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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她福運綿綿 第12節(jié)

    周晏夫婦原打算徑直去映輝樓,見狀反倒頓住腳步。

    倒是小柔嘉心無雜念,開口便笑,“夢澤哥哥!”

    六歲的小姑娘粉雕玉琢,語聲柔嫩如鶯。

    周夢澤一身尋常錦衣,見她蹦蹦跳跳地過來,眼底不由浮起nongnong的笑,連忙快步迎上去,口中道:“你慢些跑,當心摔著?!闭f話間目光四顧,瞧見近處有座樹蔭掩住的涼亭,里面桌椅俱全,便拿手指了指。

    小柔嘉會意,遠遠朝周晏夫婦行了禮,而后極默契地往涼亭跑。

    亭旁幾株海棠未凋,牡丹初綻。

    兩個孩子有一陣兒沒見面了,甫一碰頭,也無需半點寒暄,頭對頭地圍著石桌坐好,周夢澤便將背后藏著的盒子掏了出來。那盒子并不貴重,是市井里尋??梢姷奈锛?,里頭那核雕的小舟卻極為精致,窗扇人物莫不鮮活。

    小柔嘉捧著那小小的雕船,喟嘆出聲。

    周夢澤瞧著她眼睛,唇邊笑意更深,“喜歡嗎?”

    “喜歡!”

    極為歡喜的語氣,搗蒜般點頭時,其中歡喜遠遠就能看出來。

    蕭令華見了,不由莞爾道:“怪道夢澤催著要早些來,原來又是給柔嘉備了好東西。”說著睇向江月媚,含笑招呼,卻也沒有動身去映輝樓的意思。

    夫妻倆只管站在樹蔭下瞧著兩個孩子,便是江月媚主動提出去瞧淮陽王,也不曾接話,只轉(zhuǎn)而詢問小柔嘉和她的近況。

    如此態(tài)度,已然擺得分明。

    江月媚原想仗著從前跟東宮的交情,搶在玉嫵之前陪客人去映輝樓,算是暗里較勁,給玉嫵個下馬威。瞧見蕭令華這模樣,反倒有些尷尬。于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心中漸漸生出悔意,覺得她不該如此輕率任性,自取其辱。

    這悔意蔓延開時,又化成了怨懟。

    ——若非玉嫵被塞進來搶了孺人之位,她也不至于落入這般尷尬的境地。

    都怪那鐘氏攪亂了王府的平靜!

    江月媚暗自掐住掌心。

    *

    這點小波瀾玉嫵自然不知情,她這會兒正快步往外走。

    雖說是閑居府中,她的穿著打扮卻半點都沒偷懶,是以仆婦來請時,她無需換衣施妝,便可親自迎客。只是清漪院離垂花門頗遠,玉嫵再快的腳程也趕不上江月媚近水樓臺,不免來得晚了些許。

    出得門洞,她一眼就瞧見了甬道旁閑談的那群人。

    江月媚的身影自是熟悉的,弱柳扶風(fēng)似的身姿,素凈秀雅的衣裙,含笑談吐之間分明跟來客極為熟稔。

    她的身旁是位貌美端莊的女人,即使穿著簡素衣裙,那挺秀而立的姿態(tài)仍有出眾氣質(zhì),非尋常女人可比。

    再往旁邊則是剛被廢黜的前太子。

    這會兒初夏天暖,他長身站在那里,縱使身姿端然貴重,臉上卻仍有尚未痊愈的病態(tài)。

    去年秋天的時候,這位出身尊貴、志氣過人的太子便忽然生了病,日漸憔悴而又精神不濟。太醫(yī)院費盡手段,東宮也尋了許多杏林高手,可惜都沒能瞧出門道來,只能竭力調(diào)養(yǎng)。到臘月天寒時,更是虛弱之極,令朝堂上揣測橫生。

    雖說后來病情漸漸好轉(zhuǎn),但被病情拖著,許多事顧不過來,難免疏忽。

    這回慘遭廢黜,未嘗不是被病情拖累。

    玉嫵尚未出閣時,就聽父親私下里提過,說太子周晏英明仁德,朝堂上極有建樹,若當真能承繼大統(tǒng),必會是明君。而這位太子妃蕭令華,據(jù)與皇家偶有往來的魏婉儀所言,是個親和端方、進退有度的女人,出身雖算不上名門毓秀,行事卻擔(dān)得起東宮女主人的身份。

    夸贊滿耳,玉嫵對周晏夫婦印象也極好。

    只是從前尊卑有別,只可遠觀跪拜,無緣親見罷了。

    如今他們造訪,前太子又是拖著病體來的,玉嫵哪會怠慢?

