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聶衡之所料，當(dāng)花費(fèi)心思扶上位的苗疆神婆被殺死，失去苗人的信任后，沈家人終于急了。

    在先太子留下的人手中，沈家并不算是最厲害的，尤其一個商戶的限制，讓沈家的地位無形中低了許多，等到沈聽松真的上位后沈家能得到的封賞肯定也不是拔尖的。先前沈五郎等人想要同沈聽松修復(fù)關(guān)系也是因此，他們要保持在主上面前的地位。

    沈五郎因?yàn)橐粋€女子狠狠得罪了主上，沈家暗牌之一的苗人失去了控制……兩件事情疊加在一起，沈家家主的心都亂了。

    “兄長，照我看，叔伯們提出的建議極好，六娘嫁給主上兩全其美。我們與主上本就是血親，親上加親豈不美哉？”沈家家主的親弟弟，極力想要促成這樁婚事，他們可不想一場謀劃成空。

    如果將來能得一個后族的身份，也不枉他們忙活，“主上身邊可是多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我們不能再拖了?！?/br>
    再拖下去，后族的身份就要留不住了。據(jù)沈家暗中打聽到的消息，主上對那個書卷氣十足的女子好的過分，護(hù)衛(wèi)的緊實(shí)嚴(yán)密，甚至親手為她下廚。

    這叫沈家人怎么坐的??？

    此話一出，就連死去的沈五郎的家人都不再猶豫了。主上為了一個女子要了五郎的性命，他們心存怨懟，可這一切和日后的榮華富貴比起來又不算什么了。

    “大哥，你快點(diǎn)決定吧。怎么能讓那妖女蠱惑了主上，我兒死的太冤了！”

    “是啊，我沈家名門望族，六娘秀外慧中，正和主上相配！”

    “不能讓那妖女得了便宜，主上的大業(yè)可成啊，戴紹都表明認(rèn)同主上身份，定北侯也不敢輕舉妄動，我們還猶豫什么。”

    ……

    眾人七嘴八舌之下，沈氏一族的家主終于下定了決心，鄭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吩咐下去，府中六娘的份例加倍，明日邀孫總管等人到我們府上，好生聚一聚，也該叫他們知道主上已經(jīng)到了成家的年齡，我府上曾經(jīng)養(yǎng)育過他，婚事合該我們沈家人提出！”

    ***

    季初住在沈聽松的宅院當(dāng)中，短短的幾日雖有憂慮在心，但臉上的笑容也不知不覺多了許多。上輩子他們就心意相通，此時一個人重生，一個人從夢里得到了上輩子的回憶，短暫的生疏之后很快就產(chǎn)生了默契。

    他們并不是只討論書畫，在季初有意無意地試探下，沈聽松罕見地未避著她政事，甚至教她如何分析眼下的局勢。

    “定北侯只駐扎軍營在揚(yáng)州城外，未向城中動手自然有他的道理。起碼對于他還有大魏而言，北地的戴紹才是最大的禍患。”拿出珍貴之際的輿圖，沈聽松點(diǎn)了點(diǎn)北地至關(guān)重要的位置，耐心地同季初講解。

    “阿初，并不是兩方僵持，而是三方啊。如今就看，誰先動手了?！?/br>
    季初半知半解，可有一點(diǎn)看的清楚明白，認(rèn)真說道，“所以一切都要看戴紹如何行動，他若動揚(yáng)州才會動起來。”

    沈聽松絕對不是那等利欲熏心冒進(jìn)的人，聶衡之雖說心性不定喜怒無?？梢膊幌霊?zhàn)事滋生。

    季初記得，他同自己說過最討厭的事情就是騎著馬殺人，因?yàn)轷r血會讓他心中煩躁。

    聞言，沈聽松眸光微動，笑了笑點(diǎn)頭，“阿初說的很對，是要看戴紹這人識不識趣了。我與定北侯都愿這天下安定?！?/br>
    “天下安定，是黎民百姓的愿景，我也希望。”季初定定地看著笑容溫潤的男子，模模糊糊地覺得有些不對，好似沈聽松對聶衡之的態(tài)度奇怪了些。

    聶衡之曾經(jīng)抓了沈聽松，還要置他于死地……

    季初有些疑惑的時候陸行默默走了進(jìn)來，附在沈聽松的身邊低聲回稟。

    “主上，沈府請了麾下的許多大人上門賞畫，線人報(bào)，沈家主提到了您的婚事，有意將嫡女沈六娘嫁給您做正妻?！?/br>
    凡是對主上忠心耿耿的人大多厭惡沈家的做派，陸行就是其中一個，平時盯沈家很緊。一聽到沈家打了主上婚事的主意，即刻將消息呈上來。

