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照微沒有如謝歸慈的愿，殺意只迸發(fā)出一剎那，馬上他便冷靜下來，落在謝歸慈下頜上的力道也隨之放松。他緩慢地松開了手，與謝歸慈保持著謹(jǐn)慎而克制的距離，半分接觸都再也沒有。

    謝歸慈被他指腹碰過的地方留下兩道深紅印記，這個因江燈年而聞名仙門的琉璃似的脆弱的美人，此刻因?yàn)檫@兩分近乎凌虐的痕跡而多出種別樣的艷麗。

    只要他一垂眼，魔界十二門中那些最會蠱惑人心的妖魅，都要在他面前甘拜下風(fēng)。

    一副天生的美人皮囊。

    但薛照微無動于衷，這世上再嬌美的容貌也難以打動他堅(jiān)硬如鐵的心腸，他看著謝歸慈，眼神淬了冰般，語調(diào)森冷:“你說得不錯，確實(shí)和我無關(guān)。”

    江燈年一腔赤誠、情意深重從來都和他這個外人沒有半分干系。

    天下仙門美人如云，但是對長眠北荒的那個人而言，也僅僅只有一個謝歸慈足夠特別。

    謝歸慈卻不懂他那點(diǎn)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有理有據(jù)地開始搶白:“江燈年赴北荒，不是為了讓我陪著他下黃泉。無論旁人如何想他，如何想我，這世上不會再有人比我更加了解他。我和他之間無論生死，都用不著外人來評判。”

    謝歸慈說的時(shí)候口吻分外篤定，因?yàn)榇_實(shí)不會再有人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

    “我無意評判他與你之間種種，也沒有這個資格?！毖φ瘴⒌穆曇袈犉饋碛幸稽c(diǎn)點(diǎn)艱澀，但只是倏然，頃刻又轉(zhuǎn)回疏冷，“方才是本君失態(tài)，還請謝公子見諒?！?/br>
    謝歸慈覺得薛照微這個人簡直是奇怪極了，變臉簡直喜怒無常，叫人根本無處猜測他的心思。

    但是聽他仿佛是為江燈年鳴不平的樣子，又不像兩人之間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沒有仇的話薛照微提及江燈年那語氣又怎么聽怎么不對勁。

    謝歸慈和他對視，眼神沉靜，但沒有開口回應(yīng)。

    ……確實(shí)是像的。

    薛照微只瞧了一眼便馬上別開視線而去，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樗乃疾粚帲€是因?yàn)樾牡资冀K存在著那么一絲可笑的妄想，他看著謝歸慈的眼睛，好像看見了故人言笑晏晏站在他眼前。

    可是鶴月君江燈年已經(jīng)死了。

    死得徹徹底底，永眠北荒沙雪之下。

    興許就是因?yàn)橛行┫嗨疲疟唤瓱裟耆绱绥姁?。亦或者是因?yàn)楸唤瓱裟晁姡艥u漸被染上他的幾分性情影子。

    但無論是哪種可能，都明明白白地昭示，謝歸慈就僅僅只是謝歸慈而已。

    薛照微眼睫微斂，連同隱秘心情一同埋下。

    謝歸慈還在打量他，又聽這位從失態(tài)到恢復(fù)不過一剎那的藏雪君道:“不過本君今日上渡越山求娶之心是真。”

    求娶之心是真的，但是出于什么目的求娶那就不知道了。謝歸慈垂眼微微冷笑，正想找個借口推辭，薛照微已經(jīng)先開口了。

    “若是今日你答應(yīng)，我會踐諾護(hù)你周全，若是不答應(yīng)，反正遲早也是要死的，不如死在我劍下，我送你去黃泉之下陪鶴月君，他一個人也不會太孤單?！?/br>
    “………”

    合著壓根就沒有說動他。不知該說道心堅(jiān)定，還是性情固執(zhí)。

    謝歸慈抬眼，面對薛照微給出的完全沒有選擇的選擇勉強(qiáng)彎了下唇角，“藏雪君說會保護(hù)我，可一定要說到做到?！?/br>
    這就是同意了。

    薛照微握劍的手松了松，“我自會踐諾?！?/br>
    …………

    結(jié)界被撤去，渡越山的弟子們紛紛重新圍攏上來。他們想湊到謝歸慈身邊來問個清楚，可惜他們個個素來都和謝歸慈不熟，眼下要是第一個眼巴巴湊上去，未免也太……他們糾結(jié)的時(shí)候，師延雪已經(jīng)走了上去。

    她眼底的擔(dān)憂真心實(shí)意。

    “大師兄，你答應(yīng)藏雪君了嗎？”

