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很像你？”葉先生低沉的，溫柔的，帶著星點笑意的呢喃，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回蕩在耳邊。

    文佳木哭了。

    在這個空曠的天臺上，她不用壓抑也不用隱忍，就那么痛快淋漓地哭了出來。她抱著花盆走到天臺邊，看向腳下的深淵。

    她輕輕摩挲著手腕上的琉璃珠，一個瘋狂的念頭浮現(xiàn)于腦?！绻约核懒?，一切會不會重來？重來之后，葉先生會不會還在？

    會吧？

    一定會的！

    像魔怔了一般，文佳木忍不住朝前走了一小步。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起了急促的鈴聲，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文佳木不接，手機便一直響個不停。

    眼前浮起姥姥的臉，文佳木不禁流出一身冷汗。只差那么一點點，她就拋下姥姥先走了。她簡直不敢想象姥姥會是什么心情。所以葉先生也一定不會自殺的！他還要照顧葉繁，他還有偌大的公司需要管理，他身上背負的責(zé)任遠比文佳木沉重得多！

    文佳木連忙放下含羞草，拿出手機。

    看見來電顯示，她早已麻木的臉竟露出一抹驚訝的神色。

    “喂，文佳木，你能來xx咖啡廳嗎？我有話想對你說。我知道你很討厭我，但我要跟你說的事有關(guān)于我哥，你想不想聽？”這是葉繁頭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認葉淮琰是她哥哥。

    “我馬上來！”文佳木抱起含羞草沖向天臺的出口。她預(yù)感到葉繁即將對自己說的事很重要。

    半小時后，文佳木在咖啡廳的一個私密隔間里見到了葉繁。與上次相比，她簡直瘦脫了形。

    葉繁深陷的眼球里爬滿紅血絲，仿佛幾天幾夜未曾合眼。葉先生還活著的時候，她恨不得他死，可是當(dāng)他真的死了，她卻也失去了活著的力氣。

    “這是我哥的遺書，你看看吧?！彼岩粡埣埻频轿募涯狙矍?。

    案子結(jié)束之后，這些物證已被警察歸還。

    文佳木用顫抖的雙手捧起這頁紙。

    【繁繁，對不起，請原諒我阻止了你。死亡對你來說不是解脫，是對我的懲罰。終有一日，我們會心平氣和地說再見。終有一日，我們能回到親密無間的過去。當(dāng)你站在我的墳?zāi)骨埃粗业哪贡畷r，我希望你能對我說：“哥哥，我原諒你了?！蹦潜厝皇俏易钚腋５囊惶?，我在等待著?！?/br>
    通篇只提及葉繁一人，再無其他。由此可見葉先生對meimei的負罪感有多深。深到他認為只有自己死了才能獲得meimei的原諒。深到他的余生都將為meimei而活，也將為meimei而死。

    淚水順著臉頰無聲無息地滑落。文佳木連忙挪開這頁紙，唯恐水跡模糊了葉先生的文字。

    即便是如此傷痛的文字，她也不希望它永遠消失。

    “這不是哥哥的遺書，是哥哥的日記?？匆娺吘壦撼兜暮圹E了嗎？這封所謂的遺書根本就是從我哥哥的日記本里撕下來的！日記本是我送給哥哥的，那時候我們關(guān)系還很好，我精心為他挑選了這份生日禮物。日記本里的每一頁紙都有葉片的水印，所以我記得很清楚。我也知道哥哥有寫日記的習(xí)慣?！?/br>
    葉繁伸出手說道：“我曾自殺過很多次?！?/br>
    文佳木震驚不已地看著葉繁手腕上交錯縱橫的傷疤。

