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養(yǎng)禍水 第88節(jié)
窗口的陽光落在底下髹黑的一套案椅上,輕搖著細碎的竹影,抖落了一面細塵。簫娘氣勢洶洶奔進門來,在書案前頭死盯著他。他那副表情,坦然得鎮(zhèn)靜,她滿腔的話驀地遇到坎坷。 這一坎坷,那些鋪天蓋地的問題像是被一個浪頭掀翻,就沉默了。 簫娘知道四娘說的都是真的,她來之不易的好日子又一次遭遇挫敗。她落到滿面塵埃的椅子上坐著,神色悲苦肅穆,陽光斜斜從窗口照下來,滑過她的臉,落在她綰色的裙間。 俄延片刻,席泠便聽見她細聲啜泣起來,他從椅上起身,坐在窗下另一根椅上,微微將腦袋仰在窗臺上,“柏家?guī)孜惶棠锔嬖V你了?” 簫娘點點頭,淚珠子直往下墜,她橫袖胡亂搽一把,紅紅的眼圈轉(zhuǎn)過來,“你有法子應(yīng)付的是不是?從前說要做官,果然就做了官,說升官也果然升了官,還有什么難得倒你?” 席泠也轉(zhuǎn)過眼來,笑了笑,“你不問我犯了什么事?” “我不管!”簫娘驀地提高了嗓音,咬著腮,又漸漸放軟,“你做什么事,總有你的緣故?!?/br> “要是我做了壞事呢?” 簫娘也不算傻,哪有無緣無故的忽然升官發(fā)財。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轉(zhuǎn),她的首飾頭面,一日比一日風光,從前對她嗤之以鼻的太太奶奶后來對她奉承巴結(jié)。哪能是白來的? 但怎么來的,她不關(guān)心。她咬著牙,抖著下巴,“做就做了,世人都壞得這樣子,憑什么就單要你做個好人?你又不欠他們的!我不管你做了什么天大的壞事,我只問你,事情查下來,會受哪樣刑?” 席泠倏地笑了,張揚到狂妄,伸出手去在她發(fā)髻上揉一揉,“大約會死,我也說不準。” 他說得落拓輕松,可簫娘單是聽見個“死”字,心里就慌得不行,手也抖了,淚也住了,忙抓住他的腕子,“你有法子應(yīng)付的是不是?我不信你想不出個辦法來?!?/br> “有,但我不想再使什么手段,”席泠反手握住她,不管她能不能理解,他一股腦地往外說,不再是哪些關(guān)于世道生民的大論,單論他自己,“你能明白么?我這一生,除了你,都在與心之所想背道而馳,這條路太長太遠,沒有歸途,我不想再往下走了?!?/br> 或許他們倆心有靈犀,簫娘一霎就懂得,他自甘臣服在命運的刀口,對一切都徹底不在乎。她也明白,他是老早就打算好了,沒有回旋的余地。 于是她抽出手,熱淚變冷,“那我呢?你往后就不管我了?” “誰說不管你?”席泠吁一口氣,眼睛漸漸有些濕意,“我都替你打算好了,有些官府查不著的田產(chǎn)地契,都給你裝在箱籠里了,你一并帶著往杭州去。我交代了那位同窗,請他在杭州替你尋處宅子,大宅子?!?/br> 他低頭笑笑,又抬起來,“過兩年,再請他替你尋門好親事,你太太平平、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日子,也不必受窮受苦。只是要像從前陶家那般大富大貴,還差些。你也將就些,好不好?” 簫娘想說“不好”,卻又沒個“不好”之處。他事事周到,什么都安排得妥帖。 席泠將目光投入面前虛空的光束里,仿佛在里頭望見了她的余生,“簫娘,你既然忘得了仇九晉,終有一天也能忘得了我,我們與世間別的夫妻也沒什么不同的,若非要說點不尋常,你與仇九晉也曾不同尋常過。你受的那么些苦痛都能忘了,沒什么再可以難得倒你的?!?