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0)
白萱眾人正在藥廬中垂首拭淚,聽得他在門外大喊大叫,心下詫異,紛紛往門外探頭望去,卻見他抱著商離行快步走來,眾人頓時大喜,白萱笑著招手道:沒事沒事,快點(diǎn)將人帶進(jìn)來。 崔明若也破涕為笑:太好了,門主沒事! 謝留塵抱著商離行沖進(jìn)藥廬,眾人攜手相助,七手八腳地將人扶到一旁榻上,白萱為他把脈。 何所悟與丹吾也在這時進(jìn)了藥廬,幾人圍在榻邊,靜默不言。 白萱為人把脈的時候,需要凝神靜氣,是容不得旁人喧嘩的。 崔明若湊上來:門主是怎么逃過熔爐的,他的身體沒什么問題吧? 謝留塵搖頭:不清楚,我剛出了山門,就在門外看到他了。 他見曲空青自始至終坐在角落里,守著昏迷不醒的紀(jì)清,即使聽聞商離行歸來的消息,也始終沒有回頭,便悄悄拉了崔明若的衣袖:崔jiejie,紀(jì)清怎么樣了? 崔明若也壓低聲音,黯然道:他以魔爪自殘,斷絕經(jīng)脈,白萱勉強(qiáng)將他救治,現(xiàn)在算得上一息尚存,不過他心脈俱廢,恐怕,時日無多了。 謝留塵也覺傷心,難過一陣,低頭望見商離行雙目緊閉、臉色蒼白的模樣,才想起詢問此事:你們在小鎮(zhèn)上遇到了些什么?怎么商師兄會變成這樣? 崔明若略一沉吟,當(dāng)下便將在小鎮(zhèn)發(fā)生的一切經(jīng)過悉數(shù)告知于他,說到最后,她道:那凡人書生為修復(fù)傷軀,在城鎮(zhèn)上擺下熔爐巨陣,煉化十萬精魄,為他所吸收食用,現(xiàn)在他神功已成,你們幾人排布的劍陣恐怕不是他的對手了。 謝留塵聽著聽著,眉目染上幾分愁色。 他二人雖壓低聲音交談,但在場眾人都為耳聰目明的修士,除了昏迷不醒的商離行與紀(jì)清外,都將他們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何所悟抿嘴不語,崔明若也始終以書生稱呼傅長寧,仿佛只要一提那個人的名字,便是沾了滿嘴罪愆一般。 他們不敢開口,丹吾卻是無所顧慮,直截了當(dāng)?shù)莱鏊麄円蓡枺含F(xiàn)在商門主出來了,那傅長寧會在哪里? 眾人聽丹吾問起,更加沉默。 知道人在哪里又有什么用處? 傅長寧吸食十萬精魄,修為趨近半神,想一勞永逸將人除掉,只能集結(jié)多人力量,而現(xiàn)下南嶺七大門派一夕覆滅,秋水門與魔族一戰(zhàn),大傷元?dú)猓煲婚w弟子稀少,又遠(yuǎn)在東島,縱觀天下各大門派,只剩一個云山劍宗堪堪有足夠戰(zhàn)力,但云山劍宗在先前門內(nèi)大戰(zhàn)中自亂陣腳,自顧不暇,哪里還有多余的戰(zhàn)力去對付那個魔頭? 商離行設(shè)立劍陣之事早在當(dāng)日方景林身死之前便已泄露,賀七為外出尋人至今未有消息傳回,何況將所有期望押注在歸期未定的賀七身上,也不太實(shí)際,在設(shè)陣方面可說是毫無可行之法。 西涯山的妖族獨(dú)來獨(dú)往,與人族素有齟齬,魔族被趕回北陸,死傷無數(shù),獸族神智低下,難以與人族配合行事,細(xì)細(xì)數(shù)來,人族竟是孤軍奮戰(zhàn),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盟友。 他們想到此處,甚至都不約而同地生出一個不可能的期盼,若是若是那書生已經(jīng)被門主處理掉了,就好了。 眾人愁眉苦臉間,白萱終于放下把脈的手,謝留塵眼尖瞥見,呼喚一聲:白jiejie! 白萱似放下心頭大石般深吸口氣:幸好,幸好,門主身上并沒有什么危及性命的傷口,只是耗費(fèi)心力過重,識海受到損害,靜養(yǎng)幾日便會好了。 謝留塵慶幸般輕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何所悟身為秋水門二把手,擁有主持大局之能,最先緩過神來,道:現(xiàn)在情況未明,一切都等大哥醒來再說吧,我去門外幫他們處理戰(zhàn)場尸體。即出了藥廬,崔明若也打起精神,道:我跟你去吧。 二人走出藥廬,去了前廳。 白萱緩緩站起,道:我也累了,謝師弟,有勞你將門主送回他的院子了。 謝留塵點(diǎn)頭:好。再不多言,辭別眾人,將商離行抱回自己房間。 他將商離行送回自己床上,為他擦凈臉上臟污,換上干凈內(nèi)衫,他自己白日里為抵御魔族,也是耗盡了真氣,此時跟著靜靜躺在商離行身邊,陪著他沉沉睡去。 躺到三更時分,天色全黑,闃靜暗夜中忽聞悶哼一聲。 