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朝文在后面叫了姜默半天，不理。

    上去拉他，被甩開。

    此人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我死了都不要你管’的氣息。

    沈朝文一個頭兩個大，這祖宗身上沒錢沒手機(jī)沒證件，這么賭氣下車他能去哪。

    他兩手空空，走得那么坦然，那么隨意，好像真的毫不在乎自己的處境。

    他一向如此。

    也不能就把車就丟在路邊。沈朝文趕緊走回去開車……開到他身邊以后降到龜速，讓車保持和姜默步行的速度，一邊開一邊朝著車外喊：“先上車吧?！?/br>
    沒人理。

    “我錯了，我大錯特錯?！?/br>
    沒人理。

    “你上來我們好好說話?！?/br>
    姜默還是不理他，就悶頭往前走著，一聲不吭，像是在思考什么。

    無奈。沈朝文也沒辦法，只能這么龜速開著車跟他。

    等過了一個路口，他終于停下來了，沒再往前走，偏頭看了車?yán)锏纳虺囊谎邸?/br>
    沈朝文收到他的眼神，立刻停車走下去準(zhǔn)備把這位爺拽上車，結(jié)果姜默按住了他的手臂，說：“我們走回上海?！?/br>
    “……”沈朝文聽傻了，“你說什么？”

    姜默重復(fù)，“走回去?！?/br>
    對視兩秒。

    “四百多公里你要怎么走？”

    “用你的腳?！?/br>
    沈朝文搖頭：“我明天還要見當(dāng)事人，要回去工作。你別想這些不現(xiàn)實(shí)的事情了，我們……”

    姜默突然笑了笑：“嗯，不現(xiàn)實(shí)?！?/br>
    “不是，我的意思是……”

    姜默打斷他：“可我就是一個很不現(xiàn)實(shí)的人?！?/br>
    他的眼睛像蒙著一層霧，看起來很遙遠(yuǎn)。

    看了兩秒，沈朝文有些不忍心地偏開頭，他不喜歡看姜默這種表情。

    沉默了會兒。

    “公路片?！苯蝗徽f。

    沈朝文抬起頭看他。

    “一對夫妻在路上吵架了，吵得歇斯底里，情緒激動的時候甚至想要掐死對方。他們曾經(jīng)很相愛，是生活中那些瑣碎的事情離間了他們的感情。他們想找到一個解決辦法，決定丟下車，丟下工作，丟下明天，丟下一切，慢慢地走幾百公里回家，車、高鐵、飛機(jī)都太快了，不夠他們解決問題?！?/br>
    沈朝文低頭聽著，若有所思。

    “在路上他們遇見很多人，很多店，遇見雨天，遇見日出日落，遇見一些平時不曾注意的風(fēng)景。他們在路上聊了很多事，聊書，聊音樂，聊路邊的螞蟻，聊天氣，聊過去，聊一切。他們每一晚都會做很多夢，夢到現(xiàn)在，未來，夢到過去怎么相愛?！?/br>
    語言能構(gòu)建出來的想象空間始終有限，姜默一邊說一邊比劃著，皺著眉，有些施展不開，說得有點(diǎn)憋屈，講著講著就放棄了。

    “算了，挺沒意思一故事?！?/br>
    沈朝文耐心追問：“故事的結(jié)局呢？”

    結(jié)局。

    “他們回到家，夢結(jié)束了，離婚，各奔東西，這是你要的現(xiàn)實(shí)。”

    語氣無悲無喜。

    說完他手一甩，又繼續(xù)往前走了。

    沈朝文愣了一秒，上前跟了兩步又覺得不對，連忙扭頭上車，跟在他身后慢慢開。

    原以為姜默只是漫無目的地走，可等他走到景區(qū)山下那個古鎮(zhèn)門口沈朝文才意識到，姜默是認(rèn)識路的。

    他急急忙忙地找了個位置把車停好，小跑著跟到對方身后，一頭霧水地就進(jìn)了這個沒來過的古鎮(zhèn)。

    現(xiàn)在并不是旅游旺季，這地方人也不多，走進(jìn)去先看見的是一排古樸的牌樓。

    沈朝文跟在姜默身后逛了會兒。

    建筑很古樸，看得出有些年頭了。沿街有小販在兜售吃食，還有一些穿著校服的學(xué)生笑著鬧著結(jié)伴從身邊走過……這古鎮(zhèn)給人的感覺就是雅致，簡單干凈，沒太多商業(yè)化的痕跡。

    很靜，也很美的一個地方。不太適合吵架，感覺更適合小年輕談戀愛。

    不過這時候也沒心情欣賞美景了。

    他快步走到姜默身邊，扯了扯對方的手臂：“別賭氣了，成熟點(diǎn)。”

