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佳木甜甜地笑著。

    葉淮琰見她眼眶紅紅的，鼻頭也紅紅的，笑起來卻這么明媚，便也放心了。他垂眸,繼續(xù)盯著電腦，手指飛快敲擊鍵盤。但女孩過于專注的目光很快就讓他心不在焉起來。

    他又一次抬眸瞥她，問道：“你看什么？”

    文佳木抿著唇小聲說道：“你認(rèn)真的樣子真好看?！?/br>
    葉淮琰一時啞然，只是略微有些發(fā)燙的耳根此刻竟然迅速漲紅。他不知道素來沉默寡言的文佳木也會有這一面。他是被撩了嗎？

    “你跟我想的不一樣?！比~淮琰不由自主地說道。

    因為看見你，所以才會變成這樣啊。文佳木在心里如是說著,卻不敢當(dāng)著葉先生的面說出口。

    她把微紅的臉藏進(jìn)臂彎里，偷偷摸摸又異常滿足地笑了。

    明明是她先撩人,最后害羞的反而是她自己。

    葉淮琰看著女孩毛茸茸的發(fā)頂，也忍不住低笑了一聲。

    就在這時,貝琳娜帶著圖紙敲響了副總辦公室的門，黃志毅緊隨其后。

    “文佳木,你能出去一下嗎？我們要聊一聊科技園的設(shè)計方案?！必惲漳劝丫沓梢痪淼膱D紙握在手里,卻不打開。

    文佳木只是普通職員,沒有權(quán)限旁聽這種大工程的設(shè)計方案,于是只能撕掉眼膜站起來告辭。

    葉淮琰看了看她略微泛著一點潮紅的雙眸,不放心地問道：“你確定不需要我的幫助？”

    “需要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文佳木倒退著往門口走去，戀戀不舍地說道：“謝謝你葉先生，那我下去了。”

    葉淮琰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卻不知道是為什么。還有很多工作需要處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孩推開門走出去。

    明明不是那么熟悉，分開的時候卻會感到惋惜。

    當(dāng)文佳木走過身邊時，貝琳娜眸色陰沉地瞥了對方一眼。

    這一眼所隱藏的敵意，幾乎在第一時間就被文佳木發(fā)覺了。她沒有躲避，而是直勾勾地看了回去，漆黑眼眸里的敵意和憎惡像烈火一般燃燒。

    高傲的貝琳娜早已習(xí)慣了在氣勢上壓倒競爭者。可是文佳木的這個眼神卻讓她產(chǎn)生了心驚rou跳的感覺?；秀敝?，她竟覺得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普通女孩，而是一只為復(fù)仇而來的母獅子。

    當(dāng)貝琳娜好不容易穩(wěn)住心神，再要去看時，文佳木已經(jīng)合攏房門走遠(yuǎn)了。

    來到設(shè)計部時，文佳木比往常晚了半個多小時。偌大的辦公室里已響起了富有節(jié)律的敲擊鍵盤的聲音。大家都在忙碌，連頭都不抬，當(dāng)然也有極個別的人在東張西望。

    “文佳木，你總算來了，我給你打電話你怎么不接？”廖姐站起來氣勢洶洶地逼問。

    進(jìn)入葉先生的辦公室之后，文佳木就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了。她才不會讓這些煞風(fēng)景的人打擾自己和葉先生的獨處。

    “沒聽見，怎么了？”文佳木明知故問。

    “怎么了？你拿出手機看一看！看一看這兩天我給你發(fā)了多少短信，打了多少電話！這是你幫我畫的圖？我不是告訴你有幾個地方要改嗎？你怎么沒改？甲方催得很急，他們今天就要圖，你讓我怎么辦？你要是改了就馬上打印，你要是沒改就立刻改?。　?/br>
    廖姐噼里啪啦就是一頓輸出。她用指頭點著桌面大聲訓(xùn)斥的樣子像極了這家公司的老板?；蛟S連老板都沒她派頭大。