    每一條傷疤，是不是都代表著一次訣別？原來從三年前開始，她就已經(jīng)對奔赴死亡如此執(zhí)著了嗎？

    “這篇日記肯定是在我某一次自殺的時候哥哥寫下的。他在信里說的阻止，指的就是阻止我自殺。他曾經(jīng)反復(fù)對我說過類似的話。他問我是不是只有他死了，我才會原諒他。他還說希望我在他墳?zāi)骨罢f出原諒的話，讓他安息?？墒撬€說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比我先死，因為他必須照顧我。我是他一輩子都無法推卸的責(zé)任，如果我不幸福，他也不配得到幸福。如果我不原諒，他就不配自我原諒。”

    葉繁捂住臉，痛哭失聲：“我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可是我錯了！他死了我才知道，我很愛他！我不想失去他！我好恨我自己??！我為什么要對他說那些話？他會得抑郁癥都是我害的。我錯了，我好后悔！文佳木，我哥一定不是自殺的！就算是為了我，他再痛苦也會活著！更何況他現(xiàn)在還愛上了你。他的病已經(jīng)開始好轉(zhuǎn)了你知道嗎？”

    葉繁從背包里拿出一樣?xùn)|西，顫聲道：“這是我在哥哥的床頭柜上找到的。我記得，這是你的東西吧？哥哥愛上你了，他不會自殺的！你去查啊，警察找不出原因，你去找！哥哥的日記本不見了，肯定是殺他的人偷走的！能從哥哥的臥室偷走他的日記，把其中的一頁偽裝成遺書，還知道他得了抑郁癥在吃藥，殺了他的人一定是熟人！我懷疑家里的人，也懷疑哥哥身邊的人，我不知道還能相信誰。但我知道我可以相信你。你愿不愿意幫我找出真相？”

    葉繁舉起手里的東西，急切地問著。

    文佳木呆呆地看著被葉繁捧在手心的小飛馬，過了很久才堅定不移地點頭：“我會找出真相的！”

    葉先生愛著她嗎？可是她為什么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快樂呢？如果能用這份愛換回葉先生，那她希望他永遠不要愛她。

    “警察用手機定位查到了我哥哥最近的行蹤。但是他們覺得沒有疑點，所以就結(jié)案了。這張行程表給你，希望對你有幫助?！比~繁把一張表格推到文佳木面前。

    文佳木拿起來仔細看了看，發(fā)現(xiàn)葉先生死前竟然一直在葉氏地產(chǎn)的各個工地上轉(zhuǎn)悠，還去了外省的一些工地。

    他是公司負責(zé)人，有視察之責(zé)，難怪警察沒深究。

    “我一定要找出殺害葉先生的兇手！”文佳木看向葉繁，宣誓一般說道。

    第49章

    文佳木循著葉先生的足跡在各個工地調(diào)查。

    她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讓葉先生如此在意？他到底在這些工地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而這個發(fā)現(xiàn)，會不會是導(dǎo)致他被殺害的元兇？

    與葉先生結(jié)仇的人應(yīng)該不多，是因為匯康中心那件事嗎？可是警察調(diào)查過匯康中心的有關(guān)人員,卻沒有發(fā)現(xiàn)疑點。

    難道是他們忽略了什么線索？

    文佳木不是專業(yè)的刑偵人員。單槍匹馬去找兇手,對她來說難如登天。為此,她不得不請了長假。

    然而某一天,她忽然接到了一名同事打來的電話：“趙雅雯被捕了你知道嗎？”

    “什么？”文佳木的腦子眩暈了一下。

    “前一陣兒葉總不是說要徹查各個工地嗎？趙雅雯伙同工程部的人貪污挪用工程款,被發(fā)現(xiàn)了?！?/br>
    趙雅雯是財務(wù)部的,她的確有這個職務(wù)便利。但文佳木不敢相信這件事，于是急切否認：“不可能的！雅雯她不可能貪污！”

    “她被抓走的時候讓我告訴你一聲,叫你有空去拘留所看她，她有話向你交代。她父母身體不好，以后需要你幫忙照顧?！边@位同事深深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去看看她吧?！?/br>
    文佳木渾渾噩噩地答應(yīng)下來，然后發(fā)瘋般地跑回市中心。

