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字，自然地從心頭蹦出來，從筆尖跳出來，仿佛握著這支筆的，不僅是他，還有紈紈、小紈、小鸞，她們一起回來了，回到仍然承歡膝下的日子，回到那些尚未離開他羽翼的優(yōu)游歲月，她們喧鬧著，滔滔不絕地說著，盡情發(fā)表自己的看法觀點。

    她們和他一起，一氣呵成，寫完了這篇文章。

    明天。

    明天一定要發(fā)出去。

    他等不及，想要看看這篇文字所能引發(fā)的巨大海嘯。

    他甚至笑了起來，陽光之下，那笑容竟有些狠厲。

    來吧，孩子們，與為父一起，迎接這場盛事！

    第76章 雷公電母

    “這盒子里是硵砂, 旁邊是銅綠，綠斜紋的衣料若是洗了掉色，需得用這兩樣, 用水調(diào)成糊狀, 細(xì)細(xì)染過。記得用調(diào)羹，別用手。若是進(jìn)了眼，趕緊去面盆子里，蘸水清洗。”

    新來的燕姐兒沉默寡言, 聽了只是默默點頭。恒娘留神看她眼神，專心凝練，想必是在認(rèn)真記下。

    心中滿意，又指著別的, 一樣樣與她講解：“這盒里裝著杏仁，可不是吃的……”

    “恒娘！”

    熟悉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恒娘一下笑起來, 回頭看到翠姐兒一張略顯蒼白的笑臉：“你病好了？”

    “差不多了, ”翠姐兒看到恒娘，又高興, 眼圈兒卻又發(fā)紅。

    恒娘知道她回到這里, 必然要想起蘭姐兒，輕輕拍拍她，回頭介紹：“這是新來的燕姐兒。你來得正好, 這些物事, 你也用了多時, 你來與她解說吧?！?/br>
    燕姐兒低頭行禮：“多勞jiejie?！?/br>
    翠姐兒紅著眼眶, 朝恒娘笑說了一聲，“比蘭姐兒懂禮呢?！鄙锨耙徊? 拉著燕姐兒，細(xì)細(xì)解說。

    恒娘回身，朝門口的婦人招呼：“大娘，進(jìn)來喝口水吧?！?/br>
    翠姐兒娘這才走了進(jìn)來，在院里坐下，雙手接了恒娘遞過的茶湯，又與恒娘道歉，翠姐兒病了這些日，一點活兒沒干，薛家浣局少了人手，想必忙亂得很。又謝謝恒娘肯留著位置，等翠姐兒病好。

    恒娘正與她客套，耳朵一動，聽到身后傳來木板樓梯嘎吱嘎吱的聲音。

    忙起身，趕著去接她娘下樓：“怎么，娘一大早就出門？今日敢是有公干？”

    薛大娘直起腰，站穩(wěn)腳跟，見翠姐兒她娘也站起來，忙過去與她見了禮，方對恒娘笑道：“少拿娘打趣。不過倒真讓你說著了，今日出去，果然有正事。最近周婆言報道了溺嬰的事，日前眾位大娘們讀了，都覺得這些嬰童可憐，湊了分子，委了我去觀音寺里，替她們做一場法事，愿菩薩保佑，她們來生能投個好人家，做個男人，娶妻生子，讀書立業(yè)。”

    恒娘蹙眉：“觀音寺在城東北，娘你一人去？”

    “你放心，做傘的張大娘與我同去，她正好順路，要去買一批青布回來做傘面。說好了，她雇了車，在路口等我?！?/br>
    恒娘這才放心，送了她娘去門口，見十來步外，果有輛騾車候著。薛大娘上了車，那車夫方揚起鞭子，趕了騾車往前去。

    恒娘抽身回來，見翠姐兒娘坐在凳子上，一張瘦長臉上不知想到什么，滿是陰霾。

    翠姐兒的聲音在柴房里響著，“硫磺點燃之后，用那煙來熏，很快就能把楊梅烏梅的污跡熏干……”

    恒娘聽著翠姐兒說話，看著她娘黑沉沉的臉，不知怎的，回想起那日翠姐兒說過的話：我那個剛出生的弟弟，就這么被他們淹死了。

    她走回凳子處，剛剛坐下，翠姐兒她娘就朝地上重重啐了一口，罵了一聲：“也不知道那周婆是個什么樣長手多舌的老虔婆，恁地愛管閑事?！?/br>
    恒娘奇了，問道：“大娘，周婆言哪里說得不對，惹你生氣了？”

    “還不是報紙發(fā)的溺嬰的事，這兩天走到哪里，都聽人議論這個?！贝浣銉耗飪傻罀甙衙紨Q成個麻繩，罵道：“聽說還有些大老爺也寫文章，七個三八個四地，揪著這事情沒完沒了，直是吃飽了撐得慌。若是沒處消食，多跑幾趟茅廁，也干不出這種嘴巴屁/眼不分的混賬事情。”

    恒娘聽她罵得難聽，皺眉道：“大娘，溺嬰的事情，大是有傷天良，讓大家議一議也好。人心里若有了幾分畏懼，也許就能多救活幾條人命呢。”

    翠姐兒娘一撇嘴，譏笑了幾聲：“恒娘，你和你娘都是善心菩薩。不過菩薩也救不了該死的鬼?！?/br>
    “怎么那些被溺殺的女嬰就該死了呢？”恒娘也不禁有些動氣。

    “不該來的，偏偏來，可不就是該死？”翠姐兒娘想也不想，回道：“像是女嬰，從小替別人家養(yǎng)著，及到大了，還要倒貼嫁妝，才能妥妥貼貼地嫁出去。這種事，普通人家里來一遭也就盡心了，若是來上三個五個，得是什么樣的人家才貼得起這錢？”

    沒等恒娘反駁，又冷笑道：“也別說女嬰了，就是男嬰，也多的是人家不想要?！?/br>
    恒娘想反駁，張張嘴，想起翠姐兒那個小弟弟，一下子沒有話說了。

    呆了呆，問道：“若是女兒出不起嫁妝，又是終究要嫁人的，那兒子總是自家的了吧？為什么連男嬰也不想要？”

    翠姐兒娘看她一眼，點點頭；“你們家沒個男人，難怪不知道。家里多一口男丁，一年要多交一份身丁錢，實打?qū)?，三百六十文?/br>
    我家如今四個男丁，每年身丁錢就是一貫多。翠姐兒一年辛苦，也不過堪堪賺回他爺幾個的丁錢。日常還有其他的頭子錢、免夫錢，實在是養(yǎng)不起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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