/br> 又再提起仇九晉,恍如間隔一生那么長,一并連過去走過的路途都恍如隔世。簫娘在那些遙遠的記憶里翻翻揀揀,發(fā)現(xiàn)的確不錯,她是不斷向上攀爬的藤,并沒有什么能絆住她。 她與仇九晉,也曾相互許諾,說下過感天撼地的誓言,她還說過非他不可。但無數(shù)歷史經(jīng)驗告訴她,再苦痛風光的愛與恨,只要跨過去了,再回頭看,也只是尋常不過的河。 一條一條的長河,她總要跨過去,生命是沒有回頭路可走的,只能向前。她再閃著淚看席泠,盡量把他想象得陌生起來,想象成那些她曾淌過的洪流。也許,他說的對的。 然后她漸漸哼出笑,流著淚點頭,“你說得不錯,你說得不錯。” 這就算達成共識,兩人就擱置此事不提。吃過晚飯,席泠大大方方地又再使人為她裝點了些東西,恨不能將一切值錢的、能裝的都裝進她的箱籠里。 簫娘就在榻上看他忙碌的背影,從眼到心,企圖提前淡化他的影,反正遲早他都是要消失在她的日子里的。 可望著望著,眼淚又泛濫起來。她轉(zhuǎn)臉望向窗外,外頭濃綠的竹林越來越黯淡,日月會更迭,光陰會輪轉(zhuǎn),人影與人影也是不停交換,握在手里的,只有錦繡羅衫。 第二天,席泠沒往衙門去,套了馬車送簫娘往碼頭上去。下碼頭有條窄窄的山路,兩側(cè)荒草瘋長,風將草壓低,它又抬頭,又壓低,再抬頭,時間長了,草斜斜地長,卻總是不死的。 席泠不再是散漫的坐姿,而是端正凝重地,一手垂在膝上,一手摟緊了簫娘的肩。在她肩頭的手不知不覺地愈發(fā)使了力,骨節(jié)上的筋絡(luò)漸漸突起來,仿佛要崩斷。 真斷開,是他涼薄的身體里熱涌的血,那些血像要從口里噴出來,他連呼吸也不暢快。他不能再陪著走了,于是叫停了馬車,對簫娘說,“我就送你到這里,免得在碼頭上哭哭啼啼的,不好看?!?/br> 簫娘一反常態(tài),極其冷靜地看著他。席泠被這雙眼看得腸穿肚爛,苦澀地笑了笑,“倘或事情了結(jié),我還好好活著,一定去杭州接你回來?!?/br> “用不著了?!焙嵞锶远⒅?,像要穿透迷障,將他看清,“你自己講的,我沒心沒肺,忘性大,等你尋過去,說不準我都跟別人好上了?!?/br> 席泠的臉色變了變,想說什么,又沒話可說。沉默著坐了一陣,就打了車簾子跳下去。只聽見他在外用干澀的嗓子吩咐小廝,“去吧,當心點,顧著太太?!?/br> 馬車又慢悠悠顛起來,那些迷障化成煙雨,匯攏回簫娘的眼。她堵著氣,又似沒氣可堵,把臉轉(zhuǎn)過去,挑著簾子看窗外。四面屏山,圍著龐大的河,那河從一側(cè)穿過去,掩在山間,看不清去向。河面上罩著一層霧,能看見蟲蟻大小的船擠著,有來的,有去的,不知誰是歸人誰是客。 路太顛簸,她忍不住朝車后望,席泠還站在原地,空蕩蕩蜿蜒的小路上,路生雜草,有他半身高,天寬地闊襯得他渺小而無力。 簫娘想起頭一回聽說他,是個屈了才的進士,后來見他,覺得是隱了世的高人,再了解他,又覺是被塵埋的金子。她一向執(zhí)著地相信,他能有所為,能為她謀得宏偉前程。 但此刻再看他,忽然推翻了她從前一切的幻想。他只是個普通人,與她一樣,不過是這世間微不足道的塵埃。她心里陰陰地疼起來,為她終于拋棄了一切對他自私的期待,卻仍舊愛他的真相。 她叫停了馬車,跳下來,一個勁往回跑。好幾輛車也跟著停,車上麻繩困著一個個髹紅的箱籠,塞滿了值錢的財物。她把這些一并風與土都拋在身后,只顧著往回跑。 跑到席泠跟前,他也驚住了,又沉默著,等著簫娘開口。簫娘稍稍喘口氣,握著拳頭朝他胸膛上狠捶下去,“你憑什么叫我走?!你憑什么以為,我就怕死、就怕被你連累?!” 