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他會變臉，沒想到聶衡之一聲不吭全部將這些吃光了。

    玉碗又空了下來，他再次看過來，季初怔了怔，為他夾了些丸子、蜜rou，尤其是鹿rou脯，夾了好多片。之后，她又盛了一碗羹湯放在他面前。

    聶衡之的唇角翹了翹，慢條斯理地喝光了羹湯，“那婦人立了女戶，肯定會引來爭議，你不必理會?！?/br>
    “怕是也會有人在朝堂上施壓，畢竟是濟民司這一次作為?！奔境趼勓越恿艘痪?，她從施岐的口中知道新朝的朝政還不是十分的穩(wěn)當(dāng)。

    “你是皇帝還是我是皇帝，這點壓力無論如何都落不到你身上?！甭櫤庵沉怂谎?，輕描淡寫地開口。

    朝臣們?nèi)粲蟹磳|(zhì)疑的，殺了便是。如今這批官員他正不怎么滿意呢，清洗一番勢在必行。

    季初噤聲不說話了，她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

    次日，季初親自帶著王六娘辦了戶籍安排她留下做廚娘，又在濟民司中發(fā)放了屬于王六娘的和離書。是的，王六娘這種情況根本無需征求獵戶的意見，濟民司便能自主讓二人和離。日后，就算是獵戶找上門，這份蓋有濟民司印章的和離書放到哪個衙門都是承認的。

    想見，這種前無古人的行為引發(fā)了巨大的爭議。

    朝堂上幾乎炸開了鍋，無他，濟民司不僅是一個獨立于六部之外的機構(gòu)，它的領(lǐng)導(dǎo)者還是一個女人！它的領(lǐng)導(dǎo)者是晉國夫人也就罷了，它的職權(quán)還不明確！誰也不知道濟民司會不會管到自己的頭上，誰不知道濟民司究竟擁有多大的權(quán)力！

    季初擔(dān)憂的立女戶一事倒是只有寥寥幾人提起，就是提了也沒激起水花很快淹沒在朝臣激烈的爭論中。

    “朕說過，濟民司只管婦幼之事，諸位不必想的太多，秋日將至，朕打算開科選才?！甭櫤庵p飄飄一句話便略過了此事，將朝政之重放在了科舉上。

    眾人看他的態(tài)度哪里還不明白，一時有人在心里暗罵紅顏禍水，還有人恨恨道最好是只管婦幼，否則就是血濺朝堂也要將這濟民司給撤了。

    季初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剡^了關(guān)，濟民司的名聲大噪。短短幾日，就有無家可歸的女子、飽受虐待的女子甚至從煙花之地逃出來的女子找上門來。

    挨個篩選甄別情況，只要情況屬實的季初全都留了下來，立了女戶，簡單安頓。

    很快，濟民司的人手就不夠了。季初便安排了最先立下女戶的一批人來幫忙，緊接著繡房開了起來，食肆辦了起來，織布坊建了起來，許許多多的女子開始有了容身之地。

    不用別人可憐施舍，只要沒有別人拿走屬于她們自己的東西，她們自己就能養(yǎng)活自己。

    后來又有身上殘缺的孩子、討飯的小乞丐找了過來，季初同樣收留了他們，濟民司進一步擴大。

    兩年后，濟民司的名聲全天下皆知，甚至各州府也有了濟民司的分司。

    中途不是沒有出現(xiàn)過爭端，但可惜季初的背后有聶衡之，甚至有些時候她僅僅亮出了晉國女人的名頭，事情就解決了。

    惹得雙青一個小丫頭每一次都感慨權(quán)勢是真的好用啊。如今雙青也成了濟民司中能獨當(dāng)一面的大人了。

    季初聽到了覺得好笑，但看了看面容已然堅定的雙青，不由神色認真起來，溫聲道，“我為你辦了女戶，你早就不再是我的婢女了，雙青，你可想嫁人成家？便是招贅也可以?！?/br>
    聞言，雙青立刻像撥浪鼓一般搖頭，語氣堅定，“不想，娘子，我不想嫁人！也不想招贅！”

