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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臉上冷得像結(jié)冰,眼里卻黑幽幽地,似是燒了團陰火,瞧著愣是瘆人。 他與恒娘也算是幾年下來的交情,對這個能干溫和的小娘子頗覺親切,很愿意幫一些小忙。 恒娘搖搖頭,謝過他好意。見翠姐兒她們迎出來,忙讓趙大走了。 “怎么是空的?”聽到騾子聲音,出來接貨的姐兒們對著幾個空框子,頓時愣住。 翠姐兒尤其心細,又問:“你不是要在太學照顧顧少爺?怎么這時候就回來了?” “學里出了點事,這兩天暫時不收衣服了?!焙隳锊桓艺f得太細,怕嚇到她們,口氣也放得十分輕松,“你們兩個小傻子,忙了大半年,有得松快還不好?” 看看天色,故作驚訝,“都這時候了,我是得趕回去了,你們不知道,顧少爺最是個嘴巴不繞人的,遲一會兒,能被他念叨半天?!?/br> 信口胡說著,也不管自己說了些啥,想起來又細細交代:“沒收到衣服的事,暫時不要告訴我娘,你們就假裝在柴房里忙著,多上去陪她說話,少讓她下樓來?!?/br> 翠姐兒和蘭姐兒只覺這要求古怪,面面相覷。被恒娘催著,才勉強應(yīng)承下來,邊端了筐子往回走,邊不?;仡^看恒娘,心里滿是狐疑。 恒娘臉上一直掛著笑,好容易等她們都進了屋,再也看不見,臉上慢慢垮下來,兩頰肌rou酸痛。 轉(zhuǎn)過身,朝金葉子巷外面走去。風停了,天暗沉沉壓在頭頂,不過半下午的時候,卻跟天黑無異。 恒娘一時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茫茫然沿著小巷走,出去便是大街。 路上行人開始小跑,旁邊店鋪里小二急忙忙出來收招幡,賣茶的、賣花的、賣各種小食的,要不就找處有棚的地方躲起來,要不就推著獨輪車匆匆跑動。 她走了半條街,才回過神來:要下雨了。 天邊一道閃電劃過,天地之間如利劍劈下,過后一陣奔雷接踵而至,聲威浩大。 她也不知自己走到何處,四處望望,正要找個地方躲雨,聽到背后傳來一個清朗柔和的聲音:“恒娘?” 第31章 這場雨 恒娘回頭, 見是宗越,他一身新?lián)Q衣衫,單束了發(fā), 未曾著頭巾。 兩人打個照面, 來不及寒暄,雨點已經(jīng)嘩嘩潑下來。宗越指了指最近的一家鋪子,兩人一起跑過去。 這是家雜貨鋪子,屋檐較淺, 雨水落地,濺起一片白茫茫水花,不過片刻,兩人褲腿都已濕透。 恒娘不禁抱怨:“瞧著也是家上等的鋪面, 怎么屋檐這么短淺?等那雨飄進屋子,他那些干貨敢是不怕水?” 宗越奇了:“御街兩側(cè)商鋪, 屋檐一律不準伸出, 更不準搭建竹棚引檐, 恒娘不知道么?” “這是御街?”恒娘往四處望一眼,大雨初起, 還沒有完全阻斷視線, 果然見到寬闊青石街面。她這一陣漫無目的瞎走,竟是走到御街上來了。 側(cè)頭看看宗越,他發(fā)腳尚在滴水, 就連劍眉中都有些微水汽。 恒娘與他同在屋檐下避雨, 因著雨大, 說話時離得稍近, 鼻尖聞見一股清爽的皂角香味。 心下恍然,御街兩側(cè)正是太學與武學, 他顯然是去校場練了騎射,在回太學的路上。 宗越大是詫異,卻并沒有追問??此谎?,微笑道:“恒娘今日有閑?” 恒娘正悄悄打量他,聽了這句寒暄,心中一愣。對呀,照平時的話,自己這會兒可該在楹里照顧顧瑀呢。 一時陷入兩難,該告訴他實情嗎:我失了活計,又被雇主解聘,不敢讓我娘知道,只好做個孤魂野鬼樣,在街上游蕩。 立刻便能想出,宗越必定會略顯驚訝,然后委婉表達同情,溫言相詢,問她是否需要銀錢上的幫助。 眼前幾乎已經(jīng)見到他略表關(guān)切的溫和眼眸,耳邊聽到他如秋水平湖般柔和的聲音,而自己會感謝他的關(guān)心,接受,或者婉拒;解釋,或者沉默。 不。 幾乎是閃電般從腦海里迸出一聲吶喊。 她抬起頭,看著他,沒有經(jīng)過任何思考地撒謊了:“顧少爺想一個人靜靜,我得了閑,隨意上街走走。” “哦?!弊谠轿⑽埬?,顯是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戲謔道:“仲玉日日巴著你們兩人替他解悶,今日居然長進了。委實難得。” 恒娘勉強笑了笑,偏過頭,眼光不敢看他,投向眼前一片天地相連的灰茫,慶幸這雨聲頗大,能夠掩蓋自己擂鼓一樣的心跳。 心中有個聲音在冷冷嘲笑:宗公子回到楹里,便知一切分曉。你這一刻藏著掖著,也不過是那被殺的豬,明明已經(jīng)躺上案板,只因沒見到屠夫的刀,便慶幸自己,多得片刻的茍延殘喘。笨,蠢,可笑。 又惱怒自己,為什么不與他細說呢?他回到楹里,聽到的便是顧瑀與仲簡的說辭,說不定會以為自己黑心換藥。 側(cè)目看著他沉靜俊朗面容,沒來由地有信心,他必然不會輕信,必然不會對她有所誤會。 甜蜜之意尚未冒出,念頭瞬間反轉(zhuǎn),心中一陣黯然:他自然不會誤會你,因為所有這些人這些事,他壓根兒就并不真正在意。 悠悠出了口氣,將所有這些患得患失,又酸又甜的心緒壓下去,伸手接了一把雨,等雨水差不多漏盡,見宗越仍只是沉默望著遠方,沒有說話的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