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外室美人 第2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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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音晚愈發(fā)駭然,卻渾噩地醒不過來。 明黃單衣僅掩住了她身上要緊的幾處,衣擺下露出玉杵般的纖腿,其上烏青斑斑,似白壁染瑕,尤其是雙膝,破了皮,隱隱滲出猩紅。 往上望去,青絲如瀑,鬢邊幾縷已被沾濕,貼著寒玉似的面頰。其余散亂傾瀉于地面,半掩住白如皚雪的酥肩。那雪間,亦有紅梅點(diǎn)點(diǎn)。 江音晚困在一團(tuán)光霧之中,動彈不得,只能驚愕地打量狼狽的自己,注意到那雙纖手無力地攥著身上單衣,細(xì)瘦腕間留有被縛后的淤痕。 明黃帷幔上,映出幾道人影,漸漸明晰。一列宮人打扮的女子,輕拂帷幔,垂首躬身走近,皆斂聲屏氣,小心翼翼為她披上一件彩暈錦寶相花紋的外袍,將她扶起。 宮人們扶著夢中的江音晚,慢慢往殿后湢室走去。秋嬤嬤微掀帷幔而來,從她身側(cè)那名宮人手中接過玉臂攙著。 江音晚聽見秋嬤嬤的嘆息,比她所熟悉的更顯出幾分滄桑暮氣:“姑娘,您這又是何必?您今日若肯好好用了晚膳,便可免遭這許多罪?!?/br> 然而秋嬤嬤話到最后,又化作一聲嘆息,并非責(zé)備,而是憫憐。 一行人的腳步本就緩慢,又驀然頓住。只因殿外太監(jiān)尖細(xì)嗓音唱喝通傳:“陛下駕到——” 宮人面上仍是肅然靜默,不顯驚慌,然而眼底掩飾不住畏懼。就連秋嬤嬤亦微微變色。 江音晚如隔岸相觀,將各人神情收于眼底,而其中最惶然的,是她自己。江音晚看著自己肩頭輕瑟,下意識攏住身上外袍,杏眸求助般望向秋嬤嬤。 然而秋嬤嬤只能回她以一個悲哀無奈的眼神。夢中江音晚那雙盈淚的杏眸里,似有星辰漸漸黯淡,最后轉(zhuǎn)為一種麻木的平靜。 殿外腳步聲甚眾,井然有序,應(yīng)是繁復(fù)儀仗,橐橐而至,止于重門外。只余一道沉穩(wěn)步伐聲,響在墁地金磚上,踏碎殘陽影,漸漸逼近。 江音晚不曾夢見前情,此刻卻莫名知道,這道步聲的主人,是去而復(fù)返。 殿中宮人已跪了一地,得到來人隨手示意后,屈著腰闃然無聲退下。秋嬤嬤眉目含著滄然愁意,卻不能抬頭一望,只能這樣領(lǐng)著一眾宮人退出殿外。 夢里的江音晚沒有回頭。那道單薄身影兀自站在曠寂深殿,攏在彩暈錦的外袍下,寶相花織紋華貴,襯得那人影過分的纖柔,弱不勝衣。 夢外的江音晚,罩在陸離光影里,望向那個漫然撩開帷幔而來的男人。 她看清那一身的明黃,看清他邁步時,袍擺翻卷的海水江崖紋,看清衣袍上猙獰盤踞的五爪金龍,盤金繡細(xì)密如絲,粼粼有致。 她也看清了,斜陽疏影里那一副清凜玉容,高鼻薄唇,冷峻矜然。 江音晚忽而感到胸口窒悶,呼吸艱難。她怔怔望著那道凌越威嚴(yán)的身影,似有太多思緒回憶欲在腦中迸開。終于輕呼一聲醒來。 夜明珠的瑩然光澤浸透紫藤色羅幔,裴策不知是未眠,還是被她的動靜擾醒,第一時間撫上她的肩,嗓音清倦,問:“怎么了?” 江音晚卻側(cè)轉(zhuǎn)過身,避開了那只手。 