謝留塵驀地驚醒:你醒了? 他披衣起身,走到桌案邊,點(diǎn)起燭火,燭光下端詳商離行臉色,見他臉上褪去虛弱病色,紅光漸現(xiàn),確實(shí)是比白天好上許多。 他稍稍心安,又低下頭問:商師兄,你現(xiàn)在還好嗎?可還感到哪里不適? 商離行微微瞇眼,溫聲道:別擔(dān)心,我受得住。又朝他招招手:過來,我抱一下。 謝留塵放下燈燭,重新上了榻,翻了個身,埋首在他胸前。他生怕將人壓痛了,上床的動作非常輕柔,找到合適的位置后,便不敢再動一下。 商離行仰臥著將他摟住,長嘆一聲,道:只有將你抱在懷里,我才覺得我是真正活著的。 謝留塵抽抽鼻子,在他懷中甕聲道:商師兄,你是怎么出來的?崔jiejie他們都說你葬身巖漿中,已經(jīng)死無全尸了。 商離行道:一言難盡,我確實(shí)一度以為自己將死在熔爐之下,誰知在跳進(jìn)巖漿之后,因緣巧合,竟意外撞入傅長寧的識海。頓了頓,道,我在他識??吹搅撕芏鄸|西,很多被隱藏在命數(shù)輪轉(zhuǎn)下的真相。 謝留塵問道:什么真相? 商離行卻是突然問了一句: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 謝留塵忙回道:寅時了。 商離行松了口氣:還好,我們還有十四個時辰的時間。 謝留塵怪道:什么意思? 商離行道:傅長寧在吸食十萬精魄之時,空門大開,被意外闖入的我做了手腳,在十萬魂魄中藏下一道殺氣,使得他體內(nèi)真氣陷入混沌狀態(tài),暫時無法離開巖漿,不過十四個時辰之后精魄吸收完畢,他修為將更上一層樓,從此上天入地,再無人是他的對手。 謝留塵詫異道:那怎么辦?我們的劍陣也殺不了他嗎? 商離行道:我不知道,我沒能想出對付他的方法,因?yàn)樗膩須v根本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可怕他語氣低沉,忽而長聲一嘆,謝師弟,你知道我在熔爐中見到了什么嗎? 謝留塵搖頭:不知道。 商離行吩咐道:抱住我。 謝留塵將他抱得緊緊的:嗯,抱住了。 商離行轉(zhuǎn)了個身,低下頭,與他額頭相抵,柔聲道:你接下來看到的一切都是我親眼所見的,不要害怕,相信我就在你身邊。 第一百六十九章 在與商離行額頭相抵的那一瞬間,謝留塵識海一震,無數(shù)記憶碎片循著相觸地方灌入他的腦海,迷亂白光退散之后,浮現(xiàn)在腦海中的是一處山林繁茂的山村景象。 門欄邊雜草叢生,幾只家犬垂首低嗅,他覺得這個地方有些眼熟,細(xì)細(xì)看去,才發(fā)現(xiàn)這是周家村的村口。 但是跟后來落敗凋零的周家村相比,此時看到的周家村,綠樹蔥郁,青山環(huán)繞,倒多幾分繁華之色。 村口旁錯落著四五間低矮的木屋,其中一間小屋前擺著幾張小凳子,凳上坐著一名年約十一二歲、身穿皂青麻布的少年,低頭看著手里捧著的一本書,看得如癡如醉,不時搖頭晃腦,低聲吟誦。 午后暖陽如煦,打在他稚嫩清秀的臉龐上,面目依稀可辨,正是年幼時期的傅長寧。 謝留塵恍然憶起,怪不得那次在墓xue里傅長寧說他見過幼年的自己,看來他也是在周家村長大的孩子。 這時候,一名年輕俊秀的男子從村門前走了進(jìn)來。 謝留塵陡見那人身影,心神一顫,被引出深藏心頭多年的懷念之情那年輕男子正是將他一手養(yǎng)大的南星師父。他滿身風(fēng)塵,神情疲憊,懷里抱著一名粉雕玉琢、睡得一臉安寧的小嬰兒。 南星抱著孩子,茫然四顧,謹(jǐn)慎著走進(jìn)村子,徑自來到傅長寧身邊,探下身,溫聲問道:小兄弟,請問這里是周家村嗎? 傅長寧頭也不抬,隨意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門欄:對啊,那不是寫著嗎? 南星回身一望,才發(fā)覺身后的門欄上掛著周家村三字,點(diǎn)頭道:哦,方才一路走得急了,倒是沒顧得上看,看來此處確實(shí)就是周家村。請問小兄弟,村里可住有什么不凡人物嗎? 傅長寧終于抬頭,問道:什么樣的不凡人物? 就是,嗯,南星想了想,換了個說法,長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那種人物。 傅長寧道:我們村子里就住著一個很奇怪的外地人,他長得牛高馬大的,性情也古古怪怪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南星道:可以帶我去找他嗎? 傅長寧道:可以啊,不過他長得特別丑,你到時候可不要被他嚇壞了。 