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同窗心想，你天資聰穎，那些功課自難不倒你，于他們而言卻是要命的難。

    唐鈍和他們告辭離去，飯館附近有幾家書鋪，唐鈍挑了兩本書，云巧以為他自己要看，渾不在意，站在墻壁的字畫前留戀不舍，唐鈍催了兩次，妥協(xié)道，“你要是喜歡，過幾天我給你畫。”

    作畫在幾門功課里是最弱的，唐鈍趁機(jī)練手也行。

    云巧指著畫里坐蓮花上的女子，“我要這樣的?！?/br>
    “好。”

    之后，兩人去了布莊，唐鈍給她挑了兩套衣衫，碰到路邊賣花娟手帕的，給她買了兩張，又給她買了一副珠花的頭飾。

    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兩人在路邊隨便吃了兩碗面就回客棧了。

    籮筐裝得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嗽魄傻囊律佬m，老爺子和老唐氏也有，還有各式各樣的糕點瓜子，云巧迫不及待想回去了。

    回去就能穿新衣服，吃糕點。

    之后兩天，唐鈍都會帶著云巧在縣里逛，買了兔子燈籠，糖人，河燈，布偶。

    東西太多，回家這日，唐鈍去集市買了兩個籮筐，另外買了十只雞，四只鵝，留著過年吃。

    車夫是個粗獷漢子，一路哼著小調(diào)，云巧戴著草帽，窩在傘下，興致勃勃的跟他學(xué)，她記性好，沒到長流村地界就學(xué)會了。

    村里更冷，地面覆著厚厚的雪，車夫沒來過長流村，行駛得慢，兩人挑著籮筐到家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唐鈍敲了許久的門才有人應(yīng)。

    索性有兔子燈，云巧和唐鈍沒有摸黑走夜路，待門打開，老唐氏凍僵的臉綻出笑容來，“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她和老爺子估摸著這兩日兩人就該到家，傍晚去后山腰瞧了許久。

    云巧哈著熱氣，“想奶了?！?/br>
    “還是我家巧姐兒嘴甜，快進(jìn)屋吧，晌午翔哥兒來了，給咱拎了好幾只山雞呢?！?/br>
    沈云翔繞村口來的，被韓家人瞧見了，韓婆子帶著沈云惠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來，含沙射影數(shù)落沈云翔偏心，都是jiejie，憑什么唐家有山雞，韓家什么都沒有。

    沈云翔年齡小，氣勢足得很，諷刺韓婆子，“誰讓你家娶的不是我親姐呢?！?/br>
    沈家那邊什么情況還不知道，老唐氏邊幫著提燈籠邊道，“明個兒回沈家瞧瞧你爹娘，順便送些年禮回去，翔哥兒來，我給他你穿過的厚衣服他也不要，倔得很，你勸勸他，寒冬臘月的，穿秋衫哪兒保暖，他常去山里打獵，生病了怎么辦？”

    云巧說，“好，奶，唐鈍給你買新衣服了，你待會試試啊?！?/br>
    “太晚了，明個兒再說吧?！?/br>
    十只雞擱在一個籮筐里的，凍死了一只，老唐氏丟到院里的雪地上，催云巧她們趕緊回屋睡覺，什么事明天再說。

    云巧哪兒睡得著，回屋就將新衣服套上，學(xué)城里姑娘的打扮，將珠花插在發(fā)髻上，然后跑到隔壁問唐鈍好不好看。

    唐鈍剛整理好書籍，轉(zhuǎn)身看她，嘴角顫了顫，“太黑了，明個兒再說。”

    云巧皮膚黑，果然不適合亮麗的顏色。

    這套衣服是深綠色的，穿在她身上死氣沉沉的，老唐氏看了，恐怕又要說他了。

    果不其然，翌日，老唐氏清理好院里的雞，冷不丁見云巧穿著身長袍，皮膚黑黝黝的，登時喚唐鈍，“巧姐兒是女孩，你怎么老是給他買男裝，大過年的，誰穿這顏色的衣服?！?/br>
    “我啊。”云巧撫著發(fā)髻上的珠花，高興道，“這衣服好看，還繡了花的?！?/br>
    老唐氏還是不喜歡，念叨了好久。

    唐鈍跟云巧背著年禮送沈家，她還在后邊絮絮叨叨的，回屋跟老爺子抱怨，“墩兒也是，上次我就讓他給巧姐兒挑身好看的，結(jié)果又買這種衣服，外人看了，以為巧姐兒是男娃呢?！?/br>
    “巧姐兒樂意不就行了，你看她活蹦亂跳的，墩兒約莫也是照她的意思辦的?！?/br>
    老唐氏道，“巧姐兒以前不是這樣的性子，要我說啊，還是墩兒給她梳頭惹出來的?！?/br>
    唐鈍不會盤姑娘家的發(fā)髻，每天給云巧盤個圓髻，像個書生似的，云巧跟著他學(xué)，也只會梳那種頭，老唐氏道，“往后還是我給巧姐兒梳頭才行。”

    “你那眼神，小心弄得雌雄難辨?！?/br>
    “......”

