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以餓醒為開端的第二天，也是肚子空空的第叁天，走路完全沒勁。

    即使是普通人眼中如同超人的念能力者，還是需要吃飯的。

    “人是鐵，飯是鋼”的道理，對所有人適用。

    越是想要求生，腹中的饑餓感越是明顯。

    我跟在奇犽后面，保持著兩步以上的距離。

    因為肚子餓，昨晚的情形總是揮之不去。

    那顆糖變成了雙方都不愿觸及的話題。

    再說，沒必要用講話來浪費剩下的體力，此時傳入耳中的，只有踏在雪上，充滿規(guī)律的沙沙聲。

    千篇一律的風(fēng)景，沒有吃的東西，不斷地前進，十分無趣的跋涉。

    放空頭腦，機械地盯著前面的背影，移動著步子。

    忽然，幾乎是固定不變的身影，搖晃了一下，讓我即刻收回了游離天外的深思，“……奇犽？”

    “我沒事?！逼鏍胄丝跉?，“就是有點累?！?/br>
    他的腳步很快恢復(fù)了先前的節(jié)奏。

    我遲疑片刻，馬上跟了上去。

    到了黃昏，我見他的臉有些紅，那并不是光照的作用，他異常的體溫說明了一切。

    “還好吧?！逼鏍胗檬直迟N在他的額頭上，“算是低燒。”

    “要是變嚴(yán)重了怎么辦？”我把外套脫下來，抱在胸前，“今天晚上就不輪流守夜了，你好好躺著休息，我一個人就行。”

    “所以這……”

    “別說了?！蔽野淹馓兹剿麘牙?，按住他的肩膀，“睡！覺！”

    好歹是躺下來了，他仍是要把外套給我。

    “你是病人啊，我沒關(guān)系的?！蔽冶еドw，坐在他身側(cè)，“和你待得這么近，我不覺得冷。如果你病情加重，那才是真正的麻煩?！?/br>
    “真啰嗦。”奇犽小聲嘀咕了一句。

    我裝作沒有聽到，笑著問他，“你睡不著嗎？要我給你哼搖籃曲嗎？”

    “誰要聽??？！別把我當(dāng)小孩子！”奇犽翻了個身，背對著我，“睡了！”

    又冷又餓，實在很容易睡著，我硬撐了一段時間，覺得奇犽應(yīng)該已經(jīng)睡著了，便跨過他，出了雪屋，看天上的星星。

    月明星稀，明天會是個好天氣。

    其實我也沒有仰望夜空的閑情雅致，就近取了點沒踩過的雪，捏成團子的形狀。

    然后咬上一口。

    嚼，嚼，嚼。

    把雪捏實一點，挺有嚼勁的，甚至嘗到了幻覺般的甜味——純天然的冰淇淋啊，這個。

    又捏了些別的食物的形狀。

    吃到后來，竟然不覺得餓了，可能是心理作用，或者是雪融化成的水填滿了肚子。

    暫時解決了饑餓的問題，困意可以用意志克服，剩下的，就是如何度過漫漫長夜。

    沒有能打發(fā)時間的工具，唯一的選項是發(fā)呆。

    回想了很多很多的往事，快樂的，和不快樂的。

    時間的奇妙之處在于，以前的感受，放到現(xiàn)在，會變成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曾經(jīng)認(rèn)為自己做得很好的事情，如今想來，卻想對自己罵一聲“你這個笨蛋”。

    不斷做出以當(dāng)時狀況來說的最好選項，得到的結(jié)果，竟是不盡人意。

    因為沒有預(yù)知未來的能力吧，所以眼光受限。

    我舉起手，遮擋住天空中高懸的銀月。

    究竟要怎樣做，才是正確的呢？

    引發(fā)雪崩，使人喪命，我沒有太多的罪惡感，因為我自認(rèn)為是正確的嗎？

    ……何等狂妄啊。

    我不是個好孩子。

    太陽早已脫離地平線的懷抱，奇犽還沒有起床。

    太累了吧，被我有意無意地依賴著。

    我想他確實需要休息了。

    “這都多晚了？”奇犽起身對我問責(zé)的時候，太陽升得很高，應(yīng)該是快中午了，“怎么不叫醒我？”

    “焦躁?！?/br>
    “什么意思？”

    “你的狀態(tài)。”經(jīng)過一夜的思考，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靜，“這是你病倒的原因。讓我作為長輩，接下來的一切都交給我吧?！?/br>
    “別說大話了，明明是個笨蛋?！逼鏍氚欀碱^說，“一開始還拜托我來著，真搞不懂你。”

    “六神無主才那樣說的……抱歉，我太沒用了?！蔽页斐鍪郑拔視ψ兊每煽科饋淼?。燒退了嗎？”

    用手心對比了一下額頭的溫度，奇犽的體溫要高一點。

    他說不礙事，但是白天的路程草草結(jié)束后，當(dāng)晚就燒得更明顯了。

    不止是臉頰，鼻子也是紅紅的，奇犽不服輸?shù)卣f，“我可是從不生病的。”

