶她回去,但不是現在? 眉心被柔柔觸摸,是小善在為他撫平皺眉的痕紋。 她期盼的眼神不知何時已經藏起,笑容間是天真無憂的孩子氣,吐吐舌,語氣為難:“怎么辦?可我暫時不想回長安,隴右人杰地靈,許多地方都令人耳目一新,辛苦你跑這一趟,齊無錯,我不跟你回去,你不要生我氣?!?/br> 沉默許久,齊邈之聲音沙?。骸澳俏乙院笤賮斫幽??!?/br> “好。”她攜過他衣袖,引他往里去,歡快明朗的笑聲,仿佛沒有任何煩心事:“快來快來,我的公主府建得可好了。你是從正門進來的吧,告訴你,那條路上的風景還不算好,園子里的風景才妙呢。你在隴右待多久?得讓我好好盡一番地主之誼?!?/br> “不知道?!饼R邈之似游魂般被寶鸞牽在掌心,他喃喃道:“也許待上幾個月,也許下個月就離開?!?/br> “既然不知道,那就先不想?!睂汒[拿出做主人的架勢,殷勤留客:“安心地在我這住下,我?guī)闳@子里住?!?/br> 石徑邊蒼翠欲滴的桑竹芭蕉綠意逼人,團團簇簇的粉芍藥大片盛放,人走在其間,猶如置身仙境。 齊邈之打量周圍,不由生疑。 這里磚磚塊塊極盡奢華,對一個放逐出京的公主,武威郡公未免恭敬得太過了。 難道他是真心奉養(yǎng)公主?敬畏皇家,所以才做到這份上? 齊邈之不信,打算之后去郡公府一探究竟。 寶鸞同齊邈之住進園子里后,當天夜晚,石源提醒寶鸞:“公主留下國公,殿下不會高興?!?/br> 寶鸞不愛聽這話:“他不高興,那就將我和齊無錯一起趕出公主府好了?!?/br> 不等石源張嘴,她又道:“你心里是不是又在想,我不識好歹?吃他的用他的,怎能不事事以他為先?小侯爺,你要告狀,盡管去。國公是我的客人,我想怎么待客,就怎么待客?!?/br> 石源住嘴。 翌日正午,本該在軍營隨侍的之萬出現在公主府里,他帶來一封信。 “殿下請公主閱信?!敝f雙手奉上。 寶鸞別過頭,不必看也知道信里寫了什么,無非是不讓她留齊邈之住公主府。 余光瞥一瞥之萬,看他身上行裝風塵仆仆,定是從營地里快馬趕來的。 她皺眉問:“國公昨日入城,你今天就來送信?你幾時出發(fā)的?” 之萬答:“六日前。” 寶鸞抿抿嘴,六日前?那個人早就知道齊無錯入隴右。 之萬再次高捧書信:“請公主閱信。” 寶鸞拒絕:“不看?!?/br> 之萬單膝跪下去:“恕奴無禮。”請過罪,將信拆開,道:“殿下吩咐,公主若不肯看信,便由奴念給公主聽。” 他將信上的話念出來:“見信起三日內,永國公未離隴右,吾必殺之?!?/br> 寶鸞一把抓過信,惱怒地撕碎:“讓他來,讓他自己來,他要殺齊無錯,先把我殺掉?!?/br> 之萬跪在地上接碎片,不漏一片地找全,扔進盆里點燃燒盡。石源默默地坐在寶鸞不遠處喝茶,時不時瞄寶鸞一眼,目光寫著“我早就說過了吧。” 寶鸞氣了好一會,屋里靜悄悄,就只石源和之萬在,這兩個人誰都沒有勸她消氣,都等著她繼續(xù)發(fā)火。 小公主不生氣是不可能的,撒氣砸掉公主府也是情理之中。 兩個人都做了善后的準備,所以誰都不勸。 寶鸞胸膛里濤濤的怒火,遇上兩雙冷靜的眼睛,他們仿佛在說“公主要殺人泄憤嗎?我們這就去準備。” 她心里更不是滋味,怒火漸漸冷卻,到最后全化作沮喪。 