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4)
她訕訕道:也是,公子一看就不像我們這些村里人。說著,一抹紅暈又悄然爬上她的臉頰,她羞赧半日,最終還是問出了那個繞在心頭一整夜的問題:秋兒還是想知道公子的尊姓大名 這般公子長公子短地叫著,也著實有些奇怪。謝留塵道:我姓謝,你叫我,呃他有些遲疑,正苦思冥想于如何找出最合適的稱呼。 秋兒展顏一笑:那我叫你謝大哥好了。 謝留塵想了想,點頭:也行。 秋兒又道:謝大哥,我跟爹爹一會兒要上門砍柴,你們也要去嗎? 謝留塵道:我問我弟弟。轉(zhuǎn)頭叫了一聲:丹吾。見那小子一臉魂不守舍的樣子,推了他一下,好奇道:怎么了,發(fā)什么呆? 丹吾蠢呆呆應(yīng)道:沒,沒什么。 他從來不是個會藏心思的人,說著沒什么,眼神卻是飄飄忽忽。謝留塵更加好奇,見秋兒又進(jìn)了屋子,低聲問著丹吾:你從昨晚到現(xiàn)在都悶聲不吭,怎么回事? 丹吾仰頭望了他一眼,低下頭,悶聲道:我沒事。 謝留塵也不去理他,自顧自道:那我們一會兒就跟著秋兒父女上山走一趟。 丹吾道:哦。 秋兒的父親,正是昨日那名出口向謝留塵販賣山兔的漢子。他本已備好父女倆上山用的干糧和水,一聽謝留塵二人要去,又多備了兩份。父女二人打點東西,一人抱著糧水,一人背著刀斧索繩,出了門。 他因昨日謝留塵慷慨贈送獵物之故,對這年輕人十分有好感,憨笑道:我姓周,家中排行老六,你叫我一聲周六叔就可以了。 是,周六叔。四人一行即上了路,走到山村后方。 周家村位于一處山腳旁,因近日雨季之故,常發(fā)生山體流泥之事,故而自半山腰以下的山路寸草不生,以泥沙居多。父女慢悠悠走在前頭,剛走上半山腰,二人尋了一塊大石頭,坐了下來。 謝留塵有些疑惑。周六叔解釋道:不用急,現(xiàn)在還早,露水沒干,山路不好走。 秋兒解開水囊,咕嚕嚕喝了一口水,也笑道:我們往日里是要到太陽上山才出門的,因這時候露水干了,踏過草木時不會惹了一身水漬,而且木柴受了日光烘曬,失了水汽,重量會輕許多。到了夏季,天氣酷熱,我們早上就待在家里,延到申時再上山了。 謝留塵恍然道:原來如此。見他們樂在其中的模樣,思忖了下,又道:曾聽說世間凡人靠天吃飯,辛勤勞苦,也不過為一點錢財,那時覺得這樣的日子真苦,其實想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實在無須他人悲憫。說到這里,又是悵然若失。 秋兒聽不懂,只傻傻地笑著,解開身上包袱,朝他遞過一個水囊:謝大哥,喝水! 謝留塵搖頭道:不必了。將水囊推了回去,秋兒笑嘻嘻道:不客氣,這是爹爹給你們準(zhǔn)備的。又遞了回來。 謝留塵只好接過,道一聲:謝謝。轉(zhuǎn)身一望,見丹吾無精打采坐在身側(cè),便將水囊拍到他身上:喝! 丹吾恍若未覺地將水囊接過,抱在懷中,沒說些什么。 謝留塵也不知他究竟怎么回事,但也沒多追問,與秋兒父女再談一陣,日光掠上山頭,暖陽普照。四人正待出發(fā),卻聞到一陣清新馥郁的花香味。 好香?。∷托釒卓?,贊嘆道。起身走到山路外側(cè),俯首望向香味來處,只見腳邊的山崖下立著一間小屋,屋前屋后開滿各色春花,姹紫嫣紅,引來粉蝶翩翩。 原來正是昨日所見的那間木屋。 而與昨日不同的是,那時虛掩著的窗棱此時已是大開,屋前空出一片平地,鋪著一層白布,布上平鋪著曬了一地大小不一、薄厚各異的書籍。粗略一看,竟有上千本之多。晨風(fēng)一吹,書頁翻動,發(fā)出如春蠶食桑一般的沙沙聲。