    小段拿著文佳木幫自己畫好的圖，正一邊幸災(zāi)樂禍地偷笑一邊刷手機。

    辦公室里有人對這場糾紛不聞不問，也有人抬頭看過來，眼里透著同情。在一個小社會里，總有那么一兩個人是被所有人壓榨的對象，這叫弱勢群體。

    狗屁的弱勢群體！

    被廖姐指著鼻子罵的文佳木忽然笑出了聲。她沒有為自己辯駁哪怕一句話，只是默默打開電腦，等待程序啟動。

    程序正常運轉(zhuǎn)之后，她默默接過廖姐的圖紙，又抽走了小段手里的圖紙，三兩下撕成了碎片。

    罵罵咧咧的廖姐看傻了，嘴巴張得很大，像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適的詞匯進(jìn)行表達(dá)。小段睜大眼睛，滿臉愕然。

    辦公室里其他人也都被這邊的動靜吸引，抬頭看過來。

    文佳木把圖紙撕得粉碎，扔進(jìn)垃圾桶，又往碎紙片上面倒了一杯隔夜的茶水。被水浸透之后，這些碎片是無論如何都拼不回去的。

    “看著?！彼Z氣格外平靜地說道。

    “看什么？文佳木你瘋了是不是？”廖姐圓潤的臉龐漸漸顯露出猙獰的怒氣。

    “文佳木你吃錯藥了？”小段伸出手去拉扯文佳木，卻被文佳木一把揮開。

    文佳木打開文件夾，當(dāng)著小段和廖姐的面，把上周自己為兩人加班加點畫好的圖紙粉碎了。

    “行了，回去畫你們的圖吧。加油哦?！钡搅诉@會兒，文佳木才拉開椅子，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了自己的工位上。

    廖姐和小段氣懵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尖聲叫罵起來。

    “吵什么？我們還要上班呢！這里是設(shè)計部，是安心畫圖紙的地方，不是菜市場！”潘工拍著桌子怒斥一句，于是廖姐和小段就再也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音。

    潘工是設(shè)計部資歷最深的老員工，帶出了很多新人。廖姐和小段都在他手底下實習(xí)過，對他還是有一點懼怕的。

    兩人惡狠狠地瞪了文佳木一眼，然后就走出了辦公室。

    文佳木也馬上站起身，往外走去。

    潘工卻又忽然開口：“文佳木，你不用躲著她們。孰是孰非我看得清楚，她們要是找貝總告狀，我?guī)湍阏f話?！?/br>
    會幫你的人，當(dāng)下一個危難來臨的時候，他總是會幫你的。人性有時候很涼薄，人性有時候又很厚重。

    文佳木感激地笑了，擺手說道：“謝謝你潘工，這件事我能處理?！?/br>
    怎么處理？把畫好的圖紙撕了，連原件也刪了，影響到的是兩個工程的進(jìn)度。只要廖姐和小段找到貝總哭訴，文佳木這邊少不了要被訓(xùn)斥。訓(xùn)斥或許都算輕的，說不定還會扣掉業(yè)績外加一定數(shù)目的罰款。

    潘工覺得這件事不好解決，卻也沒說什么。年輕人自尊心強，不肯認(rèn)輸，他能理解。等貝總來了，他幫著緩和一下也就是了。

    文佳木走到保安室，要到了星期五晚上自己加班畫圖的監(jiān)控視頻。當(dāng)她回到辦公室時，貝琳娜正站在她的工位邊，兩只手臂環(huán)抱于胸前，表情十分嚴(yán)肅。站在她身邊的廖姐和小段斜著眼睛看過來，嘴角帶著一抹得意的笑容。

    “貝總?！蔽募涯鞠劝l(fā)制人地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不過在此之前，我想請你看一段視頻?！?/br>
    貝琳娜也是有好奇心的，陰著臉問道：“什么視頻。”

