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揚(yáng)的硫磺酸味仿佛順著海風(fēng)奔涌了過來。

    那是……

    伊爾眼神一震。

    不可能。

    不可能這么快……

    就在這時(shí)，慌亂四竄的人群里忽起sao動(dòng)。

    “喂，你、你怎么啦——”

    一個(gè)舞女驀地摔倒在地，她臉色脹紅著嗚咽了兩聲，尖利的手指在脖子上狠命地抓出了幾條紅痕，好像是想把什么東西從喉嚨里摳出來。

    “你不要嚇我啊……咳咳……”本在安慰著她的同伴也突然蜷縮倒地，渾身抽搐起來，面色脹紅，不住地咳嗽。

    下一秒。

    “啊——魔、魔物啊——”

    一位前來觀禮的貴婦人跌倒在地，眼睜睜地看著剛才還熱情地給自己倒酒的獸耳舞女齜露出獠牙，臉部如同蛛網(wǎng)般裂出猩紅的皮膚，轉(zhuǎn)瞬就撲上來咬住了她的喉嚨。

    “嗬、嗬嗬……”被撲倒的貴婦人面目扭曲著顫動(dòng)了下，四肢很快無力地癱軟下去。

    撲在她身上的魔物立刻抬起頭，兇神惡煞地?fù)湎蛳乱晃皇芎φ摺?/br>
    鮮血，從那位貴婦人被咬斷的喉管里汩汩流出……

    “啊——”

    瞬息之間，尖叫聲此起彼伏。

    越來越多的獸族轉(zhuǎn)化為魔物，開始撲食人類，圣籍殿堂內(nèi)外瞬間亂作一團(tuán)。

    刀劍、尖嘯、慘叫混在一起，一位人類使臣被絆倒在地，他看著這地獄般的場景，顫著聲音道：“魔物……這是魔物的饗宴……”

    “卡斯特洛，是魔窟……”

    血光與火光在伊爾眼底跳躍，提著劍的她怔怔地看著這一切。

    忽然。

    一個(gè)被啃咬掉半邊臉的人從混亂中沖上前來，雙目血紅地撕扯著伊爾，“是你！是你把我們帶到這里來的，你的目的就是這個(gè)吧，要把我們統(tǒng)統(tǒng)殺死！”

    伊爾無意識(shí)地翕動(dòng)嘴唇，“不……”

    不是這樣的。

    圣堂內(nèi)，驚懼的人類舉起刀劍，砍殺著越來越多的魔物，而那些喝過摻雜了火山巖灰的水卻還未來得及轉(zhuǎn)化的獸族則一臉茫然地被剛剛還一起喝酒的人類朋友刺中心臟，維持秩序的衛(wèi)兵們已然潰散。

    德克薩領(lǐng)兵從殿外沖進(jìn)來，卻是揮刀砍向還未轉(zhuǎn)化的同族，他直闖入擺放著歷代王塑的內(nèi)堂，輝煌莊嚴(yán)的梅貝特王雕塑被暴亂的士兵推倒在地，摔成齏粉。

    而被混亂席卷至一旁的波普看見這一幕，拄著拐杖重重點(diǎn)地，怒斥道：“住手！那是我們的王——”

    德克薩冷冷瞥他一眼，手起劍落。

    一片猩紅，灑落在地。

    德克薩臉上帶血，舉起刀劍領(lǐng)導(dǎo)著身后反叛的獸族，“我們的君主背叛了卡斯特洛，我們不需要和平，只需要戰(zhàn)爭，歷史皆由勝利者書寫，是時(shí)候?qū)懴挛覀兊钠铝?！?/br>
    煞氣騰騰的憲衛(wèi)隊(duì)大喊著跟隨，所到之處，血光四濺。

    一時(shí)間，鑼囂鼓噪。

    殿宇中高懸的圣天使低眉垂目，在血光映襯下仿佛垂淚，殿堂兩側(cè)恢宏大氣的帷幔被扯落，不知誰撞翻了懸掛的燭火，一簇火舌迅速向上竄起，燎起一片火海。

    而知道真相的人類，就像魔物之潮前夕，要求清除獸族。

    “燒死他們，燒死這些瀆神的怪物！”

    “我們要沖出去，燒死他們！”

    人類恐懼興奮地怒吼。

    艾琳娜站在火焰之中，張開雙臂，“看看吧，伊爾，這就是你深愛的世界啊?！?/br>
    “不——”伊爾心神俱裂地看著越來越多的人涌向被綁在十字架上的魔龍，他們充滿憤恨地圍堵上前，仿佛找到了怒火的引子，嘭地一聲，沖天的火焰便從木箱之下騰起。

    噼啪燃燒的烈焰之中，魔化的綠龍劇烈掙扎，猩紅眼眸滴淚，被鐵鏈釘穿的巨大龍翼煽動(dòng)起狂暴的颶風(fēng)，灼熱的熱油融化了它的鱗片，猶如煙塵般簌簌落下。

    它因痛苦而止不住地嘶吼，低啞的龍鳴悲徹天地。

    “不！不要！放開她！”

    伊爾歇斯底里地大吼，丟棄長劍不顧一切地推開如潮的人群，式樣不一的長刀短刃從她背后刺入軀體，伊爾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絕望地?fù)荛_人群，試圖去握住那剝落的飛灰。

    “伊爾，喜歡我給你的禮物嗎……”

