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佳木握緊拳頭不斷敲打自己劇痛不已的腦袋，不知不覺已淚流滿面。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嚎啕大哭一場。為什么，為什么她總是這么無能為力？

    原本也沉浸在悲傷中的趙雅雯嚇了一跳，連忙撲上去把好友抱住，擔憂地問：“木木你怎么了？你怎么忽然哭了？”

    “雅雯，你清醒一點，黃志毅根本不愛你。你離開他吧好不好？你辭職跟我一起走。”文佳木緊緊抱住好友，哭得像個迷途的孩子。

    她知道這是一條絕路，她怎么忍心看著好友走上絕路。

    “我已經(jīng)是財務(wù)部的部長了，我不可能辭職的。木木，你不了解我和志毅之間的感情。他什么事都不瞞著我，我們倆沒有秘密。他非常愛我，他也根本離不開我，這一點我可以肯定?！壁w雅雯極為篤定地低語著。

    那些熄滅的亮光又再次浮現(xiàn)于她布滿淚水的眼眸中。那一瞬間的清醒，換來的是更深的沉迷。

    文佳木趴伏在好友的肩頭瑟瑟發(fā)抖。她知道雅雯口中的沒有秘密指的是什么。他們一起犯罪，這就是他們的秘密。所謂的離不開，是想控制一個洗錢做賬甚至頂罪的工具而已。

    這些殘忍的真相，雅雯不但看不透，還把它們當成了黃志毅愛她的證明。陷入愛情的女人就是這么傻，為了心愛的男人，她們什么都愿意做。

    文佳木完全可以理解雅雯，因為她也是這樣的。為了葉先生，即使是赴湯蹈火，她也甘愿。

    所以要救雅雯就必須讓她明白，黃志毅對她只有利用，沒有愛?？墒且呀?jīng)被深度洗腦的雅雯又怎么會相信呢？

    文佳木頭疼欲裂。

    能說的，她已經(jīng)都說了，更深的話，她也就不敢說了。不得已之下，她只能拿著自己的行李，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雅雯的家。

    雅雯站在陽臺上沖她揮手，美麗的臉龐映照在夕陽中，顯得那么安然漂亮。她閃亮眼眸里的幸福與滿足，深深地刺痛了文佳木的心。

    文佳木紅了眼眶，卻還是強撐起笑臉，沖陽臺上的好友揮手告別。

    雅雯，我會回來救你的，你等著我！

    ---

    晚上八點，文佳木坐在路邊的一輛suv里，耳內(nèi)塞著一枚藍牙耳機。

    她看向街道對面，那里矗立著一家裝修十分豪華的美容院，據(jù)說是會員制，入會費最低都要繳納18888，而它的老板就是錢心蕊。

    沈星朗已經(jīng)進去了，現(xiàn)在正在做spa，為她提供服務(wù)的技師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她說話，明里暗里向她推銷各種美容護膚的產(chǎn)品。

    沈星朗的聲音原本軟綿綿的，透著慵懶，卻又在下一秒變成了驚恐的尖叫：“??！我的臉！我的臉燒起來了！你在我臉上涂了什么鬼東西？”

    這過于高亢的尖叫聲差點沒把文佳木的耳膜震破。不看肢體動作，只聽聲音，沈星朗的演技就能打五顆星。

    美容院里一片兵荒馬亂。沈星朗尖聲嘶喊：“把你們老板叫過來！你們給我臉上涂了什么？你們這是三無產(chǎn)品吧？賠錢！”

    之后錢心蕊的聲音出現(xiàn)在藍牙耳機里。她在安撫沈星朗，卻絕口不提賠錢的事，只說沈星朗的皮膚太敏感，屏障已經(jīng)受損了，現(xiàn)在急需修復(fù)。而他們可以提供祛敏療程，還讓沈星朗再交一萬塊，他們保證在兩周之內(nèi)完全修復(fù)她的皮膚，讓她變得比以前更美。