    她以為自己可以把姥姥托付給雅雯,卻沒料世事如此無常，反倒是雅雯的父母需要她這個將死之人來照顧。這么重的責(zé)任，她怎么承擔(dān)得起？

    然而承擔(dān)不起,她也要承擔(dān)啊！

    文佳木打聽到好友關(guān)在哪個拘留所之后便馬上申請?zhí)揭暋８籼熘?，她見到了憔悴萬分的趙雅雯。

    “木木，以后我父母就麻煩你照顧了。我爸爸有糖尿病，卻管不住嘴,你幫我管管?！壁w雅雯試圖裝出開朗的模樣，卻笑著笑著紅了眼眶。

    文佳木搖頭道：“雅雯，我不相信你會做那些事！你要真的挪用了工程款,你的錢上哪兒去了？你用得著跟我住在老城區(qū)嗎？平時我也沒看見你買什么昂貴的東西。你是不是被人陷害了？你跟我說,我?guī)湍阏衣蓭?！?/br>
    “我沒被陷害,那些事的確都是我做的。我買了一套公寓你不知道吧？我還想著等公寓裝修好之后叫你一塊兒搬過去，給你一個驚喜呢?！壁w雅雯搖搖頭，苦笑道：“都怪我沒抵御住誘惑。我太想有個家了?！?/br>
    文佳木一時啞然。她知道雅雯很想有個家，愛上黃志毅之后，她就一直說想早點結(jié)婚生孩子。而且三年后，她也的確買了一套公寓。

    可是她用來買公寓的錢都是她一分一厘攢的，還貸了一百多萬的款，她根本沒挪用公款！

    三年后發(fā)生的事，為什么提前發(fā)生了？還產(chǎn)生了這么大的偏差？難道是因為我的干擾嗎？不，不對，或許雅雯明面上貸款買了一套公寓，背地里全款買了一套公寓，只是沒讓我知道而已。畢竟如果我知道了，就一定會懷疑她的錢是從哪兒來的。

    換言之，雅雯這些年一直在偽裝著，也在欺騙著我。

    想到這里，文佳木的脊背不由一陣發(fā)涼。再看向好友時，她忽然覺得那般陌生。

    趙雅雯絮絮叨叨地說了一些父母的情況，然后站起身告別：“木木，有你在外面照看我爸媽，我就放心了。待會兒你去找獄警拿回我的東西，我包里還有兩張銀行卡，你看看凍結(jié)了沒有，密碼分別是我的生日和你的生日。如果沒被凍結(jié)，你就把錢取出來，交給我爸媽。木木，謝謝你。很幸運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木木，我會想你的，再見?！?/br>
    她紅著眼眶揮揮手，然后便抑制不住地哭了。

    兩名獄警走過來，將她帶走。

    探視窗后空空如也，文佳木卻還坐在椅子上，淚水無聲滑落。她想不明白這一切都是怎么發(fā)生的。為什么她愛著的人會一個一個遭遇不幸。

    離開拘留所時，文佳木拿到了趙雅雯的東西，一個手機，一個包，包里還有一個錢夾，錢夾的暗袋里藏著一條銀色項鏈，鏈墜是一塊橢圓形的歐泊石。

    文佳木坐在地鐵站里，一邊思索葉先生和雅雯的事，一邊心不在焉地把玩鏈墜。

    忽然，她不知摸到什么機關(guān)，鏈墜竟然彈開，露出隱藏在寶石與金屬底托之間的暗格。

    文佳木打開暗格看了看，整個人都愣住了。為什么雅雯的項鏈墜子里會隱藏著貝琳娜的照片？用如此隱秘的方式保存一個人的照片，那么這個人應(yīng)該對項鏈的主人來說是很重要的吧？

    但是雅雯和貝琳娜怎么會扯上關(guān)系？

    文佳木徹底混亂了。她立刻就站起身往回走，想要問問雅雯這條項鏈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她今天的探視權(quán)已經(jīng)用過了，想再見雅雯一面還得重新提出申請，并等待幾天。

