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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讀檔中 第61節(jié)

    崔松菊連聲罵他畜生,他也不理。

    趙菲想踹他幾腳,被他舉著鋼管追打。

    趙斌和孫淑芳也在幫忙砸靈堂里的東西,好好的一個葬禮就這么被毀了。

    香爐里的三炷香插得有點歪,文佳木極有耐心地把它們撫正。在她身后是一片混亂和喧囂,也是危險在逼近,貪婪在發(fā)酵。

    本該最憤怒,最焦急的人是她,然而此時此刻,她卻比誰都更為平靜。

    “木木你愣在那里干嘛?快來幫忙?。 北讳摴艽虻侥X袋的趙菲痛得大叫。

    文佳木卻默默搬來一把梯子,把懸掛在墻上的遺像取了下來。

    “木木你干什么?你真的不辦葬禮了?姥姥幫你報警抓這些人,葬禮不能不辦??!”崔松菊哽咽著喊。

    文佳木抱著遺像下到地面,語氣前所未有的平靜:“趙博濤,你來。”

    趙博濤停止了對趙菲的追打,跑到文佳木跟前。

    文佳木舉起手里的遺像,淡淡說道:“你打,有本事你把這個也打算。你不打,你今天就是沒種!”她漆黑眼眸里燃起冥火般詭譎的光,落在人身上冰寒入骨。

    趙博濤與遺像中黑白色的姑母對視,末了又與站得筆直的文佳木對視。遺像往往會帶給人陰森的感覺,然而不知道為什么,他卻覺得活著的文佳木比死了的姑母更陰森。

    她的眼眸很平靜,卻又仿佛隱藏著什么極為可怕瘋狂的東西。

    已經高高舉起鋼管的趙博濤僵立不動了。

    崔松菊焦急地喊:“你不能打你姑媽的遺像??!”

    “兒子你打啊!你怕她干什么!今天不把錢給我們,我們就掀了這個破地方!”孫淑芳和趙斌一邊挑唆一邊沖上來,想親手砸了遺像。

    在外面混久了,趙博濤對危險的感知還是很敏銳的。他緩慢地放下鋼管,啐道:“文佳木,看在姑媽的面子上,我放過你這一回!但是這五萬塊我一定會找你來拿!”

    文佳木用一個響亮的,用盡了全力的巴掌回應他。

    趙博濤的腦袋被打歪,鼻子和嘴角同時流出鮮血。

    他再度舉起鋼管,兇狠地呵罵:“艸你媽的,文佳木你找死!”

    回應他的是更為響亮用力的一個巴掌。

    短短幾秒鐘,趙博濤的臉頰就腫了一邊。他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然后便猙獰地笑了,接下來,他要把文佳木打到鼻青臉腫跪地求饒。

    然而一句冷冷冰冰的話卻把他,連同沖上來準備開撕的趙斌和孫淑芳都凍結在原地:“趙博濤,你應該感到慶幸你剛才放下了鋼管。知道嗎?我爸死了,我媽也死了,我現在是個孤兒,我什么都不怕。只要我媽的遺像碎了,我會用這些碎玻璃割斷你的喉嚨!還有你們兩個,我要帶你們一起下去找我爸媽團聚,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殺了人,我給你們償命!你們死了,姥姥一個人過得還輕松些,我給姥姥減輕負擔,我樂意得很!”

    文佳木咧開嘴笑了,原本秀麗的臉龐此刻卻顯現出神經質般的瘋狂。

    一種冰寒徹骨的恨意,從她的一字一句中彰顯。一種同歸于盡的瘋狂,從她不斷閃爍的眼眸里流瀉。

    她舉起遺像,厲聲催促:“趙博濤,你打??!你倒是打啊!”

    剛才還怒火中燒的趙博濤這會兒卻臉色蒼白連連后退。他見過形形色色的賭徒,自然也就知道當一個人絕望到極點想報復社會時是什么模樣。

    這樣的人是最不能招惹的,因為他們什么事都敢做!

    嚇退了趙博濤,文佳木又把遺像舉到舅舅和舅媽面前,近乎于瘋狂地喊:“他不砸,你們砸!來啊!我站著讓你們砸!這里是殯儀館,什么都有,我?guī)湍銈儼压撞馁I好行不行?來砸??!砸?。 ?/br>
    她一邊說,一邊把冰冷的遺像懟到趙斌和孫淑芳臉上。

    趙斌和孫淑芳相互攙扶著慢慢往后退,退到一定距離掉頭就跑。趨利避害、欺軟怕硬是他們最厲害的功夫。他們如何看不出文佳木已經瘋了?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惹了一個瘋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見爸媽跑了,趙博濤把手里的鋼管一扔,也跑了。

    靈堂里只剩下文佳木呼哧呼哧的粗喘。

    崔松菊顫巍巍地喊了一句:“木木,你別想不開呀!你mama去了,姥姥還在呢!”