    這一套話術(shù)每一個節(jié)點都緊扣“交錢”二字。把客人的皮膚弄壞了，錢心蕊不但不慌張，還想借這個機會再賺一筆。

    無論好事壞事，在錢心蕊看來都存在賺錢的機遇，而她只需把握住這個機遇。難怪在ipad里發(fā)現(xiàn)男友拍攝的那些視頻時，她的第一感受不是恐懼和憤怒，而是敲詐勒索。

    如果貪婪是一種原罪，那錢心蕊就是原罪本身。

    文佳木聽著她滔滔不絕讓沈星朗加錢的話，拳頭不由握緊了。

    有備而來的沈星朗根本不吃這一套，換上自己的衣服后便奪門而出，卻不走遠，頂著一張紅腫不堪的臉，站在街邊給相關(guān)部門打了一個舉報電話。

    聽說有美容院私自售賣三無產(chǎn)品，監(jiān)管部門很快就到了。沈星朗找來的記者也剛好趕到，與這些公職人員打了一聲招呼。

    看見記者都找上門來了，還開啟了直播模式，監(jiān)管部門不敢怠慢，直接闖入美容院的倉庫，對各種產(chǎn)品進行細致地檢查。

    文佳木把臉貼在車窗上，專心致志地看著美容院。事實上，她什么都看不見，卻能通過耳機，聽見錢心蕊慌亂不堪的聲音。

    “同志，我這些產(chǎn)品都是正規(guī)渠道購買的，我有質(zhì)檢書的。這位顧客她是過敏性皮膚，對護膚品不耐受，跟我們的產(chǎn)品質(zhì)量無關(guān)呀！同志，同志，你們看，你們看，質(zhì)檢書都在這里?！?/br>
    一道低沉的聲音嚴厲喝問：“這是什么？”

    “這個是減肥藥，也是正規(guī)廠家生產(chǎn)的?！?/br>
    “不對！你這個減肥藥含有西布曲明，保健藥品中是嚴格禁止添加西布曲明的！沒有廠家會生產(chǎn)這種減肥藥，你這個藥到底是哪里來的？”

    “我，我從廠家那里買的?！?/br>
    “哪個廠家？”

    “我忘了，我腦子一緊張就什么都忘了?！?/br>
    “組長，這里還有幾種來源不明的藥！”

    “帶回去檢驗成分。把客人都叫走，這家店我們要馬上查封！你叫錢心蕊？你是老板？你的賬冊在哪里？你知道販賣西布曲明是刑事犯罪嗎？打電話叫警察，我們要聯(lián)合執(zhí)法！”

    “賣個減肥藥怎么就刑事犯罪了？哎，你們別抓我呀！你們干什么？快放開我！”

    耳機里傳來錢心蕊狼狽不堪的尖叫，然后又是一陣求饒，但是沒有人理會她?？腿艘粋€接一個從美容院里跑出來，臉上帶著驚恐的神色。又有兩名執(zhí)法人員把錢心蕊扭送出來，塞進執(zhí)法車。

    最后，臉頰紅腫的沈星朗走了出來，沖坐在車里的文佳木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第91章

    沈星朗拉開車門坐進后排。

    “走咯,去警察局錄口供。”她沖司機師傅說道。

    車子緩緩開動，跟上了前面的警車。錢心蕊戴著手銬坐在那里面，心里不知會如何惶恐。

    “趕緊打針?！蔽募涯景岩恢Э姑翎槃┻f過去。

    沈星朗撩起裙擺，熟練地扎在腿上。她是極易過敏的體質(zhì),進入美容院之前往臉上噴了一點酒精,之后就腫了。好在她事先吃了抗過敏的藥物,現(xiàn)在又打了針,用不了幾天就能痊愈。