    嫁人招贅哪有她在娘子身邊舒服，而且又有哪個男子能容忍她拋頭露面在外工作。別看世人對濟民司多有贊譽，別以為她不知道私底下可都是提防著呢，濟民司若是收下一個父母俱全萬事都好的小娘子，聲討能炸開鍋。

    不過有濟民司的存在，全天下的小娘子底氣都足了很多。

    哼，父母若是敢略賣，就去濟民司立女戶！夫君公婆若是敢虐待，就去濟民司申請和離！

    娘子都已經(jīng)成為全天下小娘子的后盾了，她雙青也是與有榮焉，恨不得一輩子都留在娘子身邊。

    “嗯，以后你若是改變了主意再和我說。”季初看她如臨大敵的模樣，莞爾一笑。

    “娘子放心吧，我覺得過的挺快活?！彪p青拍拍胸脯，心想昔日定國公府世子身邊的仲北、坐上了指揮使位置的施郎君都沒她日子舒服。

    說來，娘子這兩年前笑容也多了些，而且時常進宮……前日甚至第一次在宮里留宿了……娘子突然問起她嫁娶之事，會不會是又動了心了？

    她眼珠咕嚕咕嚕地轉(zhuǎn)一臉的好奇，季初卻裝作沒有看到說起了另外一件事，“讓人準(zhǔn)備好一輛馬車，青青給我寫信，說是明日衛(wèi)長意要從潞州歸來述職，我們?nèi)ビ挥?，許久未見，小寶應(yīng)該會喊我干娘了。”

    小寶就是衛(wèi)長意和莫青青的獨子，如今已經(jīng)兩歲多了，正是可愛的時候。

    季初很喜歡他，經(jīng)常讓人送東西過去。這次衛(wèi)長意拖家?guī)Э诨鼐┦雎?，季初忍不住想要見到莫青青和小寶?/br>
    說到潞州，雙青眼中的促狹收了起來。每年到了沈郎君的祭日，娘子都會回一次潞州待個兩三天再回來。

    今年的祭日還有半個月就到了，原本雙青還以為娘子讓準(zhǔn)備馬車是要提前回潞州呢，原來只是迎一迎莫娘子。

    不過，娘子如今心中是怎么想的呢？陛下從登基以來后宮一直空著，傳到她們耳中的閑話太多了……陛下這兩年來對娘子如何她們?nèi)伎粗醒劾铩?/br>
    甚至雙青自己都覺得足夠了，娘子從前在定國公府那三年的愛意并沒有白費，它長出了果實，娘子隨手可摘。

    第九十三章

    夜深, 月涼如水。

    送走了喋喋不休的雙青，季初窩在床上睡的很沉。從前她是標(biāo)準(zhǔn)的大家閨秀，睡姿也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 平躺雙手交疊放在腹部。

