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之中刀光血影，另一邊還在流亡的伊爾卻是風(fēng)餐露宿。

    她按了按自己饑腸轆轆的肚腹，垂下了眼睛。

    從學(xué)院逃出來后，這幾天她只吃了一小塊面包。

    抱著卡洛斯的外套，她遠(yuǎn)離人群，渾渾噩噩地來到了外郊，卻被絆了一跤，摔在地上。

    清晰的疼痛從手肘處傳來，鮮血滲出皮膚，卻再沒有一個人焦急地跑上前，用那雙溫柔的碧綠眼眸詢問她痛不痛……

    伊爾用外套捂住臉，肩膀聳動起來。

    原本陰沉的天空上驟然飄來幾朵暗云，‘啪嗒——’幾滴雨水，驀地落下。

    躺在泥水里的少女肩膀聳動得越來越厲害，風(fēng)卷起落葉，雨點(diǎn)拍打地面，越來越大，最終變成傾斜的洪流，嘩啦直降。

    女孩終于在雨幕中放聲大哭。

    宣泄般的哭喊混雜在嘩啦的雨聲中，她如同一葉被拋棄的小舟，飄搖在洪流如泄的廢墟村莊中……

    梅貝特，塔薩、瑟拉、卡洛斯……大家都不在了，卡斯特洛也已經(jīng)將她遺棄，她還能去哪，她還要去哪？

    滂沱的大雨中，伊爾睜大眼睛看著黑暗的天空，任雨水打進(jìn)眼球，和淚水一起混合著淌下。

    意識逐漸模糊，她在昏沉中閉上了眼睛。

    視線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一只柔軟的小手，似乎撫上了她的額頭。

    *

    微涼細(xì)小的水流流入干涸的嘴巴。

    伊爾嗆得咳了起來。

    那個在她身旁忙活的小身影立刻找東西給她擦了下，伊爾撐開疲憊的眼皮，發(fā)現(xiàn)是一個瘦得跟猴一樣的小女孩。

    見伊爾醒來，她咿咿呀呀地擺著手想要說些什么，但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于是沮喪地低下了頭。

    伊爾轉(zhuǎn)動沉重的腦袋，看了眼四周，這是個臨時搭建的窩棚，外面漆黑一片，雨勢已經(jīng)小了不少，淅淅瀝瀝的雨珠從木板蓬頂?shù)未鸲隆?/br>
    而救她的女孩兒穿著斷了半截的破爛裙衫，臉也黑黑的，笑得時候卻露出一口缺口的牙齒。

    伊爾望著地上明顯的拖拽痕跡，明白是女孩將她拖了進(jìn)來避雨。

    女孩兒光著腳跑進(jìn)窩棚，從里面捧出一碗黑乎乎的湯，她小心地吹著氣，端到伊爾身邊，伊爾卻轉(zhuǎn)過了頭。

    女孩‘啊—’了一聲，將碗往伊爾的方向推了推。

    伊爾無神地睜著眼睛，看著外頭淅瀝的雨幕，“……為什么救我？”

    女孩兒疑惑地看了眼她，似乎沒聽懂，她又看了看手里的粗瓷碗，忽然又跑了進(jìn)去，拿出了一個斷柄的勺子，小心翼翼地舀著糊糊往伊爾嘴里喂去。

    熱湯剛灌入伊爾的嘴巴就被甩開，斷柄的勺子連帶著湯碗一并摔在地上。

    女孩嚇了一跳，她可惜地看著撒了一地的食物，用手去攏，卻忽然聽得身旁的少女哽咽的聲音。

    女孩手足無措地擺著手，伊爾的眼淚卻怎么都止不住。

    為什么……為什么明明已經(jīng)沒有了活下去的意義，卻還是不想死呢，還是下意識地想要吞咽食物，想要填飽肚子生存下去……

    接下去幾日，伊爾就縮在這間半人高的‘屋子’里，和女孩一起靜靜地看著外面。

    暴雨連續(xù)下了幾天，女孩會在雨勢稍小時出去幾趟，其余時候就跟伊爾擠在一起看雨，除了經(jīng)常試探給伊爾喂食，不能說話的她也沒有什么討厭的地方，伊爾也就放任她經(jīng)常癡癡地盯著自己看。

    這間破爛的窩棚好像就是女孩的家，看著里面撿來的垃圾家具，伊爾也明白眼前這個啞巴女孩并沒有什么家人，就算有，在經(jīng)歷過前陣子的災(zāi)難后，估計也沒了。

