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13節(jié)
這樣的人,卻被永國公打了。打了也就打了,連句賠罪都沒有。 傅姆指了地上的班哥:“唉,你這小子,怎么一來就惹禍?” 寶鸞不讓傅姆繼續(xù)說,命她回屋去拿藥,自己扶起班哥,仔細打量他高腫的臉。 “疼嗎?”寶鸞問。 班哥搖搖頭:“不疼?!睘鹾诘难劬η忧犹?,愧疚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反抗,我應(yīng)該乖乖受死,要是我死了,國公爺也就不會和殿下吵起來?!?/br> 寶鸞淺嘆一口氣:“你這是說的什么話?難道他要殺你,你就該受死嗎?今日你若真死了,我定和他沒完?!?/br> 班哥揉揉眼睛:“殿下,我不想給您惹麻煩?!?/br> 寶鸞道:“別怕,沒事了?!?/br> 她撫上班哥被掌摑的半邊臉,班哥微微顫著長睫,輕輕閉上眼。 忽然寶鸞笑了聲。 班哥連忙睜開眼:“殿下?!?/br> 寶鸞道:“你今日真是讓我刮目相看,要知道,全天下都未必能找出一個敢咬他的人,可你不但咬了他,還留下一道那么深的牙印,他定疼死了。” 班哥連忙解釋:“國公爺拿匕首抵著我,我不敢搶匕首,怕傷到國公爺,但我又怕死,情急之下便咬了他?!?/br> 寶鸞悄聲道:“我沒說你做得不對。” 班哥對上她含笑的杏眸,鬼使神差道:“殿下,我叫班哥。” 寶鸞一愣,繼而道:“班哥,好,這個名字我記住了。以后你哪都別去,就跟在我身邊,只要你別離了我,永國公就找不到下手的機會?!?/br> 班哥彎腰低下去:“隨時跟在殿下身邊,片刻不離嗎?” 寶鸞摸摸他腦袋:“對,片刻不離?!?/br> 第14章 守夜 沒幾日,班哥從大通鋪搬了出來,住進花庭外的一間耳房。耳房離寢堂近,就在夾道邊上,大門后就是寶鸞的居所。拾翠殿偌大一座宮殿,房屋樓閣數(shù)不勝數(shù),寶鸞經(jīng)常出入的地方也就那么幾個,為防著齊邈之下黑手,她才將人放在眼皮子底下。 班哥住的那間耳房以前是拿來放雜物的,地方不大,小小一間,墻上有好幾處污漬,到處都是灰塵。 班哥住進去,不到半天時間,便將屋子收拾得煥然一新。 玉壺奉命來送東西,邁進屋子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屋里干凈光潔,之前的雜物全都搬出,整整齊齊擺在外面。 玉壺道:“你這孩子,怎么也不等等人,你一個人收拾多辛苦?!?/br> 班哥正坐在床邊擺弄枕頭,聽見門口傳來聲音,連忙放下手中針線。 “玉壺jiejie,你來了?!?/br> 玉壺見他在縫枕頭,頓時稀奇不已:“班哥,你還會干這活???” 班哥打結(jié)斷線,將枕頭放回原處:“我家里窮,什么活都得學(xué)著干?!?/br> 玉壺示意屋外同來的幾個小宮人也過來瞧新鮮,小郎君拿繡花針不常見,尤其是一個相貌出色的小郎君,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嘰嘰喳喳說笑起來。 班哥臉上笑盈盈,無論她們說什么都好脾氣地陪著,剛縫好的那只枕頭被他藏到身后,枕頭里面有小公主的短帕。貼到枕上,依稀還能聞見那帕上的幽蘭香。 玉壺是來送藥的,班哥捧了藥連連道謝。 玉壺忽然想起什么,問:“你是不是認識馬監(jiān)司的黃公公?” 班哥道:“有過幾面之緣。” 玉壺道:“他被人抄了屋趕出宮,聽說死在宮外無人收尸?!?/br> 班哥一怔。 玉壺嘆了幾句,說了沒兩句,轉(zhuǎn)頭說起宮里其他是非。 班哥安安靜靜,沒再答話。 宮人們沒待多久就走了,玉壺最后一個走,班哥留住她:“jiejie且慢。” 他將一個荷包悄悄遞到玉壺手上,那里面是他身上所有的銀錢。 玉壺問:“你這是作甚?” 班哥道:“上次多虧jiejie,我才能從永國公手中逃過一劫,一直沒來得及感謝jiejie,這些錢jiejie先拿著,日后待我出息了,再送金山銀山給jiejie?!?/br> 玉壺推托兩句,最終還是收下了,低聲囑咐:“你若真想謝我,以后就莫再提這事?!?/br> 班哥道:“我曉得的,絕不會往外亂說話?!?/br> 玉壺見他張著烏亮眼睛看自己,似乎還有話想說,便道:“你有事求我?” 班哥道:“我知道jiejie求了公主恩典過幾日出宮探望生病的家人,jiejie能否在宮外替我燒點紙錢給黃公公?” 玉壺盯著他看了半晌,沒有多問,點點頭答應(yīng)了。 長安溫暖濕潤,夏日比其他地方更為炎熱,到了秋天,更是絲毫涼爽秋意都沒有。 班哥入拾翠殿后,幾個月的時間,眾人提起班哥,嘴里都是稱贊。 傅姆甚至讓班哥代替守夜的宦官,睡在寢堂窗欞下。 “那起子懶東西,總是半夜就睡過去,外面有什么動靜一概不知。殿下這幾日睡不好,你比那些人都機靈,替我盯著屋外?!?/br> 原來傅姆懷疑是清露公主使了什么壞法子讓寶鸞不能安然入睡,加上那日有宮人在花庭看見“鬼影”一晃而過,傅姆更加篤定清露公主裝神弄鬼。 守夜的宦官為何半夜睡過去,沒有人比班哥更清楚。但至于花庭為何有“鬼影”,他就不知道了。 其實宮人那天看到的黑影是貓,并不是什么鬼影,只因傅姆關(guān)心則亂,所以才認定是“鬼影”作祟,是清露公主想嚇寶鸞。 不怪傅姆冤枉清露公主,清露公主在宮里實在是劣跡斑斑,以前還曾捉弄過寶鸞,被圣人訓(xùn)了好幾回后才有所收斂。 班哥當夜就抱了枕被睡在寢屋墻下。 守夜的差事不好當,既要時刻警醒,又得吹風(fēng)挨凍。長安的秋天雖然暖日高照,但入夜以后,風(fēng)一刮,寒意便來了。 睡在墻下,地磚又涼又硬,為了不發(fā)出聲響,連翻身都不能,守上一夜,身體都是僵的。 知道班哥要去守夜后,大家紛紛表示同情。 班哥自己卻高興得很。 小公主待他親厚,可是還不夠,她待這滿殿上下的宮人宦官,皆同待他一樣親厚。 沒有區(qū)別的親厚,那便是疏離。 班哥裹著被子背靠石墻,雙膝曲起,懷中摟一布枕,半邊臉貼上去,孤獨地看著檐外狹長一塊黑夜。 夜深人靜,拾翠殿眾人早已進入夢鄉(xiāng),只剩滿庭被夜色掩蓋的花陪伴班哥。白日里爭奇斗艷的花朵,入夜后便失了顏色,無精打采,似沉沉昏睡的美人。 半開的窗欞,隱隱約約傳出小公主的聲音。 班哥豎起耳朵,他的五覺比常人靈敏,辯出那些細碎的呢喃聲中夾雜著哭聲。 小公主似乎在喚:“阿娘——阿娘——” 班哥頓時站起,走到門邊想要進去,又不敢動作,來回踱步,手心全是汗。 小公主屋里沒留人,說是不想睡覺時都被人看著,很早之前就開始一個人睡的習(xí)慣。 他在這里守夜,除了盯緊庭院的動靜外,還要隨時叫醒宮人伺候小公主。傅姆和幾個貼身宮人就在寢屋旁的屋子里,他高聲一喊,傅姆和宮人們就能聽到。 班哥正要邁出步子喊人,忽然腦中靈光一現(xiàn),黑幽幽的眼珠子緊盯屋門。 須臾,他沒有喊人,亦沒有推開屋門,走回堆著枕被的墻下,將半開的窗欞往上撐起。 風(fēng)灌進去,朦朧的月色中,小公主的哭泣聲更為清晰:“阿娘……是小善……看看小善……” 他困惑不解,聽了一會,拾起石子打到屋內(nèi)柱子上,飆出一道不輕不重的震響。 小公主的哭聲戛然而止。 重重金玉柜簾擋住的角落,他只能看見被風(fēng)撩起的帷幔影影綽綽,白霧般的帳紗后,迷糊的擤鼻聲代替哭聲,小公主從夢里掙出來了。 班哥將窗欞放下大半后,對著屋里輕喚:“殿下、殿下,你還好嗎?” 小公主輕細的聲音傳來:“是誰在屋外?” 班哥道:“殿下,是我,是班哥?!?/br> 不多時,屋內(nèi)響起腳步聲,窗欞被重新?lián)胃?,班哥抬眼一瞧,小公主整張臉映入眼簾?/br> 巴掌大的鵝蛋臉,長睫下淚光閃爍,濃密的烏發(fā)垂在腰間,夢魘后余驚未消,眉間蹙起一股迷茫無助的哀傷。 她倚在窗邊,一只手撐著腦袋,一只手揉眼睛,問:“什么時辰了?” 班哥道:“快寅時了?!?/br> 小公主揉完眼睛,眼角更紅,呆呆望著窗外濃黑的夜,似乎又陷回方才的噩夢中。 班哥目不轉(zhuǎn)睛,他從來沒有見過小公主如此脆弱的一面。 小公主溫柔愛笑,她的高貴典雅刻在骨子里,像她這樣的人,是注定一輩子活在云巔之上的。她的臉上不該有這般悲傷的神情,是誰讓她傷感,是她夢里所喚的阿娘嗎? 班哥情不自禁地靠過去,意識回籠之際,他的手已經(jīng)觸上小公主的面龐。 指尖相觸的瞬間,小公主溫熱的肌膚灼得他呼吸紊亂。 班哥跪下去:“請殿下治我死罪?!?/br> 寶鸞從噩夢的余威中緩過神,呆滯的眼睛漸漸恢復(fù)神采,轉(zhuǎn)眸凝視一窗之隔的班哥,并不在意他剛才做的事:“我為何要治你死罪?你只是想替我擦淚而已,起來罷?!?/br> 班哥起身后仍低著腦袋,像是犯了天大的錯。 寶鸞忽然問:“班哥,你來宮里這么久,可曾思念你的母親?” 班哥道:“我沒有母親?!?/br> 寶鸞驚訝:“人人皆有母親,你怎會沒有母親?” 班哥皺眉又舒開,同寶鸞四目相對:“我生下來便無父無母,只有郁阿姆一個親人,阿姆說,我的父母已經(jīng)死了。”頓了頓,小心翼翼問:“殿下,方才你是不是夢見自己的母親了?” 寶鸞下意識選擇避而不談。 她的母親,是這永安宮人人避諱的禁忌。沒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及她的母親,也沒有人肯告訴她關(guān)于母親的事。 她只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