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93節(jié)
來的時候,是侍女引路,從書房走的時候,侍女一個都沒跟上來。為何不跟上來,自然是有人不讓。 身后不到一丈的距離,那個人不緊不慢地跟著。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也不說話,唇角噙笑。 他一定是在等著看她笑話!寶鸞憤憤然,路上偶爾遇見幾個下人,很想問一問往大門的路怎么走,一想到班哥在身后看著,嘴緊緊抿住,死撐沒有開口。 又是一個轉角,寶鸞余光速瞥,只見那個人討厭的人錦衣流雪,衣帶飄飄,頗有幾分晉人風氣,怎么看,都是一個光華燦燦的人物,現在卻變成一個不道德,沒有羞恥心,不可理喻的人。 寶鸞橫沖直撞,從黃昏走到天黑,也沒找出一條正確的路來。 樹影月斜,花木郁郁,夜幕下的青石板路,幽靜而深遠。 寶鸞走得筋疲力盡,除了乏累,還有點害怕。這路,竟然無人掌燈,黑漆漆,怪可怕。 她想到前幾日看的怪異志,里面有妖怪,一到夜晚就從園林里爬出來,專門吃人影子。 寶鸞緊盯自己的影子,心莫名懸起來。 風,呼呼地吹。隴右的北風,本是勁邁的,被公主府的茂密花木岔開,就成了夜貓子叫宅似的哭聲,詭異凄厲。寶鸞咽了咽口水,攏緊脖子處的狐毛圍領。 撲面的寒冷,襯著風哭聲,寶鸞下意識去瞄身后的人。 一看,沒有人影。 不知何時走的。 獨自面對黑深的路,寶鸞瞬時頭皮發(fā)麻,步子僵住,怎么也抬不動腳再往前走。 她像一只惶恐的玉兔,對四周充滿懼怕。卻還是沒有開口喊人。 班哥在樹后躲了一會,不見寶鸞找他喊他,怕風太大吹下去會吹壞人,只好主動現身。 他從身后抱起寶鸞,寶鸞猛地跌入溫熱懷抱,渾身一個打顫,啊啊啊地尖叫幾聲。 有妖怪! 一只眼閉著一只眼睜開一條縫,看清是班哥,像被人掐住脖子,立馬收住聲。 她張著圓圓的杏眼,眼睛朝天上看,一臉淡然冷漠的表情,仿佛剛才害怕大叫的另有其人。 班哥兩只手抱她,孔武有力,寶鸞坐過最平穩(wěn)的肩輿也不過如此,象征性哼一聲,雙腳實在酸楚,沒有說要下去。 橫七叉八的路,方向忽然鮮明起來。 寶鸞納悶,眼神在班哥面上飛過。為何你不迷路?難道這路還會看眼色不成? 班哥暗笑,好奇是不是?以為我像你,不熟悉路也敢四處亂走?府是我讓人修的,這里的布局出自我手,我會不知道路? 走了一段路,院門前的燈籠在黑夜里閃著螢光,侍女們和mama們已經迎出來。 寶鸞卸磨殺驢:“我自己走?!?/br> 班哥置之不理。本來只有手臂碰到她,這就收緊,兩個人身體貼一起。 寶鸞捶打他,無濟于事。 下人們全都垂下頭,行禮拜見:“郎君,公主?!?/br> 兩個人不避嫌隙地摟抱,無人驚怪。管飲食的馮mama在見禮后上前問:“郎君要留下來陪公主用晚飯嗎?” 寶鸞和班哥同時開口。 寶鸞說:“他不留?!?/br> 班哥道:“自然是要陪的?!?/br> 馮mama噤聲,雖然沒有應,但也知道該聽誰的。 班哥抱寶鸞進屋,將她放在外間軟榻上。從春柳手里接過巾帕,先試過水溫,在銅盆里擰一把熱水,親自替寶鸞擦面,又將她手放到水里,拿過皂角替她洗手。 寶鸞剛剛吹過涼風,班哥想著她在風里受凍受驚,命人傳大夫來,讓開兩味驅寒的藥熬了來,準備吃完飯讓她喝下。 驅寒的藥現成的只有湯藥,沒有丸藥,寶鸞喝藥時,屋里又鬧得人仰馬翻。班哥一身衣服被藥湯沾得到處都是,總算哄得寶鸞喝下藥。藥剛進寶鸞肚子,還沒待多久,就被吐了出去。 