    “我本來還以為給監(jiān)管部門打個電話，封了她的美容院也就完了，沒想到竟然會查出一樁大案子。我那個記者朋友說,錢心蕊賣的那種減肥藥是違禁品，吃多了會吃死人的。監(jiān)管部門的人查了她的賬，發(fā)現(xiàn)她販賣的量很大,涉案金額有幾百萬,少說也要關(guān)三年呢?！?/br>
    沈星朗好奇地問：“你怎么知道她那個美容院肯定有問題？”

    文佳木看向窗外，追憶道：“我mama總是對我說，一個人千萬不能走歪門邪道,因為走歪門邪道太輕松了，會變成一種習慣。習慣了敲詐勒索的錢心蕊是不可能老老實實工作,安安心心賺錢的。只要能牟取暴利，她什么事都愿意干。開美容院又是一種太容易從不正規(guī)的渠道牟取暴利的行業(yè),賣三無產(chǎn)品，違規(guī)動整形手術(shù),違規(guī)賣保健品等等,這些違法的事,業(yè)內(nèi)很多人都在干,她肯定也在干?！?/br>
    文佳木回頭看向沈星朗,說道：“簡單點說，她是狗改不了吃屎?！?/br>
    沈星朗噗嗤笑了一聲，感嘆道：“你mama說得對。習慣了走歪路的人是很難改邪歸正的。葉繁的仇，我們算是幫她報了吧？”

    “去了警察局，我還要舉報她的。她手機里肯定還存有用來勒索葉繁的視頻，這也是她犯下的罪行，不能因為葉繁死了就讓她逃脫?！蔽募涯菊Z氣冰冷地說道。

    一個多小時之后，坐在會客室里的文佳木終于等來了一名女警。

    “我們查過她的手機了——”

    女警的話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文佳木垂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機，索性選擇了拒接。是葉先生，他已經(jīng)連續(xù)給她打了七八個電話。說好了十點鐘回去，如今才十點二十分，他就開始著急了。

    文佳木默默說了一聲對不起，然后才看向女警，期待地問：“找到證據(jù)了嗎？”

    “找到了。視頻，聊天記錄，轉(zhuǎn)賬記錄，都在這里。我們已經(jīng)整理成冊了，你帶回去給受害者的家屬看一看吧。雖然受害者已經(jīng)死了，但是我們公檢法機關(guān)不會放過任何一名犯罪者。”女警嚴肅地做出保證。

    文佳木眼眶一紅，差點掉淚。她連忙站起來，深深鞠躬：“謝謝你們，我代替葉繁謝謝你們。”

    “不用謝，這是我們的職責?！?/br>
    “如果上法庭的話，錢心蕊會被判幾年？”文佳木又問。

    “數(shù)罪并罰的話至少五年起步吧?！?/br>
    文佳木抹掉眼淚，再次道謝。五年，聽上去似乎不少了，可是葉繁連命都沒了，這筆賬又該怎么算呢？如果自己回來的時間能再早一點……

    文佳木摸了摸手腕上的琉璃珠，沒有再想下去。母親贈予她的，已經(jīng)是如此寶貴的一份禮物……

    ---

    回酒店的路上，葉先生依然在持續(xù)不斷地打電話，心情復(fù)雜的文佳木都沒有接，只發(fā)了一條信息，說自己馬上回來。在電話里，她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開口講述這種事。

    刷開房門之前，她看了看手里厚厚一沓罪證，心情越發(fā)躊躇。她不知道葉先生能不能接受這一切。

    然而推開房門之后，她的腦子卻陷入了空白。

    房里沒開一盞燈，只有窗外的霓虹射入的晦暗光彩照亮了一個很小的角落。葉先生就坐在這個角落里，一只手捧著一個還在撥號的手機，另一只手夾著一支已點燃的，正發(fā)出一抹微紅光暈的香煙。