    別的不說，坐在這書房里面的季娘子可是和主上已經(jīng)訂了終身。

    她還是季尚書的獨(dú)女，比沈六娘不知好了多少倍！

    第八十一章

    乍然聽到沈家要插手沈聽松的婚事, 季初驚得站起了身，一雙清凌凌的眸子似有若無地放在屋中氣定神閑的男子身上。

    聶衡之所言不虛，比沈聽松得到消息的時間還要早, 他肯定是在揚(yáng)州城中放了許多細(xì)作！這事要和沈聽松說嗎？可是說了, 自己夜里和聶衡之見面的事情不就瞞不住了，她頗有些心虛和尷尬，總覺得不能在沈聽松的面前說出口。

    雖然不是自己的本意, 但會不會讓旁人覺得自己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子, 怎么和定北侯還是不清不楚的。她當(dāng)然是清清白白的, 但傳到別人的耳中肯定要變味。

    “他們慣來會算計(jì), 沈家六娘年幼的時候我還曾抱過，今時不過十四的稚齡。他們當(dāng)我是色~欲熏心的惡鬼嗎？”沈聽松開口，語氣淡淡地, 泛著涼氣。

    說是十四也不過是虛歲, 實(shí)則沈家六娘實(shí)歲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兒，離及笄之年還差得遠(yuǎn)呢。

    要將她嫁給沈聽松不過是因?yàn)樯蚣抑髦m齡的女孩子只有她一個, 其他的小娘子要么出身太低要么年歲差的太多。

    “如今多事之秋, 沈家人還有心思放在婚事上面，可也太急切了，目光短淺之徒?！奔境鯇︷B(yǎng)育了沈聽松的沈家印象一點(diǎn)都不好，畢竟她還被光天化日之下?lián)镒吡艘淮巍?/br>
    聞言, 沈聽松目光很有些奇異地看了季初一眼, 笑容有些大，“阿初說的不錯, 虛張聲勢罷了, 越是急切越是證明沈家在心虛。若是所料不錯, 南邊應(yīng)該出事了?！?/br>
    定北侯的速度倒是快, 阿初被擄走，他轉(zhuǎn)手就給了沈家狠狠一擊，動作利落又狠辣。

    誰能想到沈家一介商戶從先太子時期開始就暗中同苗族的人來往，不僅cao控了苗族，而且從其中掌控了不少的蠱藥。便是夢里面的那個沈聽松都不知道，直到他遲遲不肯立妃生子，沈家下手給他種了蠱藥，在藥物cao控下納了沈家六娘，事后他清醒的時候，一切都不可控了……

    今時今日，沈聽松親手遞上了沈家人的隱秘，狗急跳墻之下還是將主意打到沈六娘的身上，何其的相似啊。

    非是沈聽松自己不能拔出隱患，與定北侯乃至同割據(jù)的藩鎮(zhèn)相比，他很明白自己最大的弱點(diǎn)是什么，手中沒有切實(shí)可用的兵力。

    夢里面他最后雖說是安定了天下，可兵權(quán)未曾集到手中，受制于人，藩鎮(zhèn)依舊成患，苦苦維持的平衡局面隨著他中了苗疆蠱藥瞬間分崩瓦解。短短幾年的光景，天下又重新回到了混亂中，只是再沒有一個驍勇善戰(zhàn)手段強(qiáng)硬的定北侯奮力擊殺入侵的戎族，最后甘心死在了為他人鋪就王權(quán)的路上。

    “那主上可有了應(yīng)對的法子？這次連孫伯也去了沈府。”陸行百思不得其解，孫伯是先太子留下的宮中內(nèi)侍，對主上簡直是掏心掏肺，如今竟然也有意讓主上娶沈家女子。

    沈聽松臉上的笑意未減，“無妨，他只不過不想我寒了那些人的心罷了，拖一拖就是?！睂O伯當(dāng)然忠心，但比起忠心來他更想要成就大業(yè)迎來為先太子追封皇帝的那天。

    身邊種種為名為利，到頭來，真正為他沈聽松考慮的人不過幾個罷了。季尚書已經(jīng)為他死了，他怎么能讓阿初沒有依仗？還有陸行，也要為其找好退路。

    戴紹忍不了多久，老皇帝的身子也撐不了太久，等戴紹和老皇帝身死，就是沈家人的死期到了，他只要拖到那時候好了。

    拖字訣？治標(biāo)不治本。季初隱隱約約又感受到了沈聽松態(tài)度的怪異，按照他的性子，不該說出這樣的話來。要么拒絕婚事要么徹底解決沈家的干擾，怎么會說要拖一拖。

