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他說完，沈拓就把電話拿過去，對程致研說：“我在馬航柜臺多排了兩個位子，地勤說明天或者后天應(yīng)該還有一班飛機，等一下我把電話和聯(lián)系人的名字發(fā)給你。”

    她又恢復(fù)了一貫有條有理的作風，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一句廢話都沒有。

    “謝謝你，沈拓。”他對她說。

    “不用?！彼p聲回答，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老板臨時找來的飛機很舊，尾翼上很神氣的寫著Top Gun（壯志凌云），估計歲數(shù)也有這部上世紀八十年代走紅的電影這么大。機師恰恰相反，看上去像個半大孩子，估計還不滿二十歲，很可能剛剛考到執(zhí)照。

    最糟糕的是，海上開始變天了。

    起飛之后，飛機兩側(cè)螺旋槳轟鳴，老舊的機艙在風雨吹襲中吱咯作響，飄搖不定。同機的那兩個記者憂心忡忡，估計已經(jīng)開始后悔做了這么個草率的決定，干巴巴的開玩笑說，萬一碰到什么意外，把一條小命交待在這里，那可怎么好？

    小機師聽他們這樣講，興奮的插嘴：“你們都是美國人吧？有沒有看過Lost？有沒有？That’s awesome！”

    那兩位啞然，顯然沒有想過墜機在某個南太平洋荒島上，四個男人演出一場現(xiàn)實版《迷失》的可能性。

    唯獨程致研無心顧及這些，他靠在弦窗邊閉了一會兒眼睛，卻睡不著，只能努力去想到達離島之后，應(yīng)該做些什么，先去哪里再去哪里，但腦子里紛亂的過著的都是一些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畫面——她走進那間面試的小房間，與他握手，第一次對他笑；電梯里，她站在他身后，他渾身濕透，雨水順著身體的輪廓滑下去；停機坪上，她跪在他身旁，眼前是整座城市沉入綿綿暮色；或是另一個日落的時刻，莫干山山頂，他第一次吻她……

    他驚訝的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記得與她相關(guān)的每一個細節(jié)，他曾以為自己早就過了一見鐘情的年紀，其實卻沒有。這樣的人，這樣的相遇，或許終其一生也只有一次。又或許從第一眼看到她開始，他就很清楚自己對她的感覺，才會有那種本能的，卻也是徒勞的抗拒。

    飛機穿過那片雨云，繼續(xù)往西南飛去，那里的天氣似乎比中部要好一些，不過一會兒工夫，他們就在主島東面的碼頭平安降落。

    剛從飛機上下來，就看到不遠處的船塢里泊著幾艘被砸壞甚至燒毀的游艇，損毀最嚴重的一艘白色輕鋼的船身已經(jīng)龜縮成一團黑色的灰燼。街上人很少，不見一個游客，難得能看到幾個警察，百無聊賴的逛著，絕大多數(shù)沿街的商鋪都以關(guān)門歇業(yè)，有不少櫥窗被砸毀，馬路兩旁滿是玻璃碎片和丟棄的雜物，其中有一些，孩子抱的布偶，女人的胸罩，一看就知道是從民居里翻出來的。

    程致研跟著那兩個記者步行去小鎮(zhèn)中心，他們的照相機和白人的面孔是最好的護身符。幾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男子正從一家大門洞開的商店里，整箱整箱的往外搬香煙，往一部電動三輪上裝，看到他們還揮了揮手，說了聲How are you？他的一個同伴手里拿著一把老式步槍，嬉笑著喊，自由萬歲！民主萬歲！

    記者過去跟那兩個人攀談，征得同意之后，開始錄影、拍照片。程致研無意耽擱，與他們道別，繼續(xù)朝鎮(zhèn)中心走去。途中他又試了試電話，鎮(zhèn)上的移動通訊已經(jīng)恢復(fù)，信號是滿格的，但司南的手機仍舊打不通，她很可能不在鎮(zhèn)上。洛倫佐潛水商店的固定電話運行正常，是他老婆卡麗接的，她告訴程致研，洛倫佐一早就出去了，島上的通訊基站正在修，大部分住宅電話已經(jīng)能用了，但云域島還是只能用衛(wèi)星通訊，手機信號時好時壞。

    天眼看黑下來，海面平靜，無風無浪，海天相接處有大片淺淡的烏云。他想起洛倫佐說過，司南要鐘乳洞的地圖，那個洞在小鎮(zhèn)以北五十公里處，因為路不好走，坐吉普尼車要顛簸近兩個小時才能到。她會不會真的去了那里，然后找不到車子回來？他不確定，只能去試一試。

    主島上的游客能走得都已經(jīng)走了，原本隨處可見的吉普尼車也不見蹤影，他繞著鎮(zhèn)中心的市場、郵局和教堂轉(zhuǎn)了幾圈，才看到一部過路的電動三輪。他朝司機揮手，用當?shù)卦挻蛘泻?，那人沒停車，幾乎緊貼著他的右臂擦過去，又開出老遠才停下來。

    司機是個女人，看上去已經(jīng)不年輕了，但也不好說，常年在赤道的艷陽下，人是老的很快的。程致研請她幫忙，帶他去北郊的鐘乳洞，雖然天色已晚，但他愿意多出一點錢。女人很淡定的看著他和他遞過來的一疊鈔票，對他點點頭，示意他上車。

    三輪車一路顛簸朝北駛?cè)?，他坐在后車斗里，一路留神看著，巴望能看到那個熟悉身影。眼看就要出鎮(zhèn)了，車子突然拐進了一條死巷，在一棟綠色石棉瓦頂?shù)姆孔忧懊嫱Ｏ聛?，女人跳下車，伸手拍門，嘟嘟噥噥說了一堆什么。程致研立刻意識到出事了，抓起背包從車上下來，朝巷子外的主路跑過去，卻已經(jīng)晚了。

    那個女人已經(jīng)不見蹤影，房子里出來三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領(lǐng)頭的胖子是菲律賓人中難得一見的大塊頭，兩邊站著的兩個馬仔倒是典型當?shù)厝松聿模稚隙寄弥s四寸長的匕首，。

    馬仔甲用口音濃重，卻簡單明了的英文對他說：“錢，手表，放在地上?！?/br>
    天已經(jīng)黑了，死巷里沒有路燈，空氣潮濕滯重，悶得叫人透不過氣。程致研不至慌亂，甚至有些慶幸，若是在馬尼拉，遇到搶劫都是持槍的，匕首還算好。碰到這樣的事，他多少有些心理準備，但還是打了個寒顫，看著那個胖子，從口袋里拿出事先分開放好的一疊鈔票，摘下手表，屈膝彎腰，慢慢放在面前半步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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