席泠剛要啟唇,簫娘吊著嗓子,潑口給他掐斷了,“你就這么看不起我?這還沒死呢,就把我的往后都安頓了!我用得著你安排?我自己不會替自己打算?你怎么就知道你死了,我往后就一定能忘了你?從前也是,我要走,你留也不曾留一句,知道的,只說你是為我,不知道的,說你是灑脫??晌业挂獑枂柲悖銧幦∵^么?你說過你要么?怎么就見得,你說了,我不會為你留呢?!你總要我心甘情愿,你凡事都悶著不對我說,我怎么曉得你的心,又如何去情愿?!” 一氣說話,簫娘喘了兩下,又瞪起淚涔涔的眼,“你總私自為我打算,你憑什么斷定這樣那樣就是為我好?從前我愛仇九晉,今番愛你,這話不錯。可我愛仇九晉時,沒想過明天會遇見你,更沒想過愛你;我今朝愛你時,也不去想往后跟別人的事!” 一腔話似如一盆涼水,稀里嘩啦朝席泠潑下來,使他骨頭顫抖著,凝望她,余光瞥見后頭晴芳也跟來了,又在遠處站定。 天地都隨晴芳的裙角靜默,山下的河面晨霧也散開,一切都逐漸清晰明朗起來。他一把將她攬在懷里,一字一句地說:“我要你,也要你平平順順的?!?/br> 簫娘猛地推開他,“那就只想你要我,什么狗屁都不要去想它!活著,就別顧慮死的事情!”因眼睛瞪得大,山風把她的淚水吹干了,那干澀的眼底,滿是簡單的愛與怨,“你們讀書人,哪樣都好,就這點不好,滿腦子迂酸!” 席泠后跌一步望她,望著望著,漸漸笑起來。在這山野荒原,他再次領(lǐng)略她,原來她不是蒙昧,只是具有最原始純粹的智慧。 第81章 千重變 (一) 綠萍波上, 濃霧初散,闔家還未至碼頭,席泠卻倏地吩咐:“回家?!毙辞绶細g天喜地朝后頭跑起來, 一輛一輛地車馬吩咐折道歸家。 曦微漸熱,曬干了簫娘滿面繚亂的淚漬, 水汪汪的眼笑彎了, 旋即斜斜地朝天邊一勾,“這才算你有良心,死活,咱們夫妻就該一處受著?!?/br> 半山野徑上嘎吱嘎吱的車馬往回慢行,席泠剪著一只手笑笑, “走走吧,我想走走?!?/br> 簫娘便吊著他另一條胳膊, “好,這里的風吹得倒涼快呢。” 她吊著他, 整個人習(xí)慣地往下沉墜。席泠不得不將臂膀硬著,拖拖拉拉地載著她。前頭那凄草夾掩的來路恰逢轉(zhuǎn)彎,一眼往過去, 好似路斷, 一片晴麗的天。 席泠倏然沉默地發(fā)笑, 簫娘問他:“笑什么?” 他不說, 心里卻想,塵路太遠,但他握著他的根本, 并且終生不忘, 那么苦, 亦是歡。 “笑什么嘛?”簫娘在他身邊蹦跳, 一眼接一眼地剜他,“說呀!笑什么嚜?” 他悶著不說話,拖著她向前走著,仿佛走向天涯。 半山底下則是南來北往的運船,停泊或走,自有定數(shù)。碼頭漸漸靠來一艘氣勢恢弘的官船,船頭立著十幾個差役,簇擁著北京來的僉都御史彭道蓮。 這位彭道蓮將近四十的年紀,穿著鮮紅補服,頭戴烏紗,瘦高的個頭,留著兩撇八字須,向案上展目時,兩眼流露著壯年得志的意氣??煽粗粗?,刮著須的食指陡地撤下來,冷著臉朝岸上遞了個下巴,“那是來接咱們的?” 彭道蓮是帶著貼身侍奉的管家一道來的,這管家與他相仿的年紀,跟著朝岸上一看,孤零零兩個穿青綠補服的差官在碼頭上立著,身后攏共兩輛車馬并趕車的馬夫,也沒舉牌子,只管四眼茫茫地朝船上望過來。 管家忙道:“我看不像,這南京都察院再無禮,也不至于這樣兒零落的排場,大約是接應(yīng)別的什么人?!?/br> 可船到岸,一行才下船,那兩個差官便迎上來作揖,“請問可是北京來的彭道蓮彭大人?” 這下彭道蓮的面色徹底冷下來,不與他們搭腔,只得兩個差役去問候,“是,你們是什么人?” “噢,我們是都察院監(jiān)察御史,是左都御史范大人派我們倆來迎大人的貴架。