    上一秒還暴怒得宛如一只母獅子的文佳木,下一秒卻露出溫溫柔柔的笑容,語氣也軟和極了:“姥姥我沒事,我嚇他們的?!?/br>
    她無比珍惜地擦了擦母親的遺像,然后又把它掛回了墻上。

    趙菲幫忙扶著梯子,感嘆道:“木木,你演技看漲??!”

    文佳木搖頭笑了笑,又擦了擦母親的遺像,這才慢慢從梯子上爬下來。剛落到地上她就收到了一條短信,是方姨發(fā)來的。

    【木木,今天是周末,小謙從學?;貋砹?。我不是跟你說好了嗎,讓你來給他補習功課,你怎么還不來?上次讓你搬沙發(fā)你也不搬,你最近在搞什么?】

    字里行間全是頤指氣使和埋怨。

    文佳木剛柔軟下來的表情頃刻間又變得無比冷硬,回復道:【我mama過世了,我在殯儀館?!?/br>
    方姨很久沒回話,過了好幾分鐘才不情不愿地問:【在哪個殯儀館啊?要不我過來看看?】

    【你來吧?!课募涯具诌肿?,再次浮現出病態(tài)的微笑。

    mama離開了,架設在她身上的枷鎖解開了,拴住她理智的繩索似乎也斷裂了。為了保護愛著的這些人,她愿意做一些瘋狂的事。

    第71章

    知道方姨等會兒就到,文佳木便把姥姥勸走了。晚上沒什么人,她一個人守著靈堂就行。

    上車的時候崔松菊不放心地問:“你一個人能行嗎?”

    “我沒問題?!蔽募涯拘χ鴶[手。

    趙菲撇嘴道:“她不行誰行???她現在彪得很,連趙博濤都不敢惹她?!?/br>
    這個表妹真的變了很多,難道死了媽真能讓人成長?

    胡思亂想中,計程車開走了,文佳木站在門口望了很久,這才慢慢回到靈堂,稍微收拾一下滿地狼藉。

    葉先生送來的花被砸壞了很多,明天他看見了會詢問原因吧?該怎么解釋呢?找花店預定幾個一模一樣的擺上吧。文佳木俯身去看花籃上印刻的商標,心里盤算著各種雜事。

    等靈堂收拾干凈,外面也傳來了腳步聲。大老遠趕來的方姨臉上還殘留著不耐煩的表情,黃濁的眼睛左右看了看,發(fā)現沒有賓客,于是又露出不屑的神色。

    兒子是走讀生,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她才不想給趙紅靜吊唁呢。死了都沒人守靈,混得真差啊!

    “木木,你節(jié)哀順變。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收著?!?/br>
    方姨把一個紅包遞過去,文佳木捏住紅包的一個角,往外抽了抽,方姨卻加重力道捏住另一個角,竟是不愿把錢給出去。

    方姨十分了解文佳木的性格,知道對方一定不會要自己的錢,所以根本沒往里面塞東西。發(fā)覺文佳木是真的想把紅包抽走時,她臉上虛假客套的笑容都有些變形了。

    文佳木猛地用力,抽走了紅包,然后當著方姨的面打開。

    方姨微笑上揚的唇角不受控制地抖動了幾下。

    文佳木垂眸看了看,又抬眸盯住方姨的臉。

    “這就是你的心意?”她箍住紅包的口子,使其鼓起,露出空蕩蕩的內里。

    一片空蕩蕩,這的確就是方姨的心意。只可惜文佳木直到現在才發(fā)現。

    方姨的臉掛不住了,訕笑道:“哎呀,出門的時候我走得太急,拿錯紅包了!我明明記得往里面塞了五千塊的!”