    別賭氣。

    成熟點(diǎn)。

    “你聽聽自己的話，多么令人窒息?！?/br>
    “……你不走留在這干嘛？我們總要回去??！”

    姜默嘆了口氣，拉住他的手，命令道：“請你安靜，閉上嘴，陪我走一走?！?/br>
    “……”

    沈朝文慌張地抬眼看了看周圍的人，一個老太太拄著拐杖慢悠悠路過他們，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

    雖然有點(diǎn)慌，但沈朝文還是下意識張開手讓姜默的手指滑了進(jìn)來……習(xí)慣性動作，實(shí)在是改不掉。

    手被他這么一拉，沈朝文腦子被攪得一團(tuán)亂，有點(diǎn)心猿意馬。

    身邊有好多穿著藍(lán)校服的學(xué)生跟他們擦肩而過。代入環(huán)境，自己也像是一秒回到了學(xué)生時代，雀躍，又有點(diǎn)緊張。

    姜默毫不在意別人的視線，拉著人慢慢往前走，漫無目的地逛，并且不準(zhǔn)沈朝文開口說話。

    沈朝文滿肚子的意見無法輸出，十分不滿。但迫于姜默表情嚴(yán)肅且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閉嘴，他只能低頭走路，努力無視路人的奇怪目光。

    走過一條街，心也靜了一些。

    “會不會覺得很累。”姜默突然問，“跟我在一起?！?/br>
    這么熟了，也沒必要客氣，沈朝文誠實(shí)地點(diǎn)頭：“偶爾會有一點(diǎn)。”

    “會想分手嗎。”

    語氣很平靜。

    沈朝文偏頭，有些不爽地瞪他。

    姜默趕緊接了句：“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分手一次，然后你再追我一次，重新開始，保持新鮮感?！?/br>
    “……我反對?！?/br>
    “考慮一下。”

    “不考慮?！闭Z氣冷硬，“再提下個月我不會再幫你給貓鏟屎，你考慮清楚?！?/br>
    “……”

    好吧。姜默慢慢吐出一口氣，拉著他在青石長階上坐好，說：“我這段時間學(xué)到了一個修復(fù)感情的辦法，想跟你分享，一起使用。”

    ？

    稀奇，他居然想主動解決問題。

    沈朝文點(diǎn)頭，鼓勵他道：“你講。”

    姜默把手里的本子翻開，撕下一頁空白紙張遞給他，說：“對我有什么不滿，覺得需要我改正的地方，請寫上，對我很滿意的地方也請寫上，用心寫。寫完后我們交叉閱讀，互相討論。”

    沈朝文皺了皺眉：“誰教你的方法？”怎么如此幼稚。

    “不管是誰教的，據(jù)說很有用?！苯f，“不妨一試?！?/br>
    沈朝文不是很想配合這個幼稚的游戲：“難道我把你的缺點(diǎn)和毛病寫下來你就能改好了？”

    姜默平靜道：“換個角度思考，寫出來或許不是給對方看的，而是給自己看的?！?/br>
    思考幾秒，沈朝文不太情愿地接過筆，“那你要不要也……”頓了下，音量瞬間拔高，“姜默??！你又要去哪??！”

    姜默邊走邊朝他揮手：“我去那邊逛逛，等下來再過來。請你不要亂跑，我沒手機(jī)，不然待會兒找不到你。”

    說完又大步走遠(yuǎn)了，很急的樣子。

    “……”

    總是跑。

    突然很想把他拖回家綁起來，看他還跑不跑 ……這樣想是不是很變態(tài)。

    沈朝文無奈地看著他走遠(yuǎn)，憤憤不平地準(zhǔn)備下筆。

    他的缺點(diǎn)？那可太多了，數(shù)不勝數(shù)，這張紙根本不夠?qū)憽?/br>
    “——情緒化，缺乏理性思維，毫無理財(cái)意識，會輕信朋友的鬼話借出去幾萬塊，還不列借據(jù)?！?/br>
    此事實(shí)在值得記上一筆。

    更可怕的是當(dāng)時姜默對此事的評價——我知道他有可能是騙我的，但我覺得他大概遇到什么難處了，可以理解，那錢還不還我都想得通，無所謂。你別罵我了，人不就這樣，難得糊涂。

    難得糊涂？

    不對，糊涂個屁?；貞浲旰笊虺膿u搖頭，感覺姜默能安然生活到今天真是個奇跡……

    “——不愛做家務(wù)，不愛收拾，東西亂放，導(dǎo)致整個家都散落著他的各種書、cd、筆，并且很少收拾，還覺得那是他的秩序，是‘亂中有序’?！?/br>
    寫完，沈朝文沉思了片刻，開始思考自己寫的內(nèi)容會不會太傷人，姜默看了會不會難過。

    人無完人，他有缺點(diǎn)，也有優(yōu)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