我們范大人已著人收拾出別院,請幾位大人隨我們先往別院用飯歇息?!?/br> “范大人?”彭道蓮剪著手睨著二人淡笑,“你們范大人好大的官威,本官乃皇上欽點的主審官,他也不親自來迎,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還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哎唷、那可不敢那可不敢!”為首的差官連連打拱,堆著滿臉笑,“彭大人別多心,實在是我們范大人事忙。蘇州出點事,聽說是有戴罪的犯官翻案,那案子是我們范大人去年親自審定的,這不,還得他老人家親自往蘇州去一趟,昨兒夜里就啟程了,實在等不到彭大人來。” 彭道蓮乜二人一眼,舉步上了馬車,打著簾子與起碼的二人問話:“那你們南京的僉都御史何大人呢?” “哎唷,也是不巧,這不為了席大人的案子,正忙著整理卷宗嚜,好等大人歇足了,一到都察院,看過卷宗,就好傳人問話了。” 話說到此,彭道蓮仍有些不死心,“那應(yīng)天府的府尹呢?按理,北京欽派來的官,他一府地方長官,也該來迎一迎吧?” “應(yīng)天府?那就不曉得了,咱們是南直隸都察院,統(tǒng)管江南多少個州府的官員。應(yīng)天府的官雖在統(tǒng)轄之內(nèi),可犯了事,咱們能管,人家沒犯事,咱們不好去問的,萬望大人海涵?!蹦遣罟衮T在馬上,馬蹄子踱得散漫意洋。 凡是都察院有頭有臉的,都不到碼頭來迎。彭道蓮這下算明白了,他想到南京來擺架子,誰知架子還沒撐開,反叫這班南京人先擺了臉子。氣得他當即丟下簾子,悶了一路。 所到別館,就是都察院后街內(nèi)一處尋常三進的宅子,里頭布置陳列一貫江南園林的景致,卻不合彭道蓮的意,他所鐘愛,是京城的豪華奢靡。 這廂隨意謝了兩句,打發(fā)兩個監(jiān)察御史去了,寫了拜帖,換了衣裳,自然是先往烏衣巷虞家去拜見。因虞家族內(nèi),是老侯爺?shù)墓镁酥杜蘖怂麨槠?,他親親熱熱的,稱老侯爺為舅舅。 老侯爺請他軒館內(nèi)吃茶,說起席泠,赤目慍怒,“你在京城必定也聽說了,你侄女露濃,元宵無故失蹤,闔家把南京城翻了個遍也沒翻著!好在落后沒多久,丫頭打發(fā)人陸續(xù)往家傳信來,雖不知她到底在哪里,好歹確定平安。只怕閑話北京也傳開了,說露濃是與人私奔!我暗里問過下人,確是與一陌生男人過往親密些,可這男人兀突突打哪里來的?必定就是這席泠安插的!” 聞言,彭道蓮忙擱下茶盅,蹙著額點頭,“這些事我在北京也有所耳聞,來前表兄又細致說過,露濃是表兄的親女兒,急得表兄不成樣子。什么閑言碎語先不要管它,還是尋著了侄女要緊。只是跟個男人走了,這叫我也想不明白,席泠為何安插個男人拐帶侄女呢?” 問起來,老侯爺倏然也有些掛不住臉,卻只得實言:“先前,我們到南京來,遇見這席泠,我與你舅媽都看著不錯,原想把他定與露濃做個夫婿。誰知這席泠,心高氣傲,連我虞家也瞧不上,我們好言好語要幫扶他,他只道我們是以勢逼人,這不就出了這個釜底抽薪的方!” 彭道蓮聽后怒不可遏,當即拍案,“好個給臉不要臉的后生!如今既犯到我手上,定要他吃不了兜著走!” 這里拜完,又輾轉(zhuǎn)內(nèi)堂見老太太。老太太今番剛打病床上爬起來,恢復(fù)些往日精神,提及席泠,牙根咬緊了,恨不得當場嚼爛他! 在榻上連番敲著拐杖,“此人與我虞家不共戴天!叫人拐帶我孫女,又使衙門打得了我孫兒一個來月不能下榻,他是安心要叫我虞家斷子絕孫。道蓮,你可千萬要為咱們虞家出這口氣,咱們虞家在京也不曾受過這等糟蹋,豈能容他?