    師延雪不覺得薛照微闖渡越山山門，是為了迫不及待地給謝歸慈求親下聘。同樣作為劍修，她能夠感知到薛照微劍上外泄的那丁點(diǎn)兒殺意。但是對于薛照微這樣當(dāng)世絕頂高手來說，氣息早就能夠收放自如。

    能叫她一個外人感覺到，那只能是薛照微的殺心之盛完全遮掩不住。

    她現(xiàn)在覺得必定是鶴月君和薛照微結(jié)過仇，如今鶴月君身死，薛照微找不到人報(bào)仇，也不肯自降身份對謝歸慈動手。上渡越山來求娶根本不是真心，只是為了故意折辱鶴月君的身后名。

    ——鶴月君一死，所鐘之人立刻就被旁人搶走，聽起來委實(shí)是樁讓人唏噓不已的事情。

    藏雪君如此恨鶴月君，又怎么會好好對待謝歸慈？

    師延雪心思百轉(zhuǎn)千回，再看向謝歸慈的時(shí)候眼底只有憐憫和擔(dān)心。

    謝歸慈不懂她心思纖細(xì)敏感，已經(jīng)想到了許多，但是對她展露的善意還是全盤接受:“同意了。藏雪君……也不壞。”

    不同意有什么辦法，等薛照微拔劍殺他？

    謝歸慈雖然不懼怕對上薛照微，但是他也不想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多生事端。

    天下第一人的藏雪君簡直是個行事毫無章法的瘋子。

    師延雪眼底的憂慮更深了，她張了張口:“大師兄，如果你不愿意……”她說到這里突然有一絲茫然，如果謝歸慈不愿意又能怎么辦呢？

    以薛照微的權(quán)勢和名聲，根本沒有人能夠拒絕他。

    整個渡越山都不行。

    何況區(qū)區(qū)一個謝歸慈。

    “不用擔(dān)心，我自愿的?！敝x歸慈對她笑了下，算是對這個小師妹的安撫。

    師延雪緊鎖的眉頭沒有松開，她看向和藏雪君相談甚歡的師父師叔們，輕輕抿唇。

    那邊昱衡真人已經(jīng)談到什么時(shí)候舉行合籍大典。

    薛照微興致卻仿佛不是很高:“此事容后再議，先定親。擇日我會派人將聘禮送到渡越山?！?/br>
    昱衡真人喜笑顏開，藏雪君修為之高，名聲之盛，家世背景之深厚，注定了送過來的聘禮不會薄到哪里去。說不定個個都是舉世罕見的寶貝。

    雖然是給謝歸慈的聘禮，但是到了渡越山，還能不經(jīng)過他這個掌門的手。當(dāng)年江燈年給的禮物因?yàn)榉N種原因從沒沾過他的手，但眼下可就不一樣了——薛照微下聘還能也不過渡越山宗門？

    再說他好歹是謝歸慈的師父，含辛茹苦撫育這個徒弟多年，做徒弟的也該孝敬點(diǎn)什么吧？

    昱衡真人高興得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對薛照微的話滿口答應(yīng)，連連應(yīng)是，言談中恨不得馬上就把謝歸慈打包塞給薛照微。

    謝歸慈冷眼旁觀瞧了半晌，趁著昱衡真人正飄飄然得意忘形的時(shí)候，冷不丁開口:“當(dāng)年鶴月君與我定親的時(shí)候，曾贈我鳳凰遺骨。不知藏雪君準(zhǔn)備給我什么聘禮？”

    鳳凰乃上古神獸，今世早已滅絕。其骨乃絕世利器，便是凡人持鳳凰骨鍛造成的兵器，也可以輕易斬碎修真者的金丹，重傷宗師境以下高手不在話下；此外鳳凰骨研成的粉末，可使重傷瀕死之人愈合，還有利于修仙者的修為精進(jìn)。

    方寸萬金，還有價(jià)無市。

    當(dāng)年鶴月君上渡越山，不知從哪尋來一柄鳳凰骨鍛造而成的神器作為定聘之禮。

    轟動仙門。

    從此之后仙門中結(jié)親合籍都再也沒有見過比這更加珍貴的聘禮，連帶著鶴月君又出名了一回，紛紛猜測他是哪個隱世宗族的傳承者，才能拿出這樣貴重的東西——還僅僅是定聘。

    當(dāng)年煌煌，已成追憶。

    再換到當(dāng)下聽他向薛照微提及鳳凰骨，渡越山眾人不由得皆是諱莫如深的姿態(tài)，但同時(shí)也不可抑制好奇心地看向了薛照微。

    天下第一人的藏雪君，又能拿出什么東西來與鳳凰骨一較高下？

    作者有話要說：

    跟著藏雪君的cao作走，你一定（不）會有老婆x

    第06章 朝來雨06

    “你想要聘禮？”