    nongnong的煙味撲面而來，像粘稠的液體灌入口鼻。這么高的濃度，可以想見是多少支香煙前仆后繼所造成的。

    葉先生坐在漆黑的，濃稠的煙霧里，垂眸看著手機，而室內(nèi)唯一的光源就是手機屏幕上顯現(xiàn)的“文佳木”三字。

    屏幕右上角的時間已臨近十一點，他盼望的人晚歸了一個小時。

    在這一個小時里，恐慌，期待，絕望，這三種極端的情緒交替著侵襲他的心。電話被拒接的時候，那久違的，仿佛活著沒有一點意義的壓抑感和空洞感，又一次引發(fā)了他的病癥。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痊愈了。

    可是直到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種痊愈只發(fā)生于文佳木陪伴在身邊的時候。這個人一旦離開，葉淮琰就會破碎。

    文佳木咳嗽了一聲，然后急急忙忙打開了電燈。

    聽見女孩的咳嗽聲，葉淮琰也急急忙忙杵滅了手里的煙蒂。

    “你回來了?！彼ひ羯硢〉卣f道。

    其實他更想問你去哪兒了？你為什么這么晚才回來？你是不是后悔帶上我這個累贅？你是不是總有一天會離開？

    每一個問題都會更為劇烈地絞痛他的心，讓他彷徨無依，讓他迷茫無助?？墒撬桓冶憩F(xiàn)出這種彷徨和無助，因為他不想讓文佳木覺得自己是一個太過脆弱的人。

    “你餓不餓？我給你點一份外賣?！比~淮琰溫柔地詢問著。

    他藏起了所有的焦慮不安和脆弱敏感，用心照顧著自己的女孩。點一份外賣，這是他現(xiàn)在唯一能為她做的。如果雙腿沒有殘疾，他更想走出去，穿越整座城市，把她喜歡的東西都買回來。

    想到這里，他揉了揉自己沒有半點知覺的腿，心里漫上難言的痛楚和苦澀。

    文佳木搖搖頭，“我不餓。”

    手機還在震動，是葉先生打來的電話。之前拒接了那么多次是因為她在和警察談話，談完之后心情復(fù)雜，需要沉淀一下。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做好了全部的心理準備，雖然葉先生已經(jīng)在面前了，她還是接起了這個電話，既是對話筒說，也是當面對葉先生說：“我回來了?！?/br>
    葉淮琰空洞的，抑郁的，焦躁不安的，絕望恐懼的心，都因為這個當面接聽的電話而安寧了。

    他垂眸看著手機，聽見話筒里傳來的小小的一聲“我回來了”，綴滿苦澀的眼眸，不知不覺溢出一絲真切的笑意。

    為什么文佳木總是可以在他最為痛苦，甚至是差一點墜入深淵的時候，適時地出現(xiàn)，并給出她笨拙卻又可愛的撫慰？

    破碎的葉淮琰好像又變得完整了，于是他嘆息了一聲，滿足地說道：“回來了就好?！?/br>
    文佳木的表情卻漸漸變得嚴肅，走到他對面坐下，給出一沓資料，“我和沈小姐去錢心蕊的美容院做美容。敷上面膜之后，沈小姐的臉腫了，她很生氣，覺得是錢心蕊給她用了三無產(chǎn)品，就打了舉報電話。執(zhí)法部門來檢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錢心蕊在賣違禁藥品，就把她抓去警察局了，我們是受害者，也跟去做口供。警察查了錢心蕊的手機，發(fā)現(xiàn)了這個。你看一看吧，看完之后我們再來商量發(fā)起訴訟的事?！?/br>
    聽完文佳木的解釋，葉淮琰擔憂地看了看她的臉，反而忽略了那沓資料。

    “我沒事，我皮糙rou厚不過敏。”文佳木連忙捧著臉蛋，湊近了給他看。

    葉淮琰低聲笑了，然后才開始翻看資料。

    很快，他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難以言喻的痛苦神色在他漆黑的眼眸里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