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暮雪應(yīng)了一聲，吹開了杯中浮上來的一片茶葉：“然后呢？”

    “然后掌門倒是沒說什么，倒是莊長老看到執(zhí)刑的那個師兄動作停了，嚴(yán)厲斥了他一聲，說生死不論，一鞭都不能少。別的長老也沒有異議?！?/br>
    “jiejie……”玉云瑯有些揪心地看著離暮雪的表情，“你說，他會不會真的被打死?。俊?/br>
    要是把他打死了，那他們之后不是就沒法通過他獲取機緣了嗎？

    離暮雪卻依然神色淡淡的，像是對此毫不在意一樣。

    “死不了?！彼溃瑤е稽c不易察覺的輕嘲，“他的命比你以為的要硬得多。”

    “不過興許——”她望著屋外重重砸在桃花樹枝上的雨滴，看著嬌弱的花瓣在大力的摧殘之下零落成泥。她瞇了瞇眼睛，“以后的日子于他而言都是煉獄也不一定。”

    至少除非他做出拯救整個修真界的壯舉，否則從今日起，他便再也不是那光鮮閃耀的年輕一代修士第一人了，他會一直被釘在恥辱柱上，成為天下人茶余飯后的談資與笑料。

    而她，卻不會給他拯救修真界的機會。

    即便世人多健忘，在往后的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內(nèi)，整個人間都會記得曾有今日這么一遭——驕傲的玹瑛城大弟子在無數(shù)人的見證之下，湮滅了周身的華光。

    ***

    正如離暮雪所說的那樣，此時的玹瑛城地界內(nèi)，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在做的事情，不做聲響地聽著在瓢潑的大雨聲中那一下又一下的嘩啦嘩啦的鞭子抽打在身上的聲音。

    哪怕看不到行刑現(xiàn)場，光是聽到鞭子甩過帶起的破風(fēng)的回響，聽著這重重的擊打聲，他們都能想象出受罰之人慘烈的模樣。

    雨水從屋檐角注入地面水洼，瀝瀝淙淙。終于有人忍不住搓了下手臂上雞皮疙瘩，悄聲跟同伴說：“真得打上九百九十九下?。磕沁€不把人都打死了？”

    這是在一個小茶館內(nèi)，坐在里頭的兩個樵夫剛從山上背下一垛柴，天就下起了大雨，他們只能躲進這小茶館內(nèi)等雨勢過去，倒也算是偷了片刻的閑。

    另一人聞言剝了顆花生：“誰知道呢。不過你沒聽那些說書的人講，修仙人的體格跟咱們普通人不一樣。這葉重北不是玹瑛城首徒么？大家將他傳得那么神，豈不是比一般的修仙人要厲害許多？九百九十九鞭啊……”他抖了一抖，到底還是搖了搖頭，說，“不知道，大概不會死吧?！?/br>
    “估計不死也得殘了?！鼻懊鎲栐挼哪莻€直道可惜，“前些年，咱們隔壁鎮(zhèn)上不是鬧了場瘟疫么？聽說就是這玹瑛城大弟子帶了人來救治的。后來大家都說他是活神仙，好一段時間，只要看到玹瑛城弟子下山來，大家都圍著去鞠躬感謝。像葉重北這樣的人，得是犯了多大的事才會遭到這么重的懲罰??？”

    “唉，修仙人的事，咱們平頭老百姓哪能知道的？”他的同伴道，“不過今日這場面鬧得這么大，估計他以后的名聲要一落千丈咯?！?/br>
    “不是說他和玹瑛城掌門的女兒是那種關(guān)系么？”那人把兩個大拇指對著彎了一彎，“那這離掌門怎么也不保他？”

    說起這種隱晦的私密事兒，兩人的表情都變得有些不可言說。他同伴架著腿剝花生米，嘿嘿笑了兩聲，手指一并一勾，示意對方把耳朵湊過去，然后道：“跟你說啊，我前幾天上山走得深了，天快黑了還沒走出來，正好見到四個玹瑛城的人進山回去?！?/br>
    “那個塊頭很大的，長相威猛，尋常下山買東西最頻繁的，你應(yīng)該也有印象吧？”

    “嗯！我記得的！排行老二吧好像？叫什么倒是不知道?！?/br>
    “反正就是他。這四個人里有一個是他，還有一個女的，他管她叫師姐?！?/br>
    “掌門之女離暮雪？”

    同伴點頭，回憶著當(dāng)時的場景?！罢f書的總說她長得是一等一的漂亮，可惜我當(dāng)時離他們有些遠，沒看清她的相貌。不過啊，跟他們一起的有個男的看起來倒是跟她親熱得很，jiejie長jiejie短的，喊了一路。”

    “怎么？難道不是他們玹瑛城的弟子？”

    “看著不像。穿的衣服都不一樣，那男的看起來花枝招展得很，跟狐貍精似的?！?/br>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捋一捋啊?！蹦侨藢⑦@些內(nèi)容串聯(lián)起來，“所以是這離暮雪，已經(jīng)跟另外的人這樣了？”他又對了一下拇指，恍然道，“那就難怪離掌門不去管葉重北的死活了?！?/br>
    “嘖嘖嘖，看來修仙人之間的關(guān)系也挺亂啊?！?/br>
    “不好說，不好說?！?/br>
    對于離自己的生活太遠的那些人，世人總是樂此不疲地為他們書寫故事。哪怕對方只是隨手丟了塊手帕并被人撿了去，都能被他們傳成是牛郎織女一般的愛情。但其中自己信了幾分，怕是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

    因為茶館處得偏，坐在里面的只有樵夫二人，他們聊起這些話題來便也沒太顧忌?？倸w是這么大的一場雨，無論聊了些什么，最后都會隨著雨勢一起散去。

    茶館門外還搭了一個簡易的棚，頂上鋪了油布，雨水打在上頭格外的響。

    身穿黑色大氅的男人就坐在棚下長椅上。

    窗戶拿木棍支棱開了一半，他聽著里面高談闊論的二人說的話，待聽他們提到離暮雪與玉云瑯的關(guān)系時，他的嘴角不由一挑。

    山野之地，粗茶帶著一股陳舊的霉味，也就勝在一口熱乎。他只倒了一杯，捻在手中慢慢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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