    這無法解開的謎題只能暫時存放在心里。

    回到家，文佳木輕輕摩挲著手腕上的琉璃珠，心里的不安像海浪一般接連不斷地涌來。

    數(shù)日之后，不祥的預(yù)感再次應(yīng)驗了，文佳木收到了雅雯在拘留所里自殺的消息。原來那天她說了那么多話都是遺言。難怪分別的時候，她哭得那么慘。

    在這一刻，文佳木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站在崩潰的邊緣。如果不是姥姥還在，如果不需要照顧雅雯的父母，她可能早就跟著葉先生和雅雯一起走了。

    在這么巨大的悲傷和這么多的苦難面前，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索性她掛在中介的房子終于賣出去了，這筆錢足以安排好幾位長輩的晚年。

    文佳木馬上租了一個大房子，把姥姥和雅雯的父母接過來一起住，又立好了遺囑。

    雅雯的父母和姥姥性格很合拍，住在一起倒也融洽。大家都曾經(jīng)歷過“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沒有什么是不能相互理解的。

    生活似乎慢慢穩(wěn)定下來，文佳木卻患上了失眠癥?？匆姅[放在窗臺上的小飛馬和含羞草，她不知不覺就會淚流滿面。

    她以極快的速度消瘦下去，卻依然沒有放棄追查。

    這天深夜，文佳木偷偷潛入葉先生曾去過的一個工地，并找到了工地用來存放建材的倉庫。葉先生的反常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是從工地大徹查開始的。

    所以他在工地上一定發(fā)現(xiàn)了什么，進而導(dǎo)致了那場謀殺。

    難道有人倒賣工地上的建材？或者以次充好偷工減料？雅雯的死，會不會與葉先生的死存在某種關(guān)聯(lián)？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文佳木必須排查每一個工地的建材倉庫，看看有沒有違法犯罪的線索。這是一種笨辦法，但她只是單槍匹馬，又沒有偵查經(jīng)驗，只能這么做。

    她用力拽著倉庫大門上的鐵鎖，又四下里看了看，想要找一根鋼筋把鎖撬開。

    她來到已挖好的地基旁，四處尋找趁手的工具。

    忽然，一只手從背后探過來，搶走了她的手機，然后又把她推進地基的深坑里。不等她反應(yīng)過來，混凝土澆筑機轟隆隆地運行，源源不斷地往地基里輸送水泥。

    短短數(shù)秒鐘，文佳木就已陷在濕冷的水泥中，雙腿無法動彈。

    她抬頭看向地基上方，卻見一個頭戴鴨舌帽，臉蒙黑口罩的男人站在那里。夜色深沉，可他兇相畢露的眼卻在朦朧燈影中閃爍著邪惡的光。

    看見這雙莫名熟悉的眼，文佳木的腦子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敲擊了一下。她終于想起來了，這個鴨舌帽不就是葉先生以死謝罪那天與她在樓梯間相撞的人嗎？

    為什么這次他又會出現(xiàn)在這里，還把自己推進地基，澆上水泥？他是想殺死自己嗎？

    他現(xiàn)在準備殺害自己，那么葉先生以死謝罪的那一天，這個人是不是也做了同樣的事？葉先生是不是有可能不是自殺的，而是被他推下去的？葉先生不知道自己的頭疼會在那個時候發(fā)作，又怎么會大喊小心？他到底讓自己小心什么？

    對了，他是看著自己身后說出這句話的。會不會鴨舌帽又偷偷潛回來，想把自己也推下去？當(dāng)時鴨舌帽就站在自己身后，所以葉先生才會示警？

    是了，一定是這樣！還有，這一次，葉先生會不會也是被這個鴨舌帽殺害的？

    是他??！一直都是他?。?/br>
    文佳木如遭雷擊地看著眼神兇邪的男人。

    “你殺了葉先生！”她憤怒地嘶喊。

    男人未曾說話，眼睛卻彎了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