嗯,沒關(guān)系,謝謝小兄弟了。南星微微頷首,抱著孩子跟著他往村中小路走去。 山村小路修理得十分平坦,村里孩子一向怕生,見到他們的身影紛紛躲到一旁,噤聲不言,好奇地打量著他們。傅長寧生性自持,又以讀書人自居,跟這些只會玩泥巴的孩子是玩不到一起的。 他手里也不忘拿著看到一半的書,領(lǐng)著南星走,在前面問道:你是從哪里來的呀?怎么還抱著一個小孩子,他是你的兒子嗎? 南星搖頭道:不是,他是我主人之子,主人死前將剛剛出生的幼子托付于我。 傅長寧又問:你找那個怪叔叔是為了給你主人報(bào)仇嗎? 南星道:不是。 傅長寧好奇道:那是為了什么? 南星搖搖頭,沒再回他。 傅長寧見他不回話,自己落了個無趣,干脆不再多問,心中腹誹道:嗯,這個男人神神秘秘的,還抱著一個半死不活的嬰兒,一定有古怪。 這個年紀(jì)的孩子心性最是敏感,常常想?yún)⑴c到大人的話題中去,況且傅長寧自幼讀書寫字,與村里其他愚鈍的孩子相比,自是心性過人,他見南星支支吾吾、不肯言明的樣子,心中便存了幾分好奇探聽之意。 謝留塵目光跟隨他們走去,心中卻想:原來傅長寧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是大jian大惡之人,孩童時期的他也是一個天真不諳世事的模樣,只是不知后期經(jīng)歷了些什么,才致他變得心性扭曲、自私自利? 走到山腳下,傅長寧對著白茫茫的山麓喊道:怪叔叔,有個人說要找你。 話音未落,自山腳旁不知何處,突然冒出一名身材魁梧、面容猙獰的漢子。他望了一眼南星,眼中一抹精光閃過:你從何而來? 南星道:受天命指引而來。 那丑漢頓了頓,與他冷冷對視一陣,點(diǎn)點(diǎn)頭:嗯,你跟我進(jìn)來。 南星頷首,抱著孩子跟他走去,傅長寧想跟進(jìn)來,卻被他叫?。盒⌒值埽x謝你幫我?guī)?。之后的路就不需要勞煩你了?/br> 傅長寧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掃了一圈,哦了一聲,轉(zhuǎn)身走了。在南星跟隨那丑漢走進(jìn)山間后,他的身影又閃現(xiàn)出來。 他沒走遠(yuǎn),而是躲在林蔭叢中,悄悄注視著兩人舉動。他看著那丑漢抱過南星手上的孩子,口中念念有辭,念了幾句不明所以的話,懷中那孩子似受到什么感應(yīng),忽然一陣哇哇大哭,南星喜極而泣:上天保佑!他真的有救! 傅長寧心中越來越好奇,但又不敢出來探問那是何方妖術(shù),只靜靜看了一陣那兩人舉動,到了日暮時分,山上走下幾名滿載而歸的獵戶,他生怕被人發(fā)覺,抱著懷中書本悄然溜走。 之后南星在那丑漢的協(xié)助下,在周家村內(nèi)建了一所屋子,帶著那小嬰兒住了進(jìn)去。那丑漢時不時地跑去南星的屋子,緊閉屋門,與南星救治那嬰兒,他每過來一次,那嬰兒的臉色便好上一點(diǎn)。 兩名外來人物在周家村的種種神秘舉動,越加引起傅長寧的好奇,每次只要那丑漢進(jìn)了南星屋子,他便攀在屋后的窗子下,偷聽他們講話,只是那兩人不知用了什么妖術(shù)隔絕外部聲音,傅長寧偷聽了十來天,也沒能聽到些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也不死心,繼續(xù)天天蹲在墻角偷聽,第二十天后,或許是屋中二人放松警惕,沒再設(shè)下隔絕法陣,終于給他聽到了一次清晰的對話。 只聽屋中那丑漢道:他叫什么名字? 南星道:沒想好。 丑漢道:總要給他起一個名字。等他將來大了,回到族人身邊,再改名也不遲。 南星略頓了下,道:我?guī)е@個孩子自三百年前而來,是為尋求改換天命之法,如今一事無成,心中郁結(jié),藥石罔靈,卻是生起了留戀紅塵的欲念,就叫他留塵吧。 那丑漢道:他們?nèi)俗搴⒆拥拿?,都是一個姓氏加一個名字。 南星道:嗯,我們兩族起名都沒有這種規(guī)矩,想必姓氏是不怎么重要的東西,就按照人族規(guī)矩,起個最常見的吧。 年少的傅長寧聽得滿心莫名其妙,暗忖:為何他們說什么人族規(guī)矩,什么沒有姓氏?難道他們不是人嗎? 第二天,那丑漢照常來到南星屋子,好奇心越來越重的傅長寧也照舊來到墻角下偷聽。 屋中靜了一陣,那丑漢道:這是最后一次醫(yī)治了,只要將我身上一滴精血灌入他體內(nèi),便能徹底修復(fù)他破損的神魂,讓他健康長大。 南星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