    “五千塊很厚吧?拿了一個空紅包馬上就能感覺出來吧?”文佳木無情戳穿了方姨的謊言。

    不等對方想出更多荒謬的借口,她諷刺道:“拿錯了沒關系,你現在給吧。有現金給現金,沒現金轉賬?!彼蜷_收款二維碼,明晃晃地攤開在方姨面前。

    方姨這下算是騎虎難下了。

    她向來摳門,讓她給文佳木五千塊,比割了她大腿rou還難受。她捂緊手機,既不開口解釋,也不愿轉賬,只是漸漸淚濕了眼睛,哽咽道:“木木,我這些年一個人帶著小謙,日子過得很不容易。我的經濟狀況你也是知道的?!?/br>
    這一招對付心軟的文佳木見效最快。

    然而文佳木卻再也無法同情這個女人。

    她淡淡開口:“你跟我來。”

    方姨不明就里地跟過去,繞到靈堂后面,進入一個昏暗冰冷的房間,來到一口棺材前。

    文佳木用殯儀館給的鑰匙把房門反鎖。

    看見棺材,方姨嚇得驚呼了一聲,聽見房門落鎖的咔噠聲,又是一陣粗喘。她猛然回頭看向文佳木,虛弱地質問:“你想干什么?”

    文佳木打開棺材蓋,露出母親布滿死氣的臉。哪怕殯儀館的化妝師極力修飾妝點,這張臉龐也始終無法豐盈起來。她永遠都是疲憊的,憔悴的,枯槁的,干瘦的。

    文佳木垂眸凝視這張臉,徐徐說道:“你過得不容易?你來看看我媽,你說說你和她誰過得不容易。你有她這么多的白頭發(fā)嗎?你有她這么多的皺紋嗎?你有她這樣的消瘦憔悴嗎?她掙了錢會接濟你,我掙了錢也會接濟你,你把我們給的錢花到哪兒去了?”

    方姨連連后退,直至退到墻根處。

    她把自己緊緊貼在墻面上,喘著大氣說道:“文佳木,你媽不是我害死的吧?你拿我出什么氣?你們的確經常接濟我,可是我家老陸在的時候,他接濟你們的只會更多。這是你們欠我家老陸的!”

    文佳木被這些狼心狗肺的話點燃了仇恨的火焰。她走過去,揪住方姨的頭發(fā),把對方拖拽到棺材邊。

    她用力往下按壓,迫使方姨的臉貼近母親死寂的臉,咬牙切齒地低吼:“陸行接濟我們是因為什么,你難道不清楚嗎?因為他指使別人殺了我爸!他是個謀殺犯!他給再多錢也贖不清他的罪!”

    聽見這些話,一邊掙扎一邊咒罵的方姨忽然安靜了下來。

    這個逼仄森冷的房間里只余下文佳木一聲接一聲的粗重喘息,這喘息像一只負傷的猛獸。

    方姨側著眼睛去看文佳木,驚恐地問:“你怎么會知道?”

    “我知道什么?知道陸行指使別人殺了我爸?知道他后來一直被那個殺手勒索?知道他死了,你也成了被勒索的對象?知道你拿我的錢,去養(yǎng)殺了我爸的兇手?方芳,你就是個披著人皮的畜生!你他媽真惡心!你爛到家了!”

    文佳木死死盯著方姨越來越蒼白的臉,一字一頓地說道。

    方姨還在愣神當中,腦袋就被忽然摁了下去,離趙紅靜冰冷僵硬的臉只差一厘米就會貼上。

    “不要!你快放開我!”與死人臉貼臉的經歷實在是太恐怖了,再加上丈夫的罪惡被揭穿,方姨的心理承受能力已達到極限。

    她眼眶里流出眼淚,懺悔道:“木木我錯了,求你放了我吧。我給你媽磕頭,我錯了!”

    她以為自己還要哭求很久才會被文佳木放開,然而下一秒,文佳木就拽著她的頭發(fā),將她拖離了棺材。

    “別把你那骯臟的眼淚掉在我媽臉上,她也會覺得惡心!”這句話里隱含的刻骨仇恨讓方姨膽寒。

    室內響起了抽噎聲,然后又變成了哭嚎。嚇破了膽的方姨一直在哭,而文佳木卻只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我爸爸死之前留下了一些證據,前幾天被我找到了。然后我派人跟蹤你,知道了你被勒索的事。我要報警,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陸謙有一個殺人犯的父親?!?/br>
    文佳木知道什么樣的話最能威脅到一位母親。無論何時何地,孩子永遠是母親的軟肋。

    果然,哭得正起勁的方姨立刻露出恐懼至極的表情,然后撲上去抱住文佳木的胳膊,哀求道:“木木,木木,我求你千萬別報警!我求求你!小謙考上了重點中學,以后還要考重點高中和大學,他一定不能有一個殺人犯爸爸!木木,我把你和你媽給的錢全部還你,我賣房子賣車子也還給你!求你不要報警啊!”

    到了這會兒,方姨的哭聲中才夾雜了真正的悔意。

    文佳木推開她,平靜地說道:“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原原本本告訴我?!?/br>
    已經被詐出真話的方姨不得不袒露所有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