第30章 醫(yī) 積雪 裴策臂彎里倏然一空, 面色不易察覺地涼下來,看向避到一邊的江音晚。 夜色沉釅,唯一泓微光如幽泉, 染在江音晚的眉眼, 映出那眸底噙的淚光, 如星子點(diǎn)點(diǎn), 正惶然驚懼地望著他。 裴策沉聲,又問了一遍:“音晚, 怎么了?” 江音晚怔然望著裴策, 慢慢清醒過來,只覺有縷縷寒意順著自己的脊骨繚繞攀生。她半啟櫻唇, 卻說不出一個字。嫩白的指, 徒然攥緊了錦衾。 裴策下頜緊繃,睇視著她。驀然側(cè)轉(zhuǎn)身子,手肘支著被衾,半撐在她斜上方,伸手撫上她的面頰。江音晚偏頭欲避開,那張巴掌小臉卻被輕松桎梏住。 他的手修長清瘦,乍看潤澤若玉, 實(shí)則有常年練劍、握筆留下的薄繭, 緩緩摩挲在江音晚細(xì)嫩頰側(cè), 淺淺的癢。 江音晚被他這樣矜慢逼視著,淚意更濃,匯成琥珀般的一汪。 夢中場景,她不敢說。今上健在,她卻夢到太子身著龍袍,哪怕是對著裴策, 她也不敢吐露這樣的大不敬之語。更何況,夢里場景,還有許多讓她難以啟齒之處。 最終只能含糊地回答,嗓音帶著低回的哭腔:“我好像又夢魘了?!?/br> 裴策面色清冽,淡聲問她:“夢見了什么?” 夢見了什么,見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 江音晚搖搖頭,淚珠溢出來,滑入她的鬢發(fā),因心虛的緣故,語聲低弱,別樣哀婉:“醒來便記不大清了。” 裴策疏涼目光靜靜落在她面上,如同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他沒有說話,指腹漫不經(jīng)心一般,輕輕順著她的面頰撫到鬢邊,抹去那一道淚痕。 然而方抹去一道,又有一點(diǎn)潤涼,滑落到他的指尖。 香漏無聲,夜色濃稠,那濕潤涼意,在指尖洇開。片晌,裴策終于道:“不哭,只是噩夢,醒了便好?!?/br> 江音晚心里卻知,那恐怕不是噩夢這樣簡單。 她上回夢醒后,也以為只是夢魘,卻在一段時日后看到了夢中的鸚鵡。彼時心亂如麻,因擔(dān)憂夢中父親的死訊也在現(xiàn)實(shí)應(yīng)驗(yàn),懷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一時未及深思。 如今,她卻不得不去思忖,這夢,究竟是何來由,又有何用意? 江音晚神色飄忽迷惘,裴策見她如此,只當(dāng)她還陷在噩夢里,輕輕將她頰側(cè)沾濕的幾縷鬢發(fā)捋開,聲音放得愈加低緩:“別怕,已經(jīng)沒事了?!?/br> 瑩然微芒里,江音晚的目光如破碎的琉璃,慢慢聚起來,凝在眼前的清貴俊容,良久,柔柔點(diǎn)一點(diǎn)頭。 裴策稍稍安心,神色仍是寒的。翻身坐起,面向外間,冷聲吩咐:“傳太醫(yī)?!?/br> 江音晚的身子一貫是羅程居在照料,羅太醫(yī)是裴策在太醫(yī)署的可用之人。然而江音晚夢魘反復(fù)不見好,裴策只欲斥他一句庸醫(yī)。 略作思忖,裴策又補(bǔ)充道:“將吳太醫(yī)一并傳來。” 吳太醫(yī)亦是裴策可信的人。不同于羅太醫(yī)常年為后宮嬪妃公主調(diào)理身體、精于婦內(nèi)之科,吳太醫(yī)資歷更老,曾服侍先帝,所擅亦更雜。 素苓躬身立于珠簾外。