日光照在頁上的墨香味晾出,蘊在花香中,隨春風(fēng)送到他的鼻間。 他注視著那滿地書墨,欣賞那繁花似錦的春光,不禁出神。 秋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開口道:那是傅先生的家。 傅先生?謝留塵怔道:這位傅先生一定是個雅人。在周家村這等窮鄉(xiāng)僻壤之中養(yǎng)花育草,典藏書籍,想來這木屋主人是個十分有情趣的人。 秋兒噗嗤一笑:才不是呢,傅先生是個書呆子。 謝留塵也笑了:怎么個書呆子法? 秋兒伸伸舌頭,道:傅先生是個教書的秀才,本來是住在城里的,但是他說城里俗人太多,藏書放在人多的地方,會受了俗人污濁之氣。所以將家搬到了周家村,說這樣可以遠(yuǎn)離凡塵,抱書而眠。 周六叔擺擺手,哈哈一笑:哪里是什么書呆子?小丫頭不懂事,胡說八道,傅先生是個讀書人。有學(xué)問的人,行為古怪點嘛,也是正常的。 謝留塵也微笑道:有意思。覺得這花香味十分好聞,忍不住又猛吸幾口氣。 秋兒道:可他放著好好的教書先生不干,非要躲在我們這種小山村里養(yǎng)花,不是讀書讀壞腦子了嘛! 周六叔哂道:小孩子凈瞎說!傅先生本來就是周家村的人,七八年前才搬去城里的。你那時還小,記不得這些事! 秋兒眨了眨眼:咦,爹,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說?我還以為他是第一次來我們村呢。 周六叔嘿然道:跟你小孩子家有什么好說的。 秋兒微微撅起嘴,氣道:我都十六歲了,你還當(dāng)我是小孩子。 周六叔打趣道:得得得,女兒長大了,趕明兒給你找個婆家,把你嫁出去得了。 秋兒臉一紅,幾乎要把頭藏進(jìn)包袱里,嗔怪道:爹,不要在謝大哥面前說這種話。余光見謝留塵還在望著俯視那間木屋,丹吾又在發(fā)呆,自己一番小女兒姿態(tài),無人注意,不由失望,心思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又嘟囔幾句:不過確實好一段時間沒見到傅先生啦,也不知他的病好了沒有? 周六叔綁好水囊,重新背上刀斧,叫了一聲:走!將謝留塵游離半日的心神喚回。四人將要再度出發(fā)。 謝留塵低下頭,見丹吾仍呆呆望著腳邊沙土,神情有些郁郁寡歡,手上的水囊原封不動,一口都沒喝。他暗自忖道:這小子不知吃錯了什么藥,怎么一直古古怪怪的? 待四人重新踏上山路,他才想起秋兒方才臉紅紅的樣子,突然心念一動,想道:這小子難道是見到秋兒,喜歡上人家了? 丹吾生長異??焖伲贿^短短半年,已經(jīng)只比他低了半個頭,外表看來,便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不過容貌粗狂,虎背狼腰,與清秀英俊幾字是完全搭不上邊的。這種年紀(jì)的男孩子,會對同齡的女孩動心思,也屬正常。 不過,他皺眉望著丹吾厚實的肩背,又暗自嘀咕道:不可能啊,丹吾從化出人身到現(xiàn)在還不到幾個月,開竅也不能開竅這么快?。?/br>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四人上了山,卻是繞到山的另一側(cè),不是昨日那條路了。謝留塵微微詫異,問出了心中疑問。 秋兒道:我們要去另一側(cè)山峰砍柴。 謝留塵不解:為什么? 秋兒回頭微笑,解釋道:因為山上的植物,不是無窮無盡任人采取的,我們每半年就要換一次山頭砍柴,留出足夠的時間讓原來的樹林生長,這樣才能長長久久,取之不竭。 