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只顧著葉先生一個人。為了救你，我也可以連命都不要。我對人就是這么好，有什么問題嗎？”文佳木梗著脖子回懟一句，然后心虛地看了葉先生一眼。

    葉淮琰眸子里的微光悠忽間泯滅。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嗓音沙啞地說道：“沒有問題。行了，別吵了，我們走吧?！?/br>
    葉繁想起文佳木為救自己奮不顧身的模樣，未曾說出口的嘲諷也都吞回了肚子里。

    一行人乘興而來敗興而去。

    到了萬丈崖，葉淮琰馬上忘了之前的一切，專心致志地投入工作。

    貝琳娜站在懸崖邊，身體僵直，脖頸前傾，著魔一般盯著下方的云霧。

    此處雖然名為“萬丈崖”，聽著仿佛是一個景點(diǎn)，實(shí)則是一個廢棄的采石場。整座山都由堅(jiān)硬的巖石構(gòu)成，只不過另外半邊被切割取走，形成了萬仞之壁。

    直上直下宛若刀削的巖石遠(yuǎn)比自然形成的陡峭斷崖更危險(xiǎn)。站在崖頂往下看，灰色云霧仿佛一個漩渦，迷離著視線和魂魄，叫人情不自禁就會產(chǎn)生一頭栽倒下去的危險(xiǎn)妄念。

    文佳木看見貝琳娜的后背被汗水打濕了。

    患有恐高癥的人站在這里，那生不如死的感覺就仿佛墜入地獄。

    黃志毅始終站在貝琳娜身邊，輕輕扶著她的腰。他倆是養(yǎng)兄妹，難怪相處的時候這么親密。

    貝琳娜推開黃志毅，轉(zhuǎn)過冷汗淋漓的臉，對文佳木說道：“就這？真沒意思?！闭f完她拿起相機(jī)，對著高空，對著斷壁，對著周圍的風(fēng)景開始了連續(xù)不斷地拍攝。

    她并未完全克服恐懼，卻已經(jīng)可以伴隨著恐懼開始工作了。

    文佳木眨了眨眼，然后才緩緩升起為貝琳娜鼓掌的沖動。這個女人雖然很討厭，但骨子里卻有一種不服輸?shù)膭艃骸?/br>
    文佳木真想找她借一點(diǎn)勁。

    “你又不是設(shè)計(jì)師，你跟著他們轉(zhuǎn)悠什么？那邊有一個景點(diǎn)，你帶我去看看吧?！比~繁指著不遠(yuǎn)處的一座露臺說道。

    文佳木正想說我也要考察，就聽葉先生吩咐道：“你們?nèi)ネ姘?，稍后我來找你們?！?/br>
    此時文佳木并未參與過任何項(xiàng)目的設(shè)計(jì)工作。在大家眼里她就是個打醬油的。所以葉先生會說出這種話也無可厚非。

    文佳木雖然有點(diǎn)委屈，卻也訥訥答應(yīng)下來。好在她三年前就已經(jīng)考察過萬丈崖千百回，不差這一次。

    把葉繁推到露臺上之后，文佳木才發(fā)現(xiàn)這里根本不是什么景點(diǎn)，而是蹦極的地方。

    一群游客排成長隊(duì)興致勃勃地等待，更多人圍在蹦極臺上，樂呵呵地欣賞著參與者的狼狽姿態(tài)。有人臨陣逃脫，有人大哭大叫，還有人抱住工作人員耍賴。

    葉繁津津有味地看了一會兒，忽然說道：“我想蹦極?！?/br>
    文佳木看了看她沒有知覺的雙腿，果斷拒絕：“不行?！?/br>
    這兩個字觸碰到了葉繁的禁忌，叫她一瞬間冷下面色。

    文佳木踮起腳尖看人蹦極，根本沒察覺到小惡魔又黑化了。她好奇地問道：“你為什么恨葉先生？你的腿是他造成的嗎？”經(jīng)歷過這么多事，她已經(jīng)不太相信同事的八卦了。

    葉繁的癱瘓可能不是酒駕造成的。

    葉繁冷笑道：“你懂不懂人情世故？別人的隱私你胡亂打探什么？信不信我回頭讓我哥解雇你？”

    文佳木臉色蒼白地看向她，小聲說道：“對不起?！?/br>
    葉繁撇開頭，看向不遠(yuǎn)處的懸崖，喃喃道：“你說跳下去是什么感覺？會害怕嗎？如果繩子斷了會怎樣？肯定會摔死吧？不知道為什么，坐在這里往下看的時候，我真的很想跳下去。”

    文佳木蒼白的臉頰慢慢漲紅，心里也燃起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

    為什么葉繁總是會產(chǎn)生這種荒謬的念頭？她以為跳崖是游戲嗎？她以為死亡是另一種開始嗎？所以她才會那么云淡風(fēng)輕地拉著葉先生一起去死？

    不，死亡是終結(jié)！亦是一切痛苦的源起！要不是她的死亡，文佳木不會被困在這無休止的循環(huán)中，一次次地陪伴葉先生墜入深淵，而自己的心也一次次地粉碎。