    云巧不知道因為這身穿著，老唐氏跟老爺子鬧別扭了，昨晚下了雪，地面積雪更深，兩人杵著樹枝，走得極慢，而且不能走太久，否則眼睛會瞎，一路走走停停，到沈家的時候正是晌午。

    不出意外，曹氏坐在門檻上，朝西屋破口大罵。

    小曹氏跟張氏坐在堂屋的矮凳上搓草繩編草鞋，沈老頭在曹氏身側(cè)，整個人青煙縈繞，腳下堆著不少灰。

    “背著我給別人送山雞，我供你吃供你穿不見你可憐我，一心向著那個賠錢貨，我怎么養(yǎng)出你這種白眼狼?！?/br>
    云巧心里微詫，她和云妮不在家，還有誰是白眼狼啊？

    “你爹跛了腳，不是我給他娶媳婦，哪來的你們姐弟，如今翅膀硬了，敢不聽我的話了是不是?！?/br>
    沈老頭狠狠吸兩口煙，朝西屋喊，“翔哥兒，別惹你奶生氣，待會去唐家把山雞要回來?！?/br>
    今年日子不好過，沈云翔好不容易捉到幾只山雞，不由分說全給唐家送去，自家吃什么？

    沈老頭道，“趕緊的?！?/br>
    云巧捂嘴和唐鈍耳語，“他們罵翔哥兒嗎？”

    真是少見，曹氏重男輕女，疼沈云翔比不過疼沈云山，但從小到大甚少罵沈云翔，她問唐鈍，“咱要把山雞還回來嗎？”

    唐鈍的背簍里裝了糕點瓜子還有兩包紅糖，云巧吃過瓜子了，味道不輸山雞，她舍不得送曹氏瓜子。

    兩人從后山來的，這會兒站在院門拐角，籬笆擋著，里邊的人沒留意到他們。

    唐鈍思忖道，“山雞是翔哥兒送給咱的，他不問咱就不給?！?/br>
    “哦?！?/br>
    “你不是會翻墻嗎？咱不從前院進(jìn)了。”

    出門時老唐氏叮囑過，曹氏和沈老頭雖招人厭惡，畢竟是沈家當(dāng)家人，是云巧娘家，平時不來往就罷了，過年還是得走個過場，唐鈍改主意了，繞到西屋院墻外，“云巧，你翻墻過去，把東西給你爹娘就行。”

    云巧遲疑，“我奶知道會打我娘的?！?/br>
    “給翔哥兒?！?/br>
    云巧點頭，踹了踹墻，然后小聲喊爹，不多時，里邊傳來腳步聲，“云巧，是你嗎？”

    “爹，我找翔哥兒?！?/br>
    云巧沒把東西給沈云翔，而是告訴他藏在老地方，山里的那處石屋就她和龍虎去過，快過年了，龍虎肯定不會往山里跑的。

    沈云翔說，“東西你們自己留著吃，我和爹娘又餓不死?！?/br>
    “很好吃的，你沒吃過呢?！?/br>
    “我沒吃過的東西多了去了，你背回唐家，往后沒事別回來?！?/br>
    “哦?！?/br>
    沈云山從外邊回來，隱隱約約聽到屋側(cè)有人說話，貓著腰跑過去一瞧，登時扯著嗓門喊，“奶，奶，掃把星回來了?！?/br>
    自打跟李悅兒的親事黃了后，沈云山就不受曹氏待見，后來進(jìn)山淋雨差點病死祖孫兩的關(guān)系才有所緩和，服徭役他也沒去，整天在村里溜達(dá)，憑著一副好皮囊，吸引了好幾家姑娘歡喜，哪曉得李悅兒不知抽什么瘋，又偷偷跟他聯(lián)系，不要彩禮也想嫁給他。

    沈云山苦惱不已。

    當(dāng)時那件事，李家是賠了沈家錢的，悅兒娘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和李悅兒想成親，難。