    文佳木把u盤插進(jìn)電腦，播放視頻。

    她疲憊的身影出現(xiàn)在光線略有些昏暗的畫面里。從六點半到午夜，所有人都離開了，只有她坐在一盞小小的臺燈下，就著一束不怎么明亮的光，專心致志地畫圖。

    她一直坐在電腦前不斷畫圖，累了捶捶背，趴一會兒，然后又直起腰畫圖。以二倍速播完的視頻，她沒有一分一秒離開過崗位。

    文佳木指著那個差點累趴下的自己，說道：“貝總，你看見了嗎，她們兩個的圖紙都是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加班加點畫出來的。甲方滿意了，贊賞是她們的。發(fā)獎金了，錢是她們的。年底考核了，業(yè)績是她們的。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了椎間盤突出和頸椎病。我得到了失眠和過勞。我累到連路都走不穩(wěn)的時候，你問問她們兩個在干什么。她們一個在家里睡大覺，一個在跟男朋友約會。貝總，你覺得這樣公平嗎？”

    貝琳娜一時無言。她不可能強行說這就是公平，除非她有指鹿為馬的能力。

    廖姐尖聲說道：“我才沒有睡大覺，我早就跟你說了，我在醫(yī)院伺候我婆婆，我還熬了通宵呢，不比你累？”

    文佳木轉(zhuǎn)頭看她，逼問道：“你真的在照顧你婆婆嗎？你敢不敢拿你孩子發(fā)誓。如果你說謊了，你家的小孩今年一整年都大病小病不斷，你敢嗎？”

    廖姐張了張嘴，卻不敢接這個話。

    文佳木早就知道她不敢，因為她是一個母親。哪怕她人品再低劣，也不會拿孩子的安危開玩笑。

    看見廖姐的反應(yīng)，辦公室里所有人都露出鄙夷的神情。小段把本就抬不起的頭壓得更低了一些。

    文佳木慢慢站起來，與貝琳娜平視：“貝總，我刪掉了我的勞動成果，這不過分吧？公司是按勞分配的，我拿多少工資干多少活，這不過分吧？”

    不過分，真的一點兒也不過分?？匆娨曨l里那個累到走路都直踉蹌的女孩，辦公室里沒有人覺得她過分。

    深深的憤慨涌上大家的眼眸，這情緒自然是沖著廖姐和小段去的。

    大家都是建筑師，都知道畫圖、改圖是多么勞心勞力的一件事，與文佳木的共情也就非常強烈。如果把他們與文佳木的位置對調(diào)一下，他們何止會撕圖，他們還會撕了廖姐和小段！

    但貝琳娜是管理者，她很難認(rèn)同文佳木的所作所為。

    “我知道你的委屈，但是你錯就錯在沒有大局觀！你撕了圖紙，拖累的是整個工程！因為你的任性，現(xiàn)在有兩個項目都受到了影響，你說這個責(zé)任誰來負(fù)？”貝琳娜嚴(yán)厲地質(zhì)問。

    文佳木勾唇莞爾。

    又是這一套。她早就聽膩了。

    “這個責(zé)任自然由她們兩個來負(fù)，因為她們是甲方指定的負(fù)責(zé)人。負(fù)責(zé)人、負(fù)責(zé)人，這三個字難道是白叫的嗎？圖紙署誰的名，誰就來負(fù)責(zé)。在業(yè)界，這難道不是常識嗎？”

    文佳木用指尖一下一下敲擊桌面，說出口的話鏗鏘有力。這個道理是葉先生曾經(jīng)說過的，現(xiàn)在她再說一遍。

    坐在周圍的同事眼睛發(fā)亮地看著文佳木，要不是礙于貝琳娜的臉面，真想站起來給文佳木鼓掌。從什么時候開始，文佳木竟然變得這么灑脫，這么耀眼了？

    貝琳娜陰沉的臉漸漸轉(zhuǎn)變成鐵青的顏色。她張開嘴，正想狠狠訓(xùn)斥時，文佳木卻又冷笑著開口。

    “貝總，你不要跟我提什么大局觀，在這里，最沒有大局觀的那個人就是你。身為領(lǐng)導(dǎo)，這時候你必須給大家立一個規(guī)矩。這個規(guī)矩是什么？十四個字——誰的工作誰負(fù)責(zé)，誰的錯誤誰承擔(dān)。聽清楚了嗎？就這么簡單！我們這個團(tuán)隊能不能做好每一項工程，只要大家都遵照這十四個字去踐行就完全足夠了。你知道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嗎？你在縱容偷jian?；阍陬嵉购诎资欠遣环?，你在破壞整個部門的管理體系。你這樣的人是怎么當(dāng)上領(lǐng)導(dǎo)的？如果按照你的方法來管理，我們這個團(tuán)隊一定會分崩離析！”

