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江茶撇開眼, 沒有心思去緬懷別的東西，徑直往病房門口走。

    “茶茶……”

    剛一靠近門口，一聲極其輕柔的聲音就從里面?zhèn)髁顺鰜?，脆弱得像是會隨時散去一樣。

    江茶一怔，淚意涌上鼻尖，又被她強行壓下。江茶吸吸鼻子，整理好表情，轉(zhuǎn)動冰涼的把手推門走進去。

    “奶奶?！?/br>
    蒼白的天花板，蒼白的氣息，蒼白的病床，蒼老的人在冰冷的機器叢林中艱難露出了單薄身形。

    那些管道連通著她的身體，把被子頂出了高聳起伏的形狀，像是錯落的干涸沙丘。

    凸起的是強弩之末。

    凹陷的是油盡燈枯。

    那張滿是溝壑的臉，每看一眼都是自虐，江茶自虐著細細看完每一處，看她渾濁已無力抬起的眼，看她透明管道下凹陷的干癟的唇，看她無力翕動的呼吸。

    “來了?！?/br>
    奶奶一如既往地想要沖她露出一個微笑，卻因為疼痛而無沒法再牽起那些蒼老僵硬的肌rou，最終只能變成一個詭異扭曲的表情。

    江茶把指甲死死掐進rou里，憋住要上涌的眼淚，整個人顫抖著慢吞吞地蹲在了床旁，握住那只干枯的手。

    感受不到血液流動的溫?zé)?，奶奶的手涼得嚇人?/br>
    江茶垂頭哈氣給她暖手，“奶奶，我在樓下給您繳費呢，您是不是怕疼，想讓茶茶來鼓勵你呀。”

    “別怕，醫(yī)生會打麻藥的，就像小時候您告訴我的那樣，螞蟻咬一下就過去了，”江茶紅著眼握住她的手，嗓音發(fā)顫，“奶奶，你也很勇敢的，對不對？”

    老人無力地用眼睛笑了下，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忽然費力地抬起了手。

    江茶怔住，盯著那只手，不敢動彈。

    過了幾秒，那只手仍然停留在那個位置。

    江茶一瞬明白過來，慢慢垂下了頭，把發(fā)頂遞進奶奶手心，感受到蒼老肌膚的撫摸。

    “長大了……會哄我……”胸腔像吭哧的風(fēng)箱，老人艱難地斷續(xù)說話。

    江茶像貓一樣蹭蹭她蒼老的掌心，用臉貼近感受冰涼溫度，強扯微笑說：“誰說我長大了，我在奶奶面前不是永遠都是小孩子嗎？”

    “我剛見你的時候……你就……這么一點大，”江月蘭抬手，費力地想要比出一個長度，“從這么一丁點呼啦長成大姑娘啦……有時候我在想啊，如果我的小茶永遠都那么小就好了?！?/br>
    “還是那么小的話，就不用你自己一個人跑出來了……你說你這么一個小姑娘，跑得這么遠，奶奶怎么放心啊。”

    江茶哽咽著顫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小心翼翼吻上去，“不放心您就一直陪我就好了?！?/br>
    “這不是在陪你嘛， ”江月蘭輕輕撫摸孫女的臉龐，在這張臉上看見了與自己蒼老手背截然不同的年輕稚嫩，她長出一口氣，儀器滴答的電子音像是斷續(xù)的淚線，拉開了短暫的嗡鳴，響徹在空曠的病房。

    “是我不讓你張阿姨告訴你的，你不是最近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嘛，說能賺很多錢給奶奶買大房子，我就想著不能耽誤我孫女賺錢，想著啊……我挨一挨，挨一挨說不定就能又有力氣能陪你了呢……”

    江茶垂下頭，用奶奶的手抵住眼睛，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最后才帶著哭腔生生扯著笑說：“是啊，我都已經(jīng)拿到了片酬呢，房子也已經(jīng)買了。”

    江茶把手機里房子的照片給江月蘭看，“奶奶你看，這就是我們兩人的小家，我特地選了一個帶院子的，以后你想種什么就種什么，不會再有房東趕我們了……等你好了，我們就搬進去?！?/br>
    江月蘭在無數(shù)的透明管子的掩藏下露出笑，“我哪里還種的動菜啊，以后能多看看你好了。今天醫(yī)生在外面說話其實我都聽到了，就是這眼皮有些睜不開……”

    “當(dāng)時我就在想，不行呀，我們茶茶還沒來看我呢，我不能睡呀。”江月蘭捧著孫女小小的臉，“還好，我還是等到我的小姑娘了。”

    “嗯，我來了，奶奶，我來了?！?/br>
    “來了好，來了好啊。”江月蘭如釋重負一般舒了口氣，轉(zhuǎn)頭看向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茶說不出話，捂著奶奶的手，努力地想要把她藏進懷里融化那些冰涼的溫度。

    房間安靜下來，只有女孩的壓抑至極的啜泣被儀器平穩(wěn)的滴答聲埋葬其中，撞向一格一格轉(zhuǎn)動的時鐘。

    分分又秒秒，所有的時間都在不可阻擋的流逝。

    沒過一會，門外響起了微弱的動靜，嘈雜的人聲漸漸逼近。

    病床上的老人摸了摸跪在床前女孩的頭，緩慢說：“是不是要手術(shù)了？”

    “估計是，”江茶抓著她的手，“奶奶別怕，我會一直在外面等您的?！?/br>
    江月蘭點點頭，“忽然想吃甜的，茶茶，去給奶奶買點糖好不好？吃了糖，就不怕疼了?！?/br>
    江茶吸吸鼻子，“我去給你買?！?/br>
    江月蘭虛虛點頭，孩子氣說：“要吃你小時候最喜歡的那種，那個好吃。去吧。”

    “江茶，”她忽然又叫住她，“吃了糖，就不怕疼了。”

    江茶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重復(fù)這句話，點頭答好，一步三回頭地走出病房，迅速奔向醫(yī)院樓下的小賣部。

    她沒敢耽誤，怕奶奶在她不在的時候被推進手術(shù)室會害怕，從超市抓了一把鐳射紙的水果糖就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