    “你和我一樣呢……”伊爾看著外面的天，難得開口和女孩搭話。

    正在土鍋前撈著什么的女孩立刻興奮地轉(zhuǎn)過臉來，露出豁齒的笑容。

    伊爾眨了下長時間不動的酸澀眼睛。

    “你臉上……”

    女孩立馬驚慌地捂著臉背過身，伊爾掃到她露在外面的小腿上也是一片青紫。

    不是摔的，而是被人打的。

    聯(lián)想到女孩每天出去后拿回來的食物，有時候是黑面包碎，有時候甚至是一小袋西米，伊爾就明白了一切。

    她抓起女孩的胳膊，“為什么……”

    女孩驚慌地看著她。

    伊爾手下用力，垂首兀自問著，“為什么要活著，明明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

    女孩兒依舊聽不懂她的問題。但她看著面前滿身臟污的少女，就算如此，那頭銀色的長發(fā)依舊在閃爍著微弱的亮光，猶如星辰般點(diǎn)亮了這個狹窄骯臟的地方。

    女孩兒試探地伸出手，輕柔地拍了下伊爾的腦袋。

    一下，又一下。

    伊爾一愣。

    “伊爾，你只需要知道，卡斯特洛永遠(yuǎn)不會拋棄你?！睖厝釄远ǖ呐曀坪踉诎肟枕懫?，又似乎從很遙遠(yuǎn)的地方傳了過來。

    伊爾閉上眼，呢喃出一個名字，“……梅貝特?！?/br>
    過了很久。

    少女忽然啞聲道：“我要吃飯。”

    女孩兒的眼睛驟然被點(diǎn)亮。

    她著急忙慌地跑到鍋前，眉頭一皺，似是遺忘了什么東西，又赤著腳跑出窩棚。

    突然。

    伊爾聽見一陣東西摔倒聲。

    她鉆出去一看，只見黑夜中亮起了兩點(diǎn)猩紅，女孩兒正被叼在一只渾身是毛的怪物嘴里，劇烈掙扎卻哀哀地發(fā)不出聲音。

    伊爾倒抽一口冷氣，意識還沒反應(yīng)過來身體就已先行，她抄起手里的石頭朝怪物撲去，“放開她——”

    但幾日沒吃飯的身體驟然失力，她連爬帶滾地摔倒在地。

    眼見怪物就要叼著女孩跑走，伊爾身體里驟然涌起一股力量，布滿倒刺狀冰棱的龍尾將怪物席卷在地。

    那怪物痛嚎一聲，滾翻在地。

    女孩順勢滾落在一旁，伊爾忙跑過去將她攬到身后，喘氣不止，眼睛已然變成了豎瞳。

    “你是……龍？”

    低沉嘶啞的聲音響起，剛被伊爾甩翻在地的怪物立時變成一個臉帶刀疤的男人，長長的黑發(fā)耷拉在眼上。

    原來他并不是魔物，也不是野獸，而是狼人。

    他忌憚地看著對面半人半龍的少女，強(qiáng)大的血脈氣息讓刀疤下意識地臣服，這是龍息。

    他瞇了瞇眼，“我竟然還能在人類的地界上看到活著的龍?！?/br>
    伊爾死死盯著他，身體做出防御的姿態(tài)。

    “不過，你太孱弱了！”刀疤臉忽然撲上前，一把壓制住伊爾。

    沒有武器的伊爾橫臂攔住他，巨大的龍尾在地上摩擦，卻始終無法纏裹到男人身上。

    “果然，你是個混血種……”男人掐著伊爾的脖子，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紅光。

    連完全變成獸形都做不到的混血種。

    伊爾臉色青白，“放……”

    刀疤嘴角掀起嘲諷的笑，手下愈發(fā)用力。就在這時，他感到腦后一陣劇痛。

    一個鐵質(zhì)提桶滾翻在地，刀疤陰郁的紅眼睛往身后掃去，女孩嚇得后退跌倒。

    就在這時，伊爾忽然伸出腿，反勾住刀疤一個翻轉(zhuǎn)，利用學(xué)院教的格斗技巧將他壓制在底下。

    刀疤感到一陣劇痛襲來，雙臂已被少女死死扭住，她聲色俱厲地朝呆愣的女孩喊：“刀——”

    女孩打了個激靈，忙跑回去拿刀。

    刀疤痛苦地皺眉，“別……我們是同族……”

    伊爾赤紅著眼，手下力道毫不松懈。

    “我不想殺你，我只想找東西吃……”刀疤臉繼續(xù)求饒。

    “那你為什么要攻擊人類？！”伊爾喝問。

    “攻擊？我這是在進(jìn)食?！钡栋炭粗岬冻鰜淼呐?，立馬道：“等等，殺了那個小孩，我可以分你一半！”