除了藥,今晚吃的晚飯,也全都吐了,吐得一干二凈。 寶鸞喝藥喝得眼淚汪汪,吐完后更是淚水漣漣:“都說了好苦好苦不要喝,非要讓我喝,你成心欺負我,走開,你走開……” 班哥陰沉臉從房中走出,在石階上吩咐大夫重新開藥,沒有丸藥,現在就做出來。 大夫,是外地的名醫(yī)被班哥招到府里,有生之年不可能出府。今天第一次感受主家的冷臉,寒浸般入骨,令人兩股戰(zhàn)戰(zhàn)。 大夫被嚇得連平視都不敢,唯唯諾諾點頭稱是,不敢不盡心。 公主再吐,只怕他命都沒有。 廚房新熬的梗米粥正好送上來,班哥順手端起,掀簾進去,見寶鸞吐得面色蒼白,心疼得不行,抱她在懷里哄:“難受是不是,誰讓你在風里亂走,藥是苦了點,可不吃藥怎么行,萬一寒氣入體,生病怎么辦?到時,得吃更苦的藥?!?/br> 寶鸞在他懷里掙扎起身:“你不氣我,我就不會亂走,不亂走就不會吹冷風?!?/br> 班哥喂她喝粥,理直氣壯道:“不是氣你,是疼你?!?/br> “不要你疼?!睂汒[喝一口粥,味道不錯,自己端過來喝,不要他喂:“你走開,不準看我,不準和我說話?!?/br> “好,不看你,不和你說話?!睜T光下班哥玉面帶笑,人如青竹般高雅,箭袖下一雙勻稱健美的手,伸向寶鸞的裙,不由分說脫了她的鞋襪,湊近細看。 雪瑩似羊脂玉的蓮足,小巧白凈的腳趾若嫩藕芽,腳掌有些紅腫,起了幾個水泡。 他吹一吹,guntang的氣息灑在寶鸞腳上。寶鸞臉一下子飛紅,往回縮,反而被按住。 “不準碰我!”寶鸞驚慌喊道。 班哥道:“不碰你。”手緊緊攥著她腳腕,吩咐人:“熱水泡了草藥端來,挑腳的針和藥粉也送來。” 接下來洗腳,挑水泡,上藥,全是他自己動手,哪怕寶鸞不肯,還是做完了。 班哥滿意地拍拍寶鸞的小腳丫,要抱她往床上去。寶鸞使勁蹬他,蹬不到人,只能蹬空氣。 “沒力氣走路吃藥,有力氣踹人,嗯?”班哥顛顛她。 寶鸞不吭聲。 這晚,班哥仍在寶鸞寢房外間睡下。半夜進內房喂她吃下驅寒的藥丸,看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又喂兩顆安神丸。這次沒說要殺侍女,怕她驚得更加睡不著,柔聲細語地哄了一會,回榻睡下。 翌日見過武威郡公等人,班哥早上出去,晚上回來,在書房和石源說過話,餓得饑腸轆轆,去寶鸞那里用飯。 春柳和夏蟬候在屋外,見班哥進來,兩個人并排站起,神情忐忑。 班哥問:“怎么了?” 春柳和夏蟬不敢答。 班哥斥道:“還不快說!” 春柳顫巍巍回道:“公主……公主……” 不等她說完,班哥大步流星進屋,一進去,看到寶鸞坐在地上用剪子絞他的衣物。 “嘶拉——”一聲,她當著他面,剪得更用力:“反正扔也扔不掉,那就全絞了?!?/br> 班哥掃視她坐著的錦墊,地上涼,她還知道鋪個墊子。看來昨晚的苦藥沒白喝。 “傳飯?!卑喔缯粘O词?,照常用飯,吃的時候,擺飯菜的長方桌正對寶鸞,一邊吃,一邊欣賞她絞衣物:“累不累,喝口茶吃塊點心歇一歇,不歇?哦,那你繼續(xù)?!?/br> 寶鸞怔怔凝視他,看著看著,忽然沒了力氣生氣,心痛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班哥放下銀箸。 他剛吃過酒,醺暈的酒色在他臉上浮出一層紅云,更顯得俊美無儔。錦衣緩帶,玉簪烏發(fā),好似畫中人。 