一幕珠簾,長垂至地。顆顆白珍珠光潔潤澤,間以晶瑩剔透的紅瑪瑙,映著里間夜明珠的光,如一簾幻夢。 寢屋深處的拔步床上,帷幔重重,隱約可見太子坐起的清謖身影投于其上。素苓正欲行禮應(yīng)喏,又聽那羅帳里,柔柔怯怯的嗓音響起:“殿下,我已經(jīng)沒事了,就不必勞煩太醫(yī)了?!?/br> 素苓動作頓住。她在等太子發(fā)話,心里卻知道,最終恐怕還是依姑娘的。 裴策轉(zhuǎn)頭,低眸看向江音晚,略蹙了眉,道:“叫太醫(yī)來看過更穩(wěn)妥些,聽話?!?/br> 江音晚的柔荑從被衾里探出來,輕輕攥住了裴策的衣袖,晃了一晃。裴策面沉如水,不為所動。 江音晚知道,自己的夢境應(yīng)當(dāng)不是病癥,并非太醫(yī)所能醫(yī)治。然而請了太醫(yī)來,描述癥狀、切脈診斷后,太醫(yī)總要開藥,甚至提過針灸。 且夜已深,這般興師動眾,非她所愿。 她覷著裴策神色,不敢再勸,而是默默攥著他的袖擺,扁了扁嘴,小聲嘟囔了一句:“可是我現(xiàn)下又有些困乏了?!?/br> 四下寂靜,裴策自然聽清了。傳喚太醫(yī)本就是為了讓她能夠安眠,此時若再折騰,教她走了困,反而不妥。 裴策輕輕順撫著她鋪陳于枕上的青絲,低低道:“那便睡吧,孤陪著你,不必害怕。明早再叫太醫(yī)過來?!?/br> 江音晚綿弱地“噢”一聲,闔上了眼。芙蕖雙頰在繾綣光暈下,細(xì)膩如玉脂。裴策指腹摩挲了一會兒,俯首輕輕在她鬢際淚痕上印下一吻,復(fù)躺下,將人擁在懷里。 月洞門落地罩處,珠簾靜垂,素苓早已不見了身影。 江音晚實(shí)則并無困意,重新枕在這片溫?zé)嵝靥派?,她的緊張僵硬竟更甚從前。 不知裴策是否注意到了這點(diǎn),他隱在暗夜里的神情愈顯沉凜,卻終究沒再問什么。 只是一下一下懶懶拍搭著江音晚的削肩,直到懷中人慢慢放松了脊背,灑在他衣襟前的薄薄氣息最終變得徐緩綿長。 * 翌日一早,江音晚醒來時,枕邊已空,連殘存的余溫都無,裴策已離去許久。 秋嬤嬤聽到她坐起的動靜,趕忙腳步輕輕入內(nèi),半掀帷幔,看到江音晚一身古香緞提花寢衣,擁著被衾坐在床帳內(nèi),長睫半垂著,怔忡望向身側(cè)太子躺過的位置,似有些悵惘愁緒。 說起來,按妃妾侍寢的規(guī)矩,應(yīng)當(dāng)是夫主寢于里側(cè),女子在外側(cè),方便隨時下榻端茶遞水地伺候。然而歸瀾院中,雖裴策留宿次數(shù)不多,但每回都是反過來的。 秋嬤嬤試探著喚了一聲:“姑娘?” 江音晚抬眸,蘊(yùn)出一個溫淺的笑:“嬤嬤,眼下是什么時辰?”仿佛方才的淡淡愁思,只是睡眼惺忪,教秋嬤嬤錯認(rèn)。 秋嬤嬤收斂了思緒,也敦和地笑著回答她:“姑娘,辰時過半了。兩位太醫(yī)已在前院偏廳候著。” 江音晚微愣,未料裴策果真一大早就把太醫(yī)請來,有些著急道:“那我得快些梳洗,別讓太醫(yī)們久等?!?/br> 秋嬤嬤向外間打了個手勢,便有兩列捧著金玉盞、琉璃盆的婢女魚貫入內(nèi),瀲兒和素苓有條不紊地服侍她梳洗。 夢魘本算不得大事,二位太醫(yī)卻皆不敢隨意對待。尤其羅太醫(yī),知道姑娘的夢魘乃舊癥復(fù)發(fā),太子傳喚吳太醫(yī)一并過來,已是對他不滿,便更加謹(jǐn)慎。 