務(wù)必定死他的案子,務(wù)必要叫他死!” 尾后說那“死”字,簡直是從牙縫里細細地碾出來。窗戶底下那鸚哥又現(xiàn)撿一句,在架子上不停學(xué)舌,“叫他死!叫他死!叫他死!……” 一門子親戚,彭道蓮少不得同仇敵愾,暗里發(fā)了狠,非要叫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席泠死了才罷! 于是次日,彭道蓮穿戴補服,一徑往都察院來。御史長官范大人借由蘇州的事,在家中躲了清靜,滿衙內(nèi)交由何盞主事。彭道蓮自然是往何盞的內(nèi)堂來,進門見何盞雖蓄著須,卻難掩的年輕,坐在案后,渾身泄著一股年輕人的凌厲。 差役稟報后,何盞立時擱下手里的卷宗踅案迎來,“彭大人遠道而來,范大人卻往蘇州去了,何某昨日又巧被這些卷宗絆住了腳,一時未去碼頭上迎大人尊駕,失敬失敬?!?/br> 彭道蓮多少年的滑頭,也懶得聽他這些托辭,自顧著揀了根太師椅拂衣而坐,淡淡乜他一眼,“客氣客氣。不講這些虛禮了,我來前半月,皇上的旨意就下達了南京,什么事情,何大人心里一定都清楚了,請問陪審的官員定的誰?” “正是在下。”何盞在對面落座,招呼差役上茶款待,“范大人顧著蘇州的事,抽不開身,只得派在下陪同大人審理此案。” “你?”彭道蓮端著茶盅在裊裊青煙里笑了笑,“我聽說,何大人與這位犯官像是同科進士?范大人怎么不想著避嫌避嫌?” 何盞暗里觀他一觀,坐姿散漫,意態(tài)慵懶,果如范大人所料,是安心要在南京擺擺架子。 南京官場卻是空前默契地,不接他的招。連何盞也不例外,同樣散漫地朝肩頭拱了拱手,“范大人如此安排,必然有他的意思,他是左都御史,下官只好聽候他的差遣。況且我們范大人常說,既然做了都察院的官,手握法尺,就是父母兄弟在堂下受審,也不能避。范大人說是不是?” 南京城官場的彈空說嘴竟比北京的還漂亮些,彭道蓮倒是驚了一驚,只得笑兩聲,“是、是?!甭浜?,逐漸端正起來,面色凝重些許,“那就請將有關(guān)席泠的卷宗拿來本官先瞧瞧吧。” 何盞起身往案上拿來卷宗,都是席泠幾時考得功名、幾時任官的案卷。彭道蓮粗略翻翻,擱在案上,“何大人的意思,此案該怎么審?” “彭大人是主審官,自然該先聽彭大人的意思?!?/br> “犯官何在?” “大人是問此刻?” 彭道蓮臉色愈發(fā)不好看,“自然是問此刻?!?/br> “此刻,大約是在應(yīng)天府當差?!焙伪K端起茶呷一口,十分悠然,“彭大人有所不知,我們南京雖是留都,可既是經(jīng)濟重地,南來北往的要緊錢糧又都在南京轉(zhuǎn)道,事情一點不比順天府少。這兩年,百姓愈發(fā)多起來,更是忙得不行。各縣里都指著應(yīng)天府,席大人真是一日不得清……” “豈有此理!”彭道蓮噌地拔座起來,甩了袖側(cè)過身去,“一個犯官,還當著差,你們南直隸都察院是怎么辦事的?一早旨意下來,為什么不拿他?!” 何盞忙起身打拱,“大人息怒,旨意上只說彭大人到南京匯同審案,沒說當即要拿他。況且大人未到,我們也不好私自立案,因此只好等大人到了再拿主意。” 彭道蓮冷斜他一眼,朝門首吼:“來人!”須臾見一差官進來聽命,他抬著下頜,目中無人的架勢,“立刻捉拿犯官席泠歸案!” 那差官卻看向何盞。何盞笑著朝前吩咐,“彭大人說拿人,自然就拿人,去吧,將席大人請來?!?/br> “請?”彭道蓮斜斜冷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