迎上寶鸞的目光,班哥站起來,人如勁松,風姿若游龍,一步步上前,一字一字道:“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小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br> 寶鸞偏頭顰眉,似孩子般苦悶:“不,不是這樣,不該是這樣?!?/br> “你會習慣的?!卑喔缱哌^去拿走她手里的剪子,慢條斯理接過絞了一半的衣袍,手一用力,撕成碎片:“不喜歡我穿這些?明天重新裁,全做你喜歡的顏色,你喜歡的樣式。” 寶鸞抓他衣袖,小臉皺巴巴一團,手不住地搖他,似要搖醒他:“六兄,你是六兄呀。” “噓——”班哥骨節(jié)分明的手抵上寶鸞的唇,輕聲道:“不是六兄,小善,像以前那樣喚我,喚我班哥?!?/br> 寶鸞嗓子哆嗦,覺得他好陌生:“六兄?!?/br> 第84章 ??雙更合并 寶鸞堅持以兄長相稱,班哥聽著不喜歡。 寶鸞察覺他不喜歡,反而喊得更響亮,但不是時刻掛嘴邊。 一聲兄長喊出口,膈應他也膈應自己。她有羞恥心,這種情況下還將他視作兄長,除非腦子被驢踢了。 所以不多喊,偶爾一兩聲,提醒他兩人應是兄妹,不可以做情人。 班哥不能在公主府待太久,現下他還有另一重身份,是嶄露頭角的單將軍。單將軍請假探親,最多離開半個月,扣掉路上來回的時間,在公主府待不到五天。 班哥來的時候,是從后門密道進,走的時候,也是從密道離開。 知道六皇子在西北的人,沒有幾個,知道六皇子和三公主共住一府的人,更是寥寥無幾。除武威郡公和石源外,班哥對寶鸞的心思,沒有第三人知曉。 府里的下人全是精心挑選,簽的死契。得幸伺候寶鸞的,只知道有郎君這個人,但不知郎君到底是何人。 不在內宅伺候的,也沒機會靠近,公主府之大,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沒機會見公主,何況是偶爾出現的郎君。 寶鸞喊那幾聲六兄,全是背著人喊的。下人們不知班哥身份,她第二天就已察覺。這樣的情況下,她再生氣,也不會直白告訴人,這是外出尋仙藥的六皇子殿下。 尋仙問道的六皇子和被放逐的三公主共寢一房,這樣的話傳出去,寶鸞頭一個不答應。 她預見自己那時定會哭得昏天黑地,見人就解釋:“一個睡外間一個睡里間,才不是共寢一房?!敝慌抡f得口干舌燥,也不會有人信她。 班哥離開那天早上,細細交待八個大丫鬟:“公主用飯安寢都有規(guī)矩,可也不必時時拘著,只要吃得下睡得足,一切隨她高興。再就是公主平時玩樂,要勸著些,不要往風口處站,不要往水邊去,衣服濕了要立刻換,夜里拜月看書,不能過興,不能憂愁泣淚?!?/br> 對mama們道:“府里的事,你們替公主看著些,到公主面前拜見的,不要什么人都放進來。公主性善,是個隨和人,所以你們更要提高警惕。對那些不自重不懂事的人,該教訓的就教訓,不要因為對方有些身份地位,就不敢開口,在隴右,沒有人能高過公主,你們要牢記這一點?!?/br> 侍女們和mama們垂首應聲。 班哥冰冷黑漆的眼,緩緩掃睨眾人:“你們伺候得好,我不會虧待,但若不用心……”后面的話不必再說。 眾人發(fā)誓:“奴不敢?!?/br> 荷包一一發(fā)下去,屋里伺候的是兩個金錁子,值幾十兩銀子。其他的人,包括小丫頭也有,幾個金珠,也值十幾兩銀子。 每人都有賞,不是為喜事或有功而賞,只為交待兩句而賞。沒有人不高興。 天剛亮,寶鸞還在睡,幾十個人被叫到小廳里訓話,此時齊聲謝賞,聲音像是要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