    剛出來的女孩兒聽到這話，嚇得刀掉在地上。

    “閉嘴！”伊爾徹底將他的手臂扭脫臼，“卡斯特洛的律令嚴(yán)明禁止過不準(zhǔn)傷害人！”

    “這可是在艾澤維斯，不是卡斯特洛……啊啊，松手，我開玩笑的，我沒想殺她！”刀疤終于忍不住嚷道：“是你們先占了我的家！”

    伊爾一愣。

    就是這一松懈，狡猾的狼人立刻逃脫了她的桎梏。

    看著閃躲到伊爾背后的女孩，刀疤忍痛接好手腕，沒好氣道：“不信你問她，這是不是她的地盤！”

    伊爾看刀疤并沒有再次攻擊的意思，才看向身后的女孩，女孩看了眼窩棚，對伊爾搖了下頭。

    “哼，你們占據(jù)了我的家，幾天來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我就是給你們個小小的教訓(xùn)而已?！钡栋踢丝?，“人類永遠(yuǎn)這樣，貪婪無度！”

    以前王城還在的時候，就把獸人趕到荒僻的外城區(qū)，現(xiàn)在王城覆滅了，難民們就來搶他們的棲身之所。

    伊爾看著刀疤熟門熟路地收拾著窩棚附近的東西，這才確信這個地方真的是他的居所。

    這就尷尬了。

    “……對不起。”伊爾握緊身后女孩的手，低下頭。

    刀疤哼了聲。

    他流氓般岔腿坐在窩棚下面，“你是卡斯特洛來的？被遣返的新獸族？”

    伊爾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真不知道你們跑過去有什么意義，現(xiàn)在還不是像落水狗一樣被趕了回來……”刀疤臉不耐地擺擺手，“快滾吧，你們還要在我這兒賴多久??！”

    伊爾拉著女孩往外走了幾步，女孩不時回頭看著，似乎對窩棚里的東西依依不舍。

    忽然。

    伊爾停下腳步。

    “有意義的?！?/br>
    坐在暗影里大口咀嚼食物的刀疤‘?。俊艘宦?。

    伊爾垂眸看著自己的掌心，“只要把魔物們驅(qū)逐出去就能奪回領(lǐng)土，你們也就不必在這種地方生活。”

    “當(dāng)然，如果你們愿意，你們可以前往卡斯特洛?！币翣柡鋈换剡^頭，望著暗影里的刀疤，“梅貝特貫徹初代王的意志，只要愿意跟隨的都是卡斯特洛庇佑的子民。就算她不在了，她的精神和意志仍在，只要你愿意……”

    伊爾似乎想通了什么，她眼中閃爍起點(diǎn)點(diǎn)微光，似暗夜星辰，“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帶你回去……”

    誰料。

    “回去？”瞎了一只眼的刀疤臉古怪一笑。

    他踩了踩腳下的土地，“這里本就是我們生存的地方，我要回哪里去？”

    伊爾一愣。

    刀疤冷冷地看了眼伊爾背后的女孩，“這片土地本來就是我們獸人的地方，人類也本是我們的餌食，人魚把人拖入深海，精靈優(yōu)雅地品飲鮮血，而你們龍族，喜歡的東西除了寶藏外就是人類細(xì)皮嫩rou的公主，從人類各個公國掠奪她們，擄進(jìn)洞xue吃掉！然而后來我們戰(zhàn)敗了，被流放驅(qū)逐到了那片島嶼，而現(xiàn)在你們居然把那個流放之地稱為樂園來自欺欺人……”

    刀疤扯開嘴角，諷刺一笑，“真是荒謬?！?/br>
    伊爾全身一抖。

    她努力控制著聲線，“什么戰(zhàn)?。磕阍诤f什么東西……”

    刀疤不耐和她啰嗦，“歷史皆是勝利者寫下的篇章?！彼沉搜酆诎抵械囊翣枺谖菦鰶?，“愿你早日回到你的王國，孱弱的混血?！?/br>
    窩棚大門砰地緊閉。

    伊爾望著緊閉的門扉，攥緊拳，“我會的，我會回去的，絕不可能就這么結(jié)束！”

    她看著緊閉的門扉，緩緩蹲坐下來，身體輕顫。

    我會把你們都帶回去，帶回卡斯特洛！

    不知過了多久。

    緊閉的木門倏地打開了一絲縫隙。

    刀疤站在門后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神色迷茫又堅韌的混血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