    后來嫁到定國公府, 被聶衡之的手腳纏著，睡姿也變得亂七八糟。

    現(xiàn)在這么長時間過去，變成了她一個人睡, 便又恢復(fù)了從前規(guī)矩的姿態(tài), 偶有翻動也幾乎沒有聲響。

    但這一晚, 季初便是在睡夢里面也感覺到了不對, 肩上沉重像是壓了巨石，腰間也像是纏上了鎖鏈，她整個人動彈不得, 連小小地翻一下身都做不到。

    昏昏沉沉中, 季初伸手往后推了一下，手掌感受到溫?zé)岬幕? 她整個人驟然驚醒。明明是在有些炎熱的夏初, 季初的身上卻硬生生冒出了冷汗。

    她的房間里面多了一個人！

    季初的心砰砰砰地亂跳，但兩輩子異于常人的經(jīng)歷讓她很快控制住自己冷靜下來。

    她慢慢地睜開眼睛，放輕了呼吸聲，一只手悄悄摸索到了放在枕頭下的銀釵, 然后扭頭利落地往下刺。

    結(jié)果就在銀釵即將刺到那人身上的時候, 一道光反射到了那人的臉上，季初瞳孔猛地一縮, 蓬勃的怒氣不由得生了出來。

    聶衡之三更半夜不在皇宮老老實實地待著, 跑到她的國夫人府做什么？

    季初深吸了一口氣, 將銀釵一手扔來, 另一只手卻毫不猶豫地使勁推了推手腳纏著她不放的男人。

    在她的大力之下，聶衡之很快就醒了，不耐地睜開泛著紅色的鳳眼，臉色陰郁難看。

    等看到懷中女子眉眼間毫不掩飾的怒氣時，他的臉色依舊不好，鳳眸中卻透露出委屈與怨憤，也不說話，就靜靜地看著季初。

    仿佛季初是十惡不赦的罪人一樣。

    “你為何會在這里？”季初沒好氣地問他，又因為他的眼神心中稍稍發(fā)虛。

    兩日前，濟民司受到了朝臣激烈的彈劾要求其日后歸于六部統(tǒng)衡?？赡苁浅蒙鲜┽认蛑娜艘驗楣珓?wù)去了江南，可能是因為朝臣們見聶衡之沒有將她納入后宮的意思，也可能是因為曾經(jīng)的定國公聶衡之的父親帶領(lǐng)聶氏族人主動上書要陛下選秀，總而言之，就是那些人發(fā)現(xiàn)她這個晉國夫人的地位可能沒那么重要了。

    于是，一波一波針對她的浪濤迎風(fēng)而起，越卷越高。

    基于這種情況，季初被召見入了宮。剛好那日是陰雨天氣，她到了聶衡之的宮殿正趕上太醫(yī)為他推拿受過傷的腿腳，鬼使神差地，季初直到太醫(yī)離開直到黃昏宮門落鑰也沒有主動告退。

    她不提，聶衡之當(dāng)然裝作不記得此事。

    那夜，季初睡在了乾清宮的偏殿，清晨醒來的發(fā)現(xiàn)聶衡之就皺著眉躺在她的一側(cè)。他的臉色憔悴眼底泛著青黑，睡著的模樣隱隱帶著難以忍受的痛苦，季初心下一軟，便伸手認真地在他的傷腿處揉了揉，后來揉著揉著不知怎么地她就闔上了眼皮。

    等到天光大亮的時候，他們之間當(dāng)然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可他們自然地相擁而眠。

    真正的清醒后，季初連話都未多說落荒而逃，刻意忽視了男人灼灼的眼神。一直到眼下，聶衡之又躺在了她的身邊，寂靜的夜里，自己是理直氣壯的一方，季初與他對視卻微微心虛。

    “這個時候，你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季初回避了他的眼神小聲地又問了一遍。

    “做了一個噩夢，哪里都疼，腿疼背疼心口疼，睡不著就出宮了?！甭櫤庵闹w依舊纏在她的身上，低聲說話的語氣淡漠至極。

    “為何不找太醫(yī)診治？”季初想說方才他睡的挺香，話到了嗓子眼終究沒有出口。

    “你就不問問我做了什么噩夢嗎？”聶衡之諷刺地哼笑了一聲，反問她。

    季初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她從聶衡之的身上感受到了怒氣。

    “好，你不問，我告訴你?！甭櫤庵浪蓝⒅?，眼睛紅通通的有些駭人，“我夢到你好不容易開始接納我又轉(zhuǎn)而拒我以千里之外；我夢到你巴巴地跑到潞州，在你死了幾年的前夫墳前哭哭啼啼；我夢到你和上輩子的這個時候一樣死在了潞州，死在了外族的鐵蹄下，死的時候連眼睛都不曾闔上?！?/br>
    他一通低吼，季初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他話中的意思。