    “沒有人不會生病?！?/br>
    “我和別人不一樣?！?/br>
    值得高興的是，用來敷額頭的冰，要多少有多少。

    “奇犽?！蔽艺f，“回去以后，就不要再見面了吧。這樣對大家都好?！?/br>
    “……”不知道是不是過于疲憊，奇犽沒有回應(yīng)。

    大概是持續(xù)發(fā)燒，令他失去了以往的精神氣，他無精打采地望著我。

    “總覺得，繼續(xù)下去，就做不成朋友了。說不定會變成陌路人?！闭f出積壓在心中的話語，我感到解脫般地輕松，“你是個好孩子，小杰也是。你們兩個人，我相信，會很好的……”

    “宴?！逼鏍虢辛宋业拿趾螅杂种?。

    “不用擔(dān)心，答應(yīng)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蔽覍λα诵?，“還能是朋友吧？”

    “……恩。”他應(yīng)允道，雙眼蒙上了睡意。

    不久，他睡著了，但并不安穩(wěn)。

    我不敢離開他，讓他繼續(xù)睡在冰冷的地上是不行的，便把他抱在懷里。

    那時候，我才體會到，沒有任何外部救援的希望下，整晚守著一個昏睡的人，有多么難熬和焦慮。

    天色變亮，在奇犽的堅持下，我扶著他走了一段路。

    原本不快的趕路速度，顯著降低，他也拗不過我了，被我半強迫地背到背上。

    “這是我……一生的恥辱……”奇犽恨恨地說。

    “都愿意把性命交給我負(fù)責(zé)了，還說這種話啊?！蔽野参克爸辽贈]人能看到。我不會說出去的?！?/br>
    過了一會，他說，“和我講話吧。不然我就想睡了?！?/br>
    “你盡管睡啊?！?/br>
    “不，我不想?！彼髲姷鼗卮?。

    在我看來，他這樣有點像是在撒嬌。

    我并不覺得討厭，“恩？你想聊什么呢？”

    “你的世界的事情?！逼鏍胝f，“看你的妄想能到什么程度?！?/br>
    除了不能提的絕對選項，我的生活沒有什么特別異于常人的地方，于是，能講的盡是一些生活瑣事。

    偶爾有一兩件值得夸耀的，無非是擊退前來sao擾的流氓小混混之類的事情，此刻我卻沒有提及的興致。

    而是跟他講那些他應(yīng)該無法與我共鳴的東西。

    第一次做菜就切到手啊。

    給弟弟輔導(dǎo)功課啊。

    在書店蹭書看啊。

    全是不著邊際的，不顧聽話人感受的，自言自語。

    不小心用自行車撞過人啊。

    某個夏天熱得在家中暑啊。

    天氣冷的時候就不想上學(xué)啊。

    不知不覺變成了抱怨，單方面地傾述著。

    “都講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我自嘲地笑起來，“哈哈，都是你不感興趣的東西?！?/br>
    “很想回家嗎？”奇犽問。

    “沒有。”我說，“想想現(xiàn)在只是在旅行中，旅行結(jié)束了就能回家，就不覺得有多想念了?！?/br>
    “旅行……”奇犽重復(fù)了一遍這個詞。

    “咿？！”

    在我背上的奇犽咬了一口我的脖子，雖然不怎么痛，還是把我嚇了一大跳。

    “突然就想咬你?！逼鏍肜硭?dāng)然地說，“可能是肚子太餓了?！?/br>
    “別提這件事啊，好不容易忘記了的?！钡谖逄鞗]進食的肚子頓時發(fā)起“餓到不行”的信號，沒任何食物在手的我，愛莫能助，“搞不好，我說不定真的把你燉了吃掉?！?/br>
    沒有等來奇犽的回復(fù)，我默認(rèn)成他不想被打擾，閉上嘴巴，振奮精神，繼續(xù)前行。

    終于離開了白雪覆蓋著的地面，走到舉目泥土的地段，我忍不住抬了抬一邊的肩膀，“太好了，今天之內(nèi)就能到山腳下了。我簡直快餓死了?！?/br>
    “奇犽？”我扭過頭，蹭到了他的額頭，guntangguntang的。

    明知道他很可能聽不見，更不可能看到，我還是笑著說，“你等著，馬上就送你去醫(yī)院?！?/br>
    說完這話，連我自己也倍受鼓舞。

    沒有雪的道路，與平地不存在區(qū)別，我可以盡情地奔跑。

    空腹感煙消云散，為了便于奔跑，我把背后的奇犽放下，再將他抱起，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開始往前奔。

    歸心似箭。

    步伐因此變得輕快無比。

    我想起在這個世界里，第一次登過的枯枯戮山，下山的時候，也是如此的……快樂。

    盡管那時我的鞋子壞掉了。

    盡管那時我的衣服臟掉了。

    盡管那時……

    為什么呢？

    高興得想要哭出來。

    因為不管是在那時，還是現(xiàn)在，我都……不是一個人吧。

    原來我……是害怕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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