    “其實(shí)，還有一個法子不是嗎？”等到陸行退下，房中只剩下他們兩人，季初湊到沈聽松身邊，灼灼地盯著他，亮出了一直攜帶在身上的玉佩。

    青色的玉佩顏色飽滿，雕工精湛，一眼看過去非是凡品。

    這是沈聽松給她的訂婚信物，在潞州城他被聶衡之抓走的時候放在了元宵節(jié)的花燈之中。

    “沈聽松，你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shù)呀？這玉佩是你我訂婚的信物啊?！奔境鯇⒂衽宸旁谧腊干?，白嫩的臉上染了紅霞，緋紅一片。

    果然，求婚這種事情都應(yīng)該讓郎君們做的，女兒家的臉面有時候是真的很薄。

    沈聽松看著她的那雙含水的眸子，愣住了，目光一寸寸變得深沉，嗓音有一點(diǎn)啞，“阿初，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嗎？”

    潞州城被抓的那日，他以為自己會死，所以起了些貪婪的心思將玉佩交給她，希望在她的記憶中會有自己的存在。

    可是如今，他雖然好好地活著，但危機(jī)四伏一著不慎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從去清靜峰的那日他就決心斷了所謂的口頭婚約，便是知道阿初為了他到揚(yáng)州城都未再想過日后兩人會有締結(jié)婚事的那天。

    夢里面他們的婚事其實(shí)未成，而她死在了婚禮那日是大兇。下意識地，沈聽松就將婚事拋到了腦后，沒想到反而其實(shí)她牢牢地記得，而且主動地提出來。

    “我當(dāng)然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我收下你的玉佩就是同意了你的求娶，你將玉佩給我就是同意了終生不納二色的條件。怎么？堂堂沈真人，你要賴賬?。縿e家的小娘子都逼上門了，將我這個正宗的未婚妻置于何地，我當(dāng)然要宣示我才是你的未婚妻。沈家不是怨懟你要沈五郎死嗎？他們欺辱主母難道不該死嗎？有了主母在，他們謀劃的婚事當(dāng)然也成不了?！奔境跹灾忚?，語氣尋常，本來上輩子他們就成婚了，再來一次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季初有一個私心，沈聽松脫身之前絕對不能和其他女子產(chǎn)生更多的關(guān)聯(lián)，沒有比她和沈聽松的婚約更能堵住沈家乃至更多人的野心了。

    “我父親季尚書于情于理和你有師生情誼，我的身世也無可指摘?！奔境踹@幾日從陸行的口中了解過，自己的父親季尚書在先太子留下的人脈中名聲極好，她和沈聽松成婚受到的反對應(yīng)該不多。

    “阿初，我非是要賴賬，故意欺瞞你?？墒?，你應(yīng)該清楚，我一旦敗了你難逃一死。而且，極有可能會禍及潞州的季家。”沈聽松的眼睛深沉如夜，看著季初時候，第一次是面無表情的。

    “難道如今你敗了，那些人就會放過我嗎？而且禍不及出嫁女，我只有嫁人了才不會影響到家族?！奔境醯男闹性缬袟l理，看著沈聽松沉默不語的樣子，突然笑了一下。

    “那場沒有完成的婚禮于我而言是一場遺憾，如果在我們都活著的時候我沒有彌補(bǔ)這個遺憾，會一輩子記在心里。沈郎君，你忍心讓我回憶起成親那日總是鮮血淋漓嗎？”

    季初眨了眨眼睛，難得撒嬌的模樣有些狡黠，眉眼彎彎的煞是可愛。

    遺憾？對他而言又何嘗不是？

    沈聽松看了她許久，最后在季初快要笑不出來的時候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是一個卑劣的小人，可他也想多年之后有一個人還記得他，自己的墓碑上面有一個人為他刻字。

    ***

    次日，沈家聯(lián)合多位先太子的親信意圖勸誡年輕的主上成家，好留下子嗣不斷傳承。卻沒想到，被他們怒罵為禍水的女子和主上攜手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面前。

    “此為季尚書之女季氏，半年前同我締結(jié)婚約。”沈聽松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激起了千層浪，底下一片嘩然。

    主上竟然有婚約了？不對，這來歷不明的女子竟然是季尚書的女兒！等著，季尚書的女兒，那不就是圍在揚(yáng)州城外那個煞神的前任夫人嗎？

    這，這，這！不少人呆若木雞，因?yàn)橐庀氩坏降陌l(fā)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沈家人也愣住了，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他們連讓主上娶親的話還沒說出來呢。