然而二人一同診脈后,除了探知姑娘中氣不足、體質(zhì)虛寒之外,并不能尋出夢魘的確切緣由,只能依所述癥狀開方,且叮囑江音晚需注重保養(yǎng)精神、舒暢心懷。 秋嬤嬤和瀲兒都覺得姑娘的夢魘多半是心病,皆盡力想法子,哄姑娘開懷。然而她們也明白,姑娘被囿于一宅之中,縱使這偌大的府邸,景致精美華奢,僅供她一人起居游覽,時日長久,亦會覺得乏悶。 雪霽天晴,庭院中積雪未掃,僅清出供人通行的狹長走道,青磚蜿蜒,映著一片輕白積素。 江音晚倚在窗下的美人榻上望了一會兒,忽而自語般道:“我想到庭院里走走。” 秋嬤嬤尚不明白緣由,預(yù)備叫人服侍江音晚換身厚實(shí)衣物,扶著她走走也好。瀲兒卻知道江音晚一貫的喜好,半蹲在美人榻前,柔聲勸阻。 “姑娘,奴婢知道您喜歡踩在積雪上行走,可您也該當(dāng)心身體,若是摔著、凍著可怎么好?” 江音晚望著庭院皚雪,漠漠復(fù)雰雰,如一地碎瓊玉塵。眸中依稀又是十年前的光景,那個白衣少年走在她的身前,周身氣度如籠在遠(yuǎn)峰渺霧中。 腳下寒酥簌簌,大紅羽紗面狐氅曳過滿地瓊芳,羊皮小靴一點(diǎn)點(diǎn)浸上涼意,她卻分毫不覺,眼里只有那道清雋背影。 她自幼體弱,冬日里更是多病,一病就要喝很苦的藥,要被拘在屋子里,她本一點(diǎn)也不喜歡冬天。 驀然的轉(zhuǎn)變,始于六歲那一年,她自此喜歡上行于未掃的積雪。其中緣由,從無人知。 瀲兒還在緩聲哄勸:“姑娘若想出去走走,不妨等過幾日。昨日殿下見您畫了梅花,今日便吩咐,在宅中辟出一個園子,遍栽紅梅。不如待梅樹移植完畢,您去園中逛逛。” 江音晚將視線從菱花檻窗外收回來,落于瀲兒面上。余光里,是美人榻上鋪陳的綺麗裙擺。百迭裙上縐褶細(xì)細(xì),褶間半掩栩栩雀鳥。裴策為她準(zhǔn)備的衣裙,總是這樣的繡紋居多。 蜷長眼睫斂住情緒,江音晚彎起唇,露出柔婉笑靨。想起裴策曾道,把瀲兒帶回她身邊,是因?yàn)樗f想跟瀲兒學(xué)做核桃酥。 她自然能察覺到,秋嬤嬤和瀲兒對自己的關(guān)切,倒不如尋些事情做,以免她們總擔(dān)心自己悶壞了。于是軟聲開口:“瀲兒,我記得你從前做核桃酥很好吃,如今閑來無事,不如教教我?” 瀲兒微怔。倒是秋嬤嬤先出聲勸阻:“這如何能使得?若殿下知道,恐怕要怪罪奴婢們照顧不周?!?/br> 江音晚朝秋嬤嬤安撫地淺笑:“不會的,殿下愿意讓我做的。”唔,她覺得裴策是有這個意思。 秋嬤嬤頗為懷疑地看著江音晚,覺得姑娘或許哪里會錯了意。 第31章 食 核桃酥 趙府。繡閣里, 三扇相連的絲絹廣繡孔雀花卉屏風(fēng)上,映出一道婀娜身影,柳腰款擺, 舞姿如翩然的蝶。 一名約莫四五十歲的婦人立于一旁, 身著紺青色襖裙, 外罩一層菘藍(lán)色褙子, 眉目間透著精明干練,輕輕拊掌, 稱道:“趙姑娘的舞技大有進(jìn)益, 必能在廿三的宮宴上艷驚四座?!?/br> 趙霂知慢慢停下旋轉(zhuǎn)的身姿,回身朝婦人欠身一笑:“這都是嬤嬤教導(dǎo)得好?!?/br> 趙霂知前陣子便已從禁宮離開, 回到趙府。她一身輕飏的珊瑚色舞裙, 裙擺緩緩垂墜下來,唯余一層嫣然輕紗,紅霞一般浮漾。 那日,她在鼎玉樓對面,撞見太子與一名女子舉止親密后,回宮便忍不住向皇后哭訴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