我不是無理取鬧的人,你們不要這樣看著我。寶鸞轉過身,背對著之萬和石源,她看到銅鏡里的自己,張牙舞爪,滿臉忿然,看上去確實像是要殺人的樣子。 寶鸞難過地捂住臉,她的聲音從指縫里飄出,虛弱得仿佛全身力氣被抽盡:“只能三日嗎?這是第一個來看我的人?!?/br> 之萬從袖子里掏出第二封信,念道:“小善思鄉(xiāng),吾亦知之。小善喜見故鄉(xiāng)之客,吾非不通情理之人??腿耸囟Y守法,自然另當別論。留客十日,以寬小善思鄉(xiāng)之情,可否?” 寶鸞微張嘴,想說些什么,又覺得說什么都蒼白,不如不說。 她坐回去,招招手,讓之萬將信送過來,這次沒撕碎,揉成一團,親自點火燒掉。 交待石源研墨鋪紙,寶鸞寫回信:“還我的烏龜荷包。” 齊邈之在公主府住了十天,期間去武威郡公府做客,本意是想探探郡公,如此鋪陳奉養(yǎng)公主,有何目的?再就是探探郡公的口風,元家軍是否能為齊家所用為皇后所驅。 石源暗中觀察齊邈之的一言一行,慶幸他只留十日。 齊邈之做客公主府的消息傳開后,已有幾個隴右的官員悄悄上門拜訪。他再留下去,什么都不必做,就有人將他當欽差。 人人都有上進心,想取代武威郡公的人,從來都不缺。 十日之后,城外十里長亭,寶鸞親自送別齊邈之。 和來時的失魂落魄不同,走的時候,齊邈之精神面貌煥然一新。他高騎在馬上,沒有穿紅,穿的一身青色行裝,流金暗紋在光下隱隱閃爍。昔日的貴公子,去了頹然,恢復從前的張揚。 和寶鸞待在一起的十天,是齊邈之半年來第一次沒有失眠至天亮。他還是會做噩夢,但夢醒后可以見到寶鸞,噩夢也就沒那么可怕。 馬下,寶鸞最后一次查看她為齊邈之準備的路菜行囊和路上打點用的碎銀子等。在府里已經查看過一次,不放心,上路前又看一次,怕有遺漏。 有石源打理,禮節(jié)上肯定不會有問題,但他不是真心,瑣事上不可能周全。要想體貼齊邈之,還是得她自己來。 寶鸞清點完行囊,交待仆從路上好好照顧齊邈之,她抬頭對齊邈之說:“真的不走水路嗎?你若改主意,我馬上讓人將船備好。” 走水路慢一點,但舒適些。 齊邈之道:“我有事趕著回去,還是走陸路更合適?!?/br> 寶鸞頂著日光朝他走去,皓白玉膚被光染成淡淡暈紅,一雙手在袖下緊攥,細聲道:“我趕你走,你肯定不高興,有什么惱怒的話,現在就說出來?;亓碎L安,不許你事后想起來怨我,有人問起我,你要說我很好,不能說我壞話?!?/br> 她長睫如羽扇眨了眨,一雙水眸清亮如許:“除了催你回去,我還算是個好主人,對不對?” 齊邈之俯身去撈寶鸞的衣袖,將她的手從袖里剝出來,放到自己掌心。 “別人問起我,我肯定如實照說?!彼创揭恍?,笑得比春風和煦:“該說什么?我想想,就說公主府美若仙境,公主待客,熱情周到,是個讓客人賓至如歸的好主人。” 寶鸞笑靨如花:“就該這樣說,讓他們以后來隴右,盡管來找我,我府里大著呢,來再多的客人也裝得下。”盯看幾眼,輕聲問:“催你走都不發(fā)火,你還是齊無錯嗎?不會被精怪上身了吧?” 齊邈之道:“我本來就要走,不必你催,我也會離開?!?/br> “真的?” “騙你作甚?!?/br> 齊邈之不知信的事,他是真的想要早些回去。 在小善身邊固然好,好得像是美夢一場。