    這個人真是任性到可惡的程度！

    “好，我和你一起蹦極，我讓你嘗一嘗跳下去是什么滋味！”壓抑不住憤怒的文佳木沖動地說道。

    “那就去吧?！比~繁開心地拍手。

    工作人員問過葉繁的身體狀況，知道她沒有什么問題便把她和文佳木綁在一起，推上蹦極臺。

    文佳木抱住這個小惡魔，一頭栽倒下去。

    即便墜樓過很多次，從懸崖上跳下去時，文佳木依然會被恐懼扼住心臟。她咬緊牙關(guān)，努力壓抑著尖叫的沖動。然后她瞪大眼，試圖去觀察葉繁的表情。

    這人要是通過蹦極了解到墜樓的可怕，她以后就不會做出那樣的傻事了。

    然而文佳木失算了。

    葉繁沒在尖叫，也沒在落淚，更沒有恐懼地失魂落魄。她伸展雙臂做出飛翔的動作，爽朗的笑聲回蕩在風(fēng)里。

    極富彈性的繩索讓她們一會兒下墜，一會兒上揚(yáng)，宛若跳躍在云端。

    “文佳木，你以為我會害怕嗎？告訴你，我以前是翼裝飛行員，我從十五歲就開始學(xué)翼裝飛行了，哈哈哈……”葉繁得意洋洋地喊叫著。

    文佳木：“……”她好像又被這個小惡魔給坑了！

    然而更坑的還在后面。遠(yuǎn)遠(yuǎn)看見文佳木抱著meimei跳下蹦極臺的葉淮琰已怒氣沖沖地趕到，勒令工作人員馬上把這兩個人拉上來。

    他垂頭看了看懸于高空的文佳木和葉繁，腦袋不由一陣眩暈，莫名而又深切的恐懼宛若幽靈一般侵占了他的全副身心。

    第36章

    “文佳木,葉繁是一個殘疾人，你怎么敢?guī)ケ臉O？萬一她心臟不好，在空中發(fā)病了怎么辦？萬一她骨質(zhì)疏松,被勒得脫臼了,你又該怎么辦？這些問題你都沒考慮過嗎？你平時不是很細(xì)心嗎？”

    等工作人員把meimei和文佳木拉上來之后，葉淮琰便把兩人帶到偏僻的地方,壓不住火氣地訓(xùn)斥。

    “可是葉繁說她沒有心臟病?！蔽募涯菊Z氣訥訥地回道。

    “她說她沒有，你就相信了——”

    葉淮琰還想責(zé)備幾句,葉繁那邊已捂著胸口嗷嗷低叫起來：“葉淮琰,我心口疼！我忽然覺得好難受！你快帶我回市區(qū)看醫(yī)生！”

    文佳木睜大眼睛看向她,表情說不出的憋屈。這個小惡魔又在鬧什么？吊在半空的時候她明明笑得很開心,怎么上來之后她就開始心口疼了？她故意的吧？

    文佳木委屈地喊道：“葉先生,她是裝的！”

    然而葉淮琰關(guān)心則亂,已經(jīng)無暇去思考meimei是不是裝的。只要meimei喊一聲難受，他也會跟著萬般難受。他沉下臉，一言不發(fā)地推動輪椅朝下山的路走去。

    文佳木急得眼淚直涌,卻也知道自己沖動之下帶葉繁蹦極的確不對。再怎么說，葉繁也是殘疾人,面對的不確定因素和危險(xiǎn)因素都比正常人高。

    可是這也不是她誣陷自己的理由?。∶髅魇侨~繁想離家出走,結(jié)果變成她綁架。明明是葉繁想蹦極，結(jié)果變成她不知分寸。葉繁太壞了,總是叫自己背鍋！

    文佳木越想越委屈，淚珠便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掉。她哭也不敢哭出聲，只是默默跟在葉先生后面,偷偷擦眼角。

    葉淮琰仿佛背后長了一雙眼睛,忽然停在原地,轉(zhuǎn)頭看去。

    文佳木來不及收住腳步,一腦袋撞進(jìn)他懷里，淚珠也灑在他手背上。

    葉淮琰被這星點(diǎn)的熱痕燙了一下。濃烈的罪惡感竟讓他產(chǎn)生了自我厭惡的情緒。他怎么會不了解自己的meimei？又怎么會不清楚文佳木的性格。要不是葉繁死纏爛打，連哄帶騙，文佳木不會帶她去蹦極。

    照顧葉繁已經(jīng)很累，卻還要面對自己無端的指責(zé)，難怪文佳木會哭。她的鼻子也撞紅了，應(yīng)該很疼吧？

    葉淮琰握緊輪椅的兩個把手，滿腔的內(nèi)疚感已經(jīng)壓不住了。他嘆息道：“對不起，別哭了。你沒有錯，是我錯了?！?/br>
    沒有緣由，沒有征兆，忽然就舉起白旗全面投降，這還是以前那個脾氣特別固執(zhí)的葉淮琰嗎？葉繁聽得直翻白眼。