    “我聽聞諸位很是關(guān)心我的婚姻大事，如今平京城混亂，定北侯不敢輕舉妄動，的確是成親的好時機(jī)。五日后是吉日，準(zhǔn)備一下就將婚事辦了，不宜鋪張，簡單即可?！鄙蚵犓尚σ饕鞯亻_口，目光掃過底下的人，笑意不及眼底。

    “季尚書之女可是和離之身。主上，這決定是否不妥，太過草率了？”他們想要的主母是出身沈家的沈六娘，橫空來一個季尚書的女兒，這不是亂了嗎？

    “季尚書乃是我?guī)煟蛭叶?。他的女兒合該由我來照顧，半年前，我已?jīng)在季尚書的墓前持過晚輩禮，且已經(jīng)昭告季家長輩留下了定親信物。父母之命在，禮數(shù)更不曾短缺，你此言是讓我失信于季尚書失信于天下人？”沈聽松的目光驟然銳利，淡淡的威勢壓下去便是沈家家主都不甘地閉上了嘴巴。

    “主上此言不虛，季娘子可為我等主母?！毕日境鰜硗獾氖菍O德順，他曾和沈聽松一起在潞州城停留，他說出的話自然不是假的。

    是以，眾人也就應(yīng)了。

    于此，季初不由得用手指頭勾了勾握著她的手心，微微一笑。

    和離之身又如何？季初不覺得她因此失去了追求自己幸福的權(quán)利。

    婚事定下，沒有刻意隱瞞，驚天的大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揚(yáng)州以外的江南地區(qū)，潞州城，清靜峰，平京城，北地接二連三地都得知了這件事。

    前任禮部尚書的女兒，定北侯曾經(jīng)的夫人季氏要嫁給德懿太子的兒子了！

    第八十二章

    最先接到消息的人當(dāng)然是駐扎在揚(yáng)州城外的定北軍。cao練了數(shù)月, 定北侯手下的軍隊(duì)得到了一個新的名稱，定北軍。

    往日的軍營都是嘈雜無比，練刀的練劍的, 比武的習(xí)拳的漢子比比皆是, 即便不刻意出聲，動靜都是驚天地響。

    可是這日，熱鬧的軍營安靜地出奇, 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話, 也沒有一個人敢發(fā)出聲音。

    揚(yáng)州城內(nèi)即將迎來一樁婚事應(yīng)該是熱鬧無比的吧, 可新婦卻是他們侯爺?shù)那叭畏蛉? 而侯爺目前身邊干干凈凈，沒有一個女子相伴。不說了解內(nèi)情的人，就連普通的兵漢都看出來了, 侯爺?shù)男睦镞€記掛著已經(jīng)和離的夫人。

    可是這夫人就要嫁給別人了, 興許她嫁的那個人身份比侯爺?shù)倪€要尊貴。心有靈犀，所有人都保持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只敢用眼神交流。

    頂中的營帳是定北侯起居的地方, 此時更是安靜的落針可聞，就連服侍的下人們都自覺地離了有百米遠(yuǎn)，唯恐招惹了侯爺?shù)呐稹?/br>
    本是盛夏，碩大的太陽囂張的掛在頭頂足以灼黑人的肌膚, 可愣是每個人都不覺得熱, 反而后背生涼。一切都源于一樁意想不到的婚事，源于他們的侯爺是新婦的前任夫君。

    營帳中, 神情冷峻的男子并不像眾人想象的那般怒火中燒, 相反地他唇角還噙著一抹淡淡的微笑, 抱著一把劍在細(xì)心地擦拭。一遍又一遍, 用墨藍(lán)色的錦帕擦拭冷光乍現(xiàn)的劍刃，清晰地足以照見人影。

    一身墨色鎧甲的男子劍眉入鬢，雙眼漆黑如墨，冷漠俊美的一張臉因?yàn)槟且荒\淡的笑容讓人心中發(fā)寒，帳中的人沒有一個敢看他，敢對上冷戾的目光。

    冷白色的劍刃上突然掛了一串血珠，但很快就滑落在了地上，帳中浮現(xiàn)了淡淡的血腥氣。

    “侯爺，已經(jīng)按照您的安排準(zhǔn)備好了兵馬?！彪S侍在身旁多年的仲北此時此刻也不敢多言一句，弓著腰低聲稟報(bào)，呼吸聲都屏著。

    他還記得昨日傍晚從揚(yáng)州城中的探子口中得知，得知季娘子的婚事時，侯爺那瞬間空洞駭人的眼神。

    從前和離的時候仲北見過侯爺?shù)氖B(tài)，見過他吐血，見過他紅著眼睛死死張望。他以為那便是侯爺一生中最可怕的時候了，可見了那毫無生機(jī)的眼神，仲北知道這個坎兒永遠(yuǎn)過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