    文佳木逼視著貝琳娜，一字字一句句地質(zhì)問著。

    原本有很多話想說的貝琳娜張了張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準(zhǔn)備好的每一句訓(xùn)斥都在這段話的堵截下變成了笑柄。

    潘工微微點頭，羅工靠向椅背無聲地拍了拍手。環(huán)顧辦公室里所有人，大家臉上都露出了深切的贊同和激賞。他們都覺得文佳木是對的。

    就連貝琳娜自己也知道，文佳木沒有錯。在文佳木面前，氣沖沖跑來興師問罪的自己竟然滑稽得像個小丑！

    貝琳娜鐵青的臉龐漸漸漲得通紅。

    就在這時，辦公室門口傳來一陣緩慢卻有力的鼓掌聲。

    大家轉(zhuǎn)頭看去，表情都很微妙。來的人竟然是葉總！

    貝琳娜漲紅的臉一瞬間變得蒼白無比。她想走過去，把葉淮琰拉到僻靜的地方解釋幾句，葉淮琰卻慢慢走進(jìn)來，把一張邀請函遞送到文佳木面前。

    “有鑒于你剛才的表現(xiàn)，文佳木，現(xiàn)在它是你的了?！彼统恋纳ひ衾飵е唤z激賞，眼里更是沁出溫柔的笑意。

    這個倔強的，勤奮的，同時也在堅持自我的女孩，在他眼里宛若恒星一般散發(fā)著光芒。

    第111章

    葉淮琰把邀請函送給了文佳木。

    看見大家露出不解的神情,他說道：“這是鷹之巢開幕式的邀請函，整個設(shè)計部只有一張。我本來想讓你們競選一下，但現(xiàn)在我決定直接送給文佳木?！?/br>
    潘工等人聽得很認(rèn)真,也未曾有所表示,小段和廖姐卻露出錯愕和嫉妒的表情。

    葉淮琰當(dāng)然知道會有人不服氣，于是繼續(xù)說道：“我知道你們背地里給我取了一個外號叫加班狂魔?！?/br>
    不知誰噗嗤笑了一聲,然后大家就都笑了。這個外號他們只是私底下叫一叫,吐個槽什么的,沒想到葉總竟然知道。

    葉淮琰嚴(yán)肅的表情也柔和下來，“我的確很愛加班。但是每一次我加班結(jié)束,順路來設(shè)計部看一看時,我都會遇上文佳木。她上班的時間比我更早,下班的時間比我更晚。我可以每天抽出十個小時來工作，但她卻比我更拼。我曾不止一次聽甲方提及文佳木的名字,不是批評，不是投訴，而是表揚。每一次改圖,她都很有耐心,每一次畫圖，她也很認(rèn)真仔細(xì)。她是配合度最高的建筑師，所有與她合作過的甲方都很愿意再次與她進(jìn)行合作。論資歷、履歷和學(xué)歷,她可能比不上你們其中的某些人。但我認(rèn)為她付出的這些努力,是你們比不了的?！?/br>
    葉淮琰環(huán)顧四周,問道：“所以我把邀請函給了她，你們有意見嗎？”

    大家都在沉默。

    而文佳木低下頭,悄悄紅了眼眶。葉先生對她的關(guān)照總是這樣沒有聲息,如果不曾經(jīng)歷那些死亡,她可能永遠(yuǎn)都不會發(fā)現(xiàn)。

    潘工搖搖頭，率先說道：“葉總，我完全沒有意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