    被葉先生冷冽卻溫柔的香氣籠罩著，又被他歉疚的話語慰藉了一顆心，文佳木縱使有再多的委屈都釋懷了。

    她連忙搖頭，嗓音悶悶地說道：“不對，是我錯了，葉先生你關(guān)心meimei，你沒有錯?！?/br>
    “我是關(guān)心則亂，錯怪你了?！?/br>
    “我是考慮不周，一時沖動了?！?/br>
    “對不起對不起?！?/br>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承認(rèn)著錯誤，最后又異口同聲地向彼此道歉。

    沉默半晌后，他們望向?qū)Ψ?，然后便不由自主地低笑起來?/br>
    一場誤會就這樣輕易解除了。文佳木的眼淚對葉淮琰擁有著巨大的殺傷力。他看著她微微發(fā)紅的眼眶，心臟依然會覺得悶痛。

    葉繁看著被曖昧氣氛縈繞的兩人，心情一陣不爽。她不痛快，所有人都要跟著不痛快才行！

    “我胸口真的好痛！葉淮琰，我不是在開玩笑，你快點(diǎn)送我去醫(yī)院！你還記得我的腿是怎么斷的嗎？我會變成今天這樣都是你害的！我要給爸媽打電話，說你只顧著工作，把我丟給一個不負(fù)責(zé)任的人！”葉繁拿出手機(jī)威脅。

    剛才還滿臉都是愉悅笑容的葉淮琰，只在一瞬間就被陰云籠罩。

    他微揚(yáng)的唇角緊緊抿直，顯現(xiàn)出蒼白的顏色，異常劇烈的痛苦在他漆黑的眼瞳里翻滾。

    文佳木幾乎在同一時刻就感受到了他的痛苦。她知道葉繁的話里肯定隱藏著一段悲慘的往事，而這往事是壓在葉先生心里的巨石，也是切割他的利刃，更是讓他日漸消沉最終喪失全部希望的源頭。

    葉繁明知道自己說出那些話就會讓葉先生感到痛苦萬分，可她還是說了！

    她為什么就是不肯放過葉先生？在她心里，葉先生真有那么十惡不赦嗎？難道非要葉先生以死謝罪，她才會滿意嗎？

    文佳木不管葉繁有著怎樣悲慘的過往，她只想守護(hù)自己的葉先生。

    于是她強(qiáng)忍著怒氣，忽然開口：“葉繁，你鞋子掉了！”

    她記得離家出走那次，葉繁的鞋子里藏著銀行卡和現(xiàn)金。如果她一直有這個習(xí)慣，丟了鞋子的她應(yīng)該會很著急吧？

    果然，聽見文佳木的提醒，葉繁才注意到自己的鞋子竟然在蹦極的時候掉到懸崖下面去了。她雙腿沒有知覺，上來的時候也就沒發(fā)現(xiàn)。

    剛才還捂著胸口哼哼唧唧，仿佛病得快死了的葉繁忽然間就變得生龍活虎起來。她緊緊抓住葉淮琰的手臂，焦急地喊道：“我的鞋丟了！我要去找我的鞋！”

    現(xiàn)金丟了沒關(guān)系，那張銀行卡一定要找回來！天知道為了偷偷辦這樣一張完全不可能被家里人追蹤到的銀行卡，她花費(fèi)了多少心思！如果這張卡丟了，她上哪兒再去弄一張？

    “我要去找我的鞋子！葉淮琰，你停下，送我回去！”葉繁快速拍打輪椅的兩個扶手。

    “你不是說你心口疼嗎？”文佳木氣哼哼地問。

    葉繁張了張嘴，只花了一秒鐘時間就在“繼續(xù)裝病”和“自爆”之間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自爆”。

    “好吧，我承認(rèn)我是裝的，這樣你們滿意了吧？葉淮琰，你把我推回去，我要找我的鞋子！”被逼急了的葉繁捶著葉淮琰的胳膊哇啦啦大叫。

    “只是一雙鞋子而已，回去我給你再買一雙。我現(xiàn)在馬上帶你回市區(qū)檢查身體，你別鬧?！比~淮琰沉聲訓(xùn)斥。

    在他心里，meimei的健康無疑是最重要的。不管是不是裝的，他總要帶她檢查過后才能放心。

    “我真的是裝的，我沒有不舒服。快送我回蹦極的地方，我要把鞋子撿回來。葉淮琰，你聽見沒有？葉淮琰，我錯了行不行？文佳木，你快去幫我撿鞋！剛才是我冤枉你了，我給你道歉！文佳木，文佳木——”

    葉繁在輪椅上不斷掙扎喊叫，卻沒有人理會。

    葉淮琰還在往前走，而且速度越來越快。他擔(dān)心meimei的心理也出現(xiàn)問題。

    葉繁叫著叫著就嚎啕大哭起來，葉淮琰卻更加堅(jiān)定了送她去醫(yī)院的決心。為了一雙鞋子激動成這樣，她的情緒明顯不正常。

    到了山下，葉富華和廖秀蘭也匆忙趕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