    到得跟前,朝兄嫂見禮后,玉嫵開口便是失迎怠慢的歉意。

    蕭令華比她年長十歲,瞧著秀盈嬌軟的少女面露歉然,不由失笑道:“原是我們來得突然,事先不曾招呼,府門離這兒就兩步路,片刻就能到。你住在內(nèi)院里,又沒長翅膀,難道還能飛過來?既已嫁給了三弟,往后便是一家人,快別客氣了。”

    說著話,招呼兩個孩子過來,同玉嫵往映輝樓走。

    自然,她也沒冷落江月媚。

    但即便如此,親疏遠近已然分明,江月媚碰了個軟釘子,眸色微黯。

    不過想到映輝樓,眼底卻仍有柔色浮起。

    一行人過去,狄慎親自引路。

    進了周曜養(yǎng)病的屋子,玉嫵聞見那股藥味兒,頓時想起那日被周曜捏著脖子威脅的情形來。原本還算輕快的步伐在跨進門檻時陡然變得沉重,她瞧見病臥在榻的男人時,心中愈發(fā)覺得沉重了。

    ——這兩日躲在清漪院里保命,險些忘了他這身重病。

    雖說冷眼威脅的姿態(tài)令她懼怕,但英豪折翼這種事到底讓人惋惜。

    她瞧著病榻上的男人,笑意漸漸斂盡。

    倒是江月媚許久沒見周曜,甫一進門,便將目光牢牢鎖在了他的臉上。滿屋的藥味撲入鼻端,從前率軍殺伐所向披靡的男人這會兒躺在榻上,再也不復(fù)先前激昂狂傲的英姿。

    她鼻中一酸,眼淚立時滾了出來。

    就連在東宮歷練數(shù)年的蕭令華,眼圈都有些泛紅。

    好在還有兩個孩子。

    沒有人會告訴他們朝堂宮廷里兇險狠辣的惡斗,周夢澤和小柔嘉所知道的,不過是淮陽王生了場病,只消太醫(yī)好生照料便能恢復(fù)如初。

    這會兒見了面,他們也想不到重病將死、天妒英才這種事上,只管圍在榻邊嫩聲關(guān)懷。

    周曜縱陰晴不定,待孩子倒還耐心。

    逗了孩子兩句,童聲稚語也掃盡旁人的暗自傷心。

    于是仆婦奉了香茶,狄慎和孫嬤嬤她們退到外面候命,留眾人坐著說話。

    就著糕點喝完兩盞茶,因時近晌午,玉嫵自然要提擺飯的事。

    周晏夫婦在親兄弟府上也沒客氣,只說隨意安排即可。

    倒是周曜微抬雙眸,瞧向玉嫵。

    其實自打玉嫵進了門,他的目光就好幾回落在她的身上,只因周晏夫婦在場,不曾多說話罷了。但每回目光在兄嫂間逡巡時,總還是會忍不住瞥她一眼,從頭頂?shù)陌l(fā)簪花鈿,到淡淡描畫的眉目,再到夏日薄衫里纖細的腰肢,裙角下露出的珠鞋。

    她今日打扮得清麗,寬松的領(lǐng)口露出鎖骨和胸前的肌膚,也露出脖頸間紅色的絲線。

    那上頭應(yīng)是戴著吊墜之類的東西,藏在衣衫遮蓋的胸口。

    衣裳是嬌麗的海棠色,襯得胸前堆雪般柔白。

    周曜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日初見。

    春光漸老,少女薄妝華衣蹲在榻前,他的指腹落在她頸間,那樣溫軟脆弱的觸感。

    只不過于她而言,那記憶恐怕不甚愉快。

    他下意識摩挲手指,似乎還能感覺到彼時的柔膩,臉上卻仍是那副病懨懨的樣子,道:“聽孫嬤嬤說你身邊有極擅廚藝的小丫鬟,王府這些菜色兄嫂都吃膩了,今日便叫她們下廚。不必多講究,做些家常的便可。”