    薛照微垂眼沉聲問。謝歸慈提到的鳳凰骨他曾有耳聞，是件舉世罕見的奇珍，也確實(shí)是江燈年能送出的東西。

    他曾在江燈年手上見過鳳凰骨制成的尾戒，艷麗的紅色，像是天邊流云燒過，余燼卷在他指上。

    極其相襯的好看。

    不過他只見過江燈年戴過一次。

    視線從謝歸慈露出衣袖的半截手挪開，那手指上一抹余燼似的紅環(huán)繞在上，艷麗得叫薛照微覺得幾分礙眼。

    那一回江燈年說，如果他喜歡下一次也可以為他鍛造一枚。只可惜他沒能等到江燈年口中的“下一次”。

    今時(shí)今日，卻在謝歸慈手上見到了。

    ……

    心思斂回，薛照微看著謝歸慈，謝歸慈彎了彎唇:“難道藏雪君不準(zhǔn)備給嗎？”

    薛照微威脅不答應(yīng)就殺了他，但謝歸慈也不是那么好捏的軟柿子，總要在別的地方叫薛照微感到些不痛快。

    比如說讓他下聘的時(shí)候大出血。

    只是他還不知道，他方才一句話就已經(jīng)叫薛照微足夠不痛快了。

    薛照微淡淡道:“既然謝公子要，自然沒有不給的道理?！?/br>
    “我有一把十六弦琴，喚作雪泥，是上古時(shí)一位仙人兵解留下的，今日便予謝公子作聘。不知道謝公子意下如何？”

    他話音未落，周圍就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雪泥”琴在以樂入道的音修之中可謂是如雷貫耳。傳聞“雪泥”是上古時(shí)一位真正的仙人親手鍛造，琴身用的是浮山玉木，在鳳凰火中淬煉過九九八十一天，而琴弦，則是仙人在仙魔戰(zhàn)場上兵解之時(shí)，所遺留的神念制成。

    聽過這把琴琴音的人，會覺得的自己身心都經(jīng)過洗滌，內(nèi)外明凈，從而勘破自己心劫，問道成功的人更是不在少數(shù)。

    其價(jià)值絕不在鳳凰骨制成的神器之下。

    何況鳳凰骨他們都只是只聞其名而未曾見過真正的實(shí)物，哪里比得上這把早就在坊間留下過諸多傳呼其神的傳言的“雪泥”琴。

    謝歸慈沒有聽過這把琴，但是從他身邊這些人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薛照微說的“雪泥”恐怕是極為貴重的東西。

    于是他道:“所謂聘禮最重要的便是心意，藏雪君既然叫我瞧見了你的心意，那謝某哪里還敢有什么不滿？”

    他的話好像每一個字都挑不出錯，但是細(xì)聽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叫人如鯁在喉。

    昱衡真人多次領(lǐng)教過自己這個徒弟喉舌的厲害，頓時(shí)膽戰(zhàn)心驚看向薛照微，生怕他當(dāng)場翻臉。

    好在薛照微的忍耐度比昱衡真人料想得要高，聽完謝歸慈的話，這位藏雪君連眼皮子都沒有動一下:“既然你滿意就好?！?/br>
    他再未多說什么，也沒有要留下和剛剛定親的未婚夫聯(lián)絡(luò)感情的意愿，好像只是為了完成“定親”這一樁不知誰交給他的任務(wù)一樣。

    機(jī)靈些的渡越山弟子將這一點(diǎn)看得分明，藏雪君根本就沒有看上謝歸慈。這不由得坐實(shí)了他們掩藏在心底的那個猜測——薛照微是為了報(bào)復(fù)江燈年，才故意求娶謝歸慈?？蓱z謝歸慈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還當(dāng)和鶴月君在世時(shí)一樣行事肆無忌憚，總有一天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jià)。

    至于薛照微素來光風(fēng)霽月的名聲，卻仿佛被他們不約而同遺忘了一樣。

    ——他們只相信自己想要看見的東西，絕不細(xì)想其中的任何一絲不對勁。

    不僅渡越山的弟子如此，天下人大抵都如此。薛照微上渡越山求親的第二天便有各種流言傳遍天下仙門，個個有模有樣，甚至有說薛照微和謝歸慈早有私情，因此薛照微才和鶴月君不對付，如今鶴月君一死，這對苦命鴛鴦終于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流傳范圍最廣、認(rèn)同度最高的還是從渡越山內(nèi)部流出的——薛照微和鶴月君有仇，因此才故意求娶謝歸慈，并且日后一定會對謝歸慈多加折辱，為的就是報(bào)復(fù)已經(jīng)死去的鶴月君這一版本。

    不乏有在其中混水摸魚、試圖令薛照微名聲蒙上一層陰影的鬼祟之輩推波助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