    這個時間點，如果她不曾重生，就是潞州城破她的身死之日。

    距離重生的日子已經(jīng)幾年了，季初自己都要忘記了她上輩子的死期，沒想到，他記得。

    “可我如今在平京城，聶衡之，我現(xiàn)在很安全。”她眼下不在潞州城，噩夢終究只是一個夢而已。

    她低低地細語，語調(diào)溫溫柔柔的，聶衡之咬緊了臉腮，忽然將頭埋進季初的頸間，手臂牢牢地扣著她有些瘦弱的背。

    季初身上的寢衣因為他的動作被拽開了一片，露出瓷白滑嫩的肌膚。聶衡之呼出的熱氣就噴在這片肌膚上，季初不自在地動了動身體。

    剎那間，她感受到了點點的濕意，輕微的掙扎僵住了，一動不動。

    “我沒有去潞州，我只是，只是想去迎一迎青青和小寶。青青說他們不想要回去衛(wèi)家，我想讓他們先住在我這里?！奔境鹾笾笥X他以為自己讓人準(zhǔn)備馬車是要去潞州，吞吞吐吐地開口解釋。

    聶衡之在她身邊放了幾個眼線，季初一直心知肚明。

    聽了季初的解釋后，半壓在她身上的男人沒有吭聲，只呼吸越來越熱，然后輕輕地試探地在溫潤如玉石一般地肌膚上吮了一下。

    緊接著他又用牙齒細細地啄了一下，懷中的身軀軟軟地沒有抗拒，于是他的動作慢慢地激烈起來，急切又熱情。

    拋卻掉幾年的小心翼翼和壓抑，他欲要吞噬一切，他想要更多的瘋狂，他想要證明她還是他的……

    聶衡之幾乎是抱著所有的奢望度過了一個他夢寐以求的夜晚，肆意快活，酣暢淋漓。

    最后的最后，他牢牢地抱著懷中的女子，滿足地睡了過去。

    毫無意外，次日季初去迎莫青青晚了時辰，她這廂剛駕著馬車出府，那廂莫青青一干人已經(jīng)進了城門。

    不過久別重逢之下無人在乎這些細節(jié)，莫青青歡歡喜喜地摟住了季初jiejie的胳膊，肩上還蹲著一只肥碩的大胖貓。

    衛(wèi)長意抱著自己的寶貝兒子，一眼瞥見某個面無表情倨傲矜貴的男子，桃花眼瞇了瞇，笑地意味深長。

    真不錯，他家小寶的干爹干娘都齊全了?？磥韮赡甑臅r間過去，某個人已經(jīng)達成所愿了。

    “這次述職過后，想留在哪里？”聶衡之看了一眼衛(wèi)長意懷中一臉好奇的稚兒，想到了什么冷漠的眉眼舒展開來，不甚熟練地伸手接了過去。

    衛(wèi)小寶生的粉嫩可愛，乖巧地依偎在高大男子的懷里，左看看右看看一點都不害怕。

    衛(wèi)長意心中驚奇，嘴角噙著一抹微笑，“只要不留在平京城，隨便哪里都可以?！彼托》蛉诉^了幾年的快活日子，無論如何都不想再回到衛(wèi)家那泥潭子里面去。

    “那就還留在潞州，節(jié)度使我打算廢了?！甭櫤庵p描淡寫地嗯了一聲，卻不打算讓心腹繼續(xù)做一個小小刺史。

    聞言，衛(wèi)長意笑的志滿意得，開口道，“我明白了，接下來就交給微臣吧?！?/br>
    他們打著啞謎，衛(wèi)小寶瞪著烏溜溜的眼睛忽然咧開嘴笑了笑，露出小小的潔白的牙齒。

    孩子的心和眼睛是最純凈的，他感受到了抱著他的男人心情很好。于是，他也笑了。

    ***

    衛(wèi)長意回京不久后，一封懇切請陛下立后的奏折震驚了朝野上下。

    立后？誰都知道衛(wèi)長意是陛下的鐵桿心腹，誰都知道陛下這兩年空置后宮為的是誰！

    陛下，這是鐵了心要將晉國夫人立為皇后了！

    “我們已經(jīng)有了肌膚之親，季初，你應(yīng)該對我負責(zé)，我不可能不明不白地讓此事被你糊弄過去。”聶衡之抓緊了這次機會，連讓季初對他負責(zé)這種不要臉皮的話都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