    火焰之中，艾琳娜放聲大笑。

    一滴血淚，從伊爾的眼角滑落。

    烈火最終剝盡了魔龍的皮膚，露出猙獰的骨骼，寸寸風(fēng)化在冰海的嗚咽風(fēng)聲里。

    仿佛命運(yùn)的神諭：龍族誕生于烈焰熔口，最終也將歸于一片火光。

    魔龍死去的那一刻，圍堵在周圍的人們爆出如泣的歡呼，他們團(tuán)抱在一起，像是有了沖出魔窟逃出生天的喜悅期盼。

    一時(shí)間，聲如海潮。

    唯獨(dú)失去一切的末代女王遍體鱗傷地跪倒在地，顫著手?jǐn)n起一片灰燼，殘留著余溫的龍骨仿佛在炙烤著她的皮膚，令人痛得全身痙攣。

    耳之所聞，族人哀嚎；目之所見，殿堂坍圮。

    第三紀(jì)元初，頭戴冰封王冠的女人懷抱著初生的稚子，輕吻其額。

    “伊利格爾坦，神賜的眼淚，卡斯特洛永遠(yuǎn)的蔚藍(lán)之謎。愿你見證所有的過去，也將祝福所有的未來?！?/br>
    如今，她見證了所有的過去，卻無法祝福所有的未來。

    一滴雨，驟然落下。

    “下雨了？”

    豆大的雨珠從空洞的天幕之上剝落，廝殺爭斗的人類和獸族一齊仰頭，疑惑驚訝。

    “是咸的，好像是……海水？”

    寂靜僅一剎。

    突然。

    “看、看……那是什么？”

    眾人驚懼地望向高臺(tái)之上的末代君王，她緊握著什么蜷縮在地，白森的骨刺不斷從她弓起的脊背上長出，guntang的血液從她臉上蒸發(fā)，蒼白長發(fā)無風(fēng)自起。她睜開空茫的眼眸，低頭望著手中的蔚藍(lán)之謎。

    咔嚓一聲，吊墜應(yīng)聲而碎。

    霎時(shí)，骨架搭建的巨大龍翼自女人的背后嘩地展開，遮天蔽日，與此同時(shí)，大地轟鳴。

    令人心驚的地裂聲從地底咯吱傳來，還沒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轟隆一聲，地面便猶被巨斧劈開，數(shù)丈高的海底熔巖盡數(shù)噴發(fā)，千里之外的海面冰層瞬間瓦解！

    哭嚎、奔逃與絕望還未發(fā)出，便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全然掩埋，承襲自深海的毀滅力量在這一刻勃然噴發(fā)，加諸其上的所有禁錮徹底瓦解！

    “天吶——”渺小的人群仰起頭顱，只見沌黑的天空降下血雨，鐵青的閃電撕裂穹宇。

    緊鄰陸地的人類海岸口，狂風(fēng)呼嘯，一望無際的海面涌起連排的水浪，一峰高過一峰的巨浪嘶吼著撲向哭喊的生靈，裹挾著海腥味吞噬天地。

    “海嘯了，快逃啊——”

    “救命啊——”

    硫磺燃起巨焰，火與海共同吞噬。

    漆黑的狹海中，一抹光線刺破云層，投射在一艘正顛簸于驚濤駭浪之中的方形巨舟上，那年邁的搖櫓老人望著海岸線上連綿的火海，喃喃道：“您回來了，我的王……”

    親手擊碎了蔚藍(lán)之謎的王女懷抱著至親的尸骨，衣衫襤褸地走向冰堡的最高處，血跡與火光在她足下蔓延。

    她走過大火中的月光海岸，仿若昔日孩童的讖語，那走廊上人魚織就的白色垂紗盡數(shù)燃盡；

    她走過被毀的水晶學(xué)堂，老校長在一片荒蕪中顫巍巍地?fù)炱饸垟嗟钠拢?/br>
    王宮大道上，梧桐木被燒，長春花不敗的翡翠城一片焦黑。

    她曾經(jīng)以為蔚藍(lán)之謎的謎底是無盡的愛與詩，后來她才知道，那個(gè)謎底——是風(fēng)暴與毀滅。

    梅貝特為她編織了一個(gè)美麗的謊言，只是她已無力維持。

    失去了禁制的毀滅之力從伊爾的身上澎湃而出，驚濤駭浪之中，幾個(gè)紀(jì)元前被封印在海底虛淵中的巨蛇魯修斯在黑色漩渦中盤旋怒吼，“風(fēng)暴降生的伊利格爾坦，為什么不讓這場大水毀滅了世界？”

    歸來的深海惡魔輕闔雙目。

    “我為了愛來到這個(gè)世界，死前也應(yīng)帶走所有的仇恨?！?/br>
    不再為任何人類和獸族所承認(rèn)的混血王女，緊抱著最后的灰燼，走向深海，走向那個(gè)她親手終結(jié)的未來。

    卡斯特洛，自此陷落。

    ……

    第三紀(jì)元以前，偉大的卡爾繆斯說：這是一個(gè)屬于戰(zhàn)爭與硝煙的時(shí)代，詩歌和美被踐踏得支零破碎，而生長于豎琴悠揚(yáng)時(shí)代的王女，將渡過狹海，緊握最后的吉光片羽。

    那么，神賜的眼淚，當(dāng)風(fēng)鈴再度響起的時(shí)候，你是否還愿意見證所有的終結(jié)，祝福所有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