    說話間,目光直直落在她眉間。

    玉嫵心里原就暗藏懼怕,對上那雙眼睛時仍覺心有余悸,便垂眸道:“妾身這就去安排?!?/br>
    說著話,告了失陪,自去清漪院安排午飯。

    蕭令華也款款起身,只說孩子們在屋里實在有點鬧騰,于病人靜養(yǎng)無益,便叫上江月媚去外頭看孩子。

    離開時順道掩上屋門,只留兄弟倆在屋里。

    ——各自落難后好容易碰了面,他們定有要事相商。

    第12章 戲弄

    映輝樓外松風(fēng)陣陣,夾雜近處荷池的清香。

    等孩子們的腳步聲走遠了,周曜才起身下了床榻,徑直過去掩上窗扇。

    他的臉上仍有病后的憔悴,如墨的頭發(fā)披散,中衣素白,乍一眼瞧過去只覺病勢不輕。然而那腳步卻是穩(wěn)當?shù)?,行動間絲毫不見受傷臥病的模樣。

    周晏盯著那雙腳,面露詫異。

    “你——”他頓了下,壓低聲音,“找到解藥了?”

    “運氣還算不錯,拜月門里有些能人異士,雖沒能徹底解毒,畢竟保住了性命?!敝荜着P床久了腿腳酸累,自管在榻前踱步,寬袖擺動之間,神情也冷凝起來,“喬家這回是下了血本,里應(yīng)外合要斬草除根。父皇的態(tài)度仍沒有半分和軟?”

    周晏緩緩搖頭,病中的眉目仍舊端肅。

    “所謂宮中巫蠱之禍,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父皇若真想徹查,多的是法子。喬氏那點枕邊風(fēng)不至于廢黜東宮,無非是父皇怕東宮勢大危及皇位,找由頭打壓而已。當初母后和外祖家的敗落,不就是他疑心太重么。”

    這話說得頗為誅心,卻正中要害。

    周曜目光微凝,抬眉看向兄長。

    名儒教導(dǎo)的東宮太子,哪怕是被廢為庶人,滿腹才學(xué)與見識氣度也絕非旁人能比。不管是站在東宮的權(quán)位之巔,還是落入如今一介布衣的困窘境地,周晏總是這般不卑不亢,對于乾明帝的心性,也看得比他更為透徹、冷靜。

    所謂的巫蠱之禍,可不就是個借口么。

    否則何至于不經(jīng)徹查、不容辯白,便一意孤行地廢了受朝臣贊許的東宮,不許求情。

    這般決絕,態(tài)度自然不會輕易和軟。

    是他先前心存奢望了。

    這座巍峨宮闕里,兄弟仍是相依為命的兄弟,父子卻早已不是血脈至親的父子。

    周曜的目光落在兄長身上的簡素布衣,想著當日進宮求情時乾明帝的冷漠姿態(tài),眼底不由浮起哂意。

    “所以拜月門說得沒錯,當初是外祖父在軍中威信過高,父皇怕外戚勢大,才有了后來的種種禍事。如今這情形,不過是舊事重演?!?/br>
    “沒錯。”周晏答得篤定。

    見周曜冷眉不語,他又道:“從前你征戰(zhàn)沙場,屢次大破敵軍,父皇自然樂于看到。但如今你在軍中有了威信,又是個桀驁狂悖的性子,不像楚王襄王那樣卑躬屈膝會討父皇歡心。父子之情不及兄弟之誼,他怎會不忌憚?”

    畢竟,他還是東宮儲君。

    歷來天子與東宮的關(guān)系便極為微妙,更別說兩人之間還橫亙著元后之死的舊事。

    而淮陽王這些年行事狂悖,除了會聽他這兄長的話之外,待乾明帝算不上恭敬順從,父子間更有芥蒂橫生。

    喬家便是拿準了這點,才會屢屢生事,肆無忌憚。

    如今東宮與淮陽王府遭難,喬皇后與喬國舅春風(fēng)得意,與十數(shù)年前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