但夢終究是要醒的,每在她身邊多待一刻,他就會想到自己的無能。 在長安,不一定能做什么,但待在隴右,肯定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回去,才能勸阻皇后,不要將小善嫁給別人。 他是瘋,不是傻。再在隴右待下去,等皇后派人來押他回去,局面只會變得更糟。 親眼見到小善一切都好,千里而來的目的已經達到。齊邈之湊過去,在寶鸞耳邊低聲道:“小善,你等我,我一定會接你回去。” 寶鸞搖搖頭,嗓音軟軟地說著違心話:“我在隴右很好,我喜歡這里,不一定非要回長安。” 正眼對上他,神色認真,叮囑:“齊無錯,好好過日子,御醫(yī)開的藥,記得按時吃,吃了藥,夜里才不會做那么多噩夢。還有,你不要總是和人吵架打架,偶爾讓一讓,不會遜你永國公的威風?!?/br> 齊邈之哼一聲,刮她鼻子:“知道了?!?/br> 寶鸞捂鼻子跳開,紅潤潤的唇高高翹起:“痛死了!” 齊邈之哈哈笑:“等你回了長安,自己打回來!隨便你怎么打,拿鞭子抽我鼻子都行?!?/br> 他揚鞭一甩,縱馬奔出去。寶鸞下意識往前追一步,離別的憂思剛要涌出來,馬上的人忽然轉回來。 寶鸞立馬將眼淚憋回去,看他騎馬奔回自己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寶鸞強顏歡笑:“哈,不要說你忘記帶走我了,我說過,我暫時不走?!?/br> 齊邈之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告訴她:“小善,不久后也許會有賜婚旨意下來,別擔心,我會想辦法阻攔。” 寶鸞驚愕失色:“賜婚?給誰賜婚?我?” “是?!饼R邈之難以啟齒,深吸好幾口氣,才能說出來:“你和齊崇。” 寶鸞呆呆問:“齊崇?”她根本不記得這是誰。 齊邈之道:“齊崇齊大郎,生辰宴上喝醉酒出言冒犯你的那一個?!?/br> 長亭離人淚,黃土風沙搖。春日燦爛的這個下午,寶鸞得知了她的第一門親事,好似寒霜冰雹無情捶打她心,回去的路上,眼淚不間斷。 哭聲哽咽,細細如貓叫,忍到回府才放聲大哭,不必再顧念公主的尊嚴,在房中嗚嗚哭起來。 房中,沒有侍女,沒有mama,卻有一個石小侯爺。 石小侯爺奉命安慰寶鸞:“假的假的,肯定是假的,永國公真是過分,怎能在送別的時候說這種話!” 寶鸞淚眼汪汪:“假的?真的是假的嗎?” 石小侯爺一口咬定:“殿下都不知道這件事,所以肯定是假的?!辈荒苷f殿下知道,得替殿下撇清。 寶鸞眼里亮起的光又熄下去,哭噎道:“他不知道的事多了去,難道他不知道就是假的?” 石小侯爺滿意地點頭,唉聲嘆氣:“說的也是。” 寶鸞哭聲委屈,無法接受事實:“我不想成親,我不想嫁人,成親一點都不好,嫁人一點都不好。” 在這件事情上,屢遭逼婚的石小侯爺和寶鸞看法一致:“臣也覺得成親一點都不好?!?/br> “就是?!睂汒[鼻頭哭紅,停下來打一聲嗝,淚盈于睫:“我還小呢?!?/br> 我還小呢,連李云霄闖禍時掛在嘴邊的話都拿出來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