    他眼里只有面前的云巧，沒注意她身邊的唐鈍，“奶，咱家的糧食就是她偷的?！?/br>
    曹氏她們服徭役去了后，家里的伙食他沒管，哪曉得糧食一天比一天少，曹氏回來，又把事情怪到他頭上，還鎖了裝糧食的柜子，不給他們糧吃。

    要不是進(jìn)山摘野果，他恐怕早餓死了。

    家里就這么幾個人，且沈云月姐妹一直在家，不可能偷糧食，只有云巧，她神出鬼沒的，偷了糧食跑人再正常不過。

    云巧被突如其來的咆哮震得打了個哆嗦，回過神，反駁沈云山，“是你偷的，我才沒偷。”

    曹氏和沈老頭跑到屋側(cè)，見唐鈍也在，兩人面上難掩尷尬，曹氏呵斥沈云山，“巧姐兒如今有吃有穿，哪兒看得上咱家那點糧食，你說話能不能過過腦啊?！?/br>
    她不是向著云巧，而是看到唐鈍背簍里包紅糖的紙了，她眉開眼笑的迎上前，“墩哥兒來怎么不提前打聲招呼，我這就讓你大伯母取塊rou煮了?！?/br>
    三頭豬病死后，能賣的rou都賣了，沒人買的豬頭和骨頭都留著，曹氏怕過年沒有葷腥，盡數(shù)留著，沈云惠嫁人煮了些，好剩下好幾塊。

    她朝前院吆喝，“來財媳婦，來財媳婦，墩哥兒來了，快拿塊rou煮著。”

    說話間，墊腳瞄向背簍，果然有紅糖，還有其他零嘴，曹氏笑得合不攏嘴，唐鈍態(tài)度不冷不熱，看向沈云山的目光略微凌厲，“你說云巧偷你家的糧食了？”

    沈云山愣住。

    曹氏擺手，“沒有的事，云山糊涂，你莫跟他計較，前幾天我去長流村想拜訪你爺奶來著，又怕打擾他養(yǎng)病就沒去，你爺身體怎么樣了？”

    長流村的人都說唐家老爺子時日無多，能活到現(xiàn)在，全靠藥續(xù)命。

    唐鈍說，“還行?！?/br>
    昨晚聽到幾聲咳嗽，清早他給老爺子送藥，觀他氣色不錯，比夏天那陣子好多了，家里還有人參，老爺子沒準(zhǔn)能多活幾年。

    “那就好。”曹氏略微局促的側(cè)身伸手，“外邊冷，去屋里坐吧?！?/br>
    唐鈍道，“不了，我和云巧剛回來經(jīng)過這兒，沒想到聽到沈云山污蔑云巧，不得已多站了會兒?！?/br>
    意思是不是沈云山，他堅決不會久留。

    曹氏臉上掛不住，怒斥沈云山，“我看你皮癢了，還不跟墩哥兒賠罪?！?/br>
    沈云山嘟了嘟嘴，不情不愿的拱手，唐鈍道，“他并未得罪我，跟我賠罪作甚？”

    眼神望著云巧。

    沈云山氣噎，“難不成要我跟一個傻子賠罪？”

    語畢，曹氏抬手就扇他一巴掌，“那是你堂妹，哪兒來的傻子，我看你這些年愈發(fā)驕縱蠻橫，信不信我讓你娘不煮你的飯?！?/br>
    沈云山登時耷了耳，咬牙切齒跟云巧賠不是。

    云巧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沒有說話。

    沉默間，唐鈍開口，“奶還在家等著，咱快回吧?！?/br>
    曹氏想挽留已是無法，眼看背簍里的東西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心里窩著團(tuán)火，沈老頭比她好不到哪兒去，福安鎮(zhèn)回長流村的山路不往屋側(cè)走，唐鈍擺明了說的假話，偏偏他有不能戳穿他，思來想去，定是沈云山說錯話惹惱了唐鈍。

    沈老頭的煙還燃著，憤怒間，毫不猶豫朝沈云山頭上砸去，“就你聰明，養(yǎng)你這么多年，連句話都不會說，午飯別想吃?！?/br>
    走到山腰的唐鈍突然回頭，朝西屋喊，“翔哥兒，初二跟叔嬸來家里吃飯啊。”

    東西送到沈家曹氏也不念云巧的好，既然這樣，何須和曹氏虛以委蛇，唐鈍說，“我在家等你們?！?/br>
    他指明要沈云翔和沈來安以及黃氏去唐家做客，其他人不甘心，小曹氏說，“娘，咱們沒分家呢，唐家這事做得不地道啊?！?/br>
    曹氏正在氣頭上，“有什么辦法，難不成咱厚著臉皮貼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