謝留塵擰眉道:這倒是第一次聽說。 秋兒笑道:我們本來也是不懂這個道理,是傅先生來到周家村后,這么教導(dǎo)我們的。 謝留塵也不由笑了起來,隨著她輕快的腳步,跳上一處斜坡,道:又是這位傅先生? 見他聽得津津有味,秋兒的語氣更加歡快:是啊,是傅先生的功勞,他還說這叫什么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說到最后一句,還學(xué)著搖頭晃腦幾下。又道:反正這是從書本上學(xué)來的道理,我是一句也不懂的啦! 謝留塵不由失笑,想到此舉確實有著維系生物繁衍的意義,心道:這位傅先生是個有智慧的人物。 日子如此波瀾無驚而過,他在周家村又生活了半個月,晴天時與秋兒父女去山上砍柴,出門閑逛,下雨天便躲在家里,與丹吾練功打坐。 丹吾長得極快,這半月中身量又拔高數(shù)尺,已經(jīng)與他一般高了,因怕村民指指點點,再也不肯出門。謝留塵整日里愁眉苦臉,一是為如何向村民解釋這吃了藥一般膨脹的弟弟而苦惱,二是為無法與丹吾溝通而煩惱。 這天早上,丹吾躲在房中,不肯說話,不肯吃飯。謝留塵也不是一個會安慰人的,與他鬧了一場別扭后,也不練劍了,隨手拎起一件外袍,氣鼓鼓地出了門。 昨夜下了一場春雨,村道邊青草沾著將滴未滴的水珠,粉白的野花落了一地,被鞋履一踏,碾成了泥。他踏著泥點,走到隔壁周六叔家。 秋兒在屋里聽到他的腳步聲,歡喜地應(yīng)了一聲,開了一條細(xì)細(xì)的門縫,將他迎進(jìn)屋去。 屋中熱氣氤氳,充斥著淡淡的藥香味。甫一進(jìn)門,光線一暗,差點以為身處藥廬中,等秋兒重新關(guān)了門,他才看到除了周六叔父女二人之外,房中還坐著另一人。 那個人著一身白色長袍,頭戴綸巾,穿作書生樣貌。霎一看他的面容,只見唇紅齒白,面容十分清秀。白袍落在身上,更襯得他周身一股掩不住的風(fēng)流氣韻。秋兒關(guān)門之時,一股冷風(fēng)恰吹進(jìn)小屋,書生以拳抵唇,猛嗽幾聲。 秋兒啊了一聲:傅先生,不好意思,還是讓你吹到風(fēng)了。 書生咳完之后,對她淺淺一笑,道:不是秋兒姑娘的問題。他目光一轉(zhuǎn),轉(zhuǎn)到謝留塵身上,慌忙站起,道:原來是來客人了,失禮失禮。 謝留塵被秋兒拉著走到屋子中央,坐到書生對面。 那書生整整衣袍,拱手道:晚生傅長寧,城西人士,初次得見閣下,實乃三生有幸。說罷,又長長躬身一禮。 見他這般大禮,謝留塵也不敢坐了,立馬站了起來,訕訕道:啊你,你不必如此多禮啊。 秋兒道:這位就是之前說的那位傅先生。又扯他衣角,示意坐下,眨眨眼道:傅先生一直都是這么多禮的,習(xí)慣就好。 周六叔沏了一壺茶,端著茶盤走過來,笑道:老六父女倆第一次見到傅先生時,也是被他行了這般大禮,哈哈。 傅長寧恭敬接過他手上茶盤,先以掌抵著杯底,拿起一杯茶給周六叔:第一杯,先敬長者。又遞了一杯給秋兒,道了一聲:秋兒姑娘,請。而后拿起第三杯遞給謝留塵,出口卻有些踟躇:這位 謝留塵忙將茶杯接過,道:在下姓謝,謝留塵。 傅長寧道:謝公子,請。 謝留塵有些局促,雙腳并攏坐在一旁凳子,點頭道:傅先生,請。 茶香飛在矮小的瓦屋中,遮掩了那股淡淡的藥味。屋外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謝留塵抿了一口茶,方才與丹吾鬧別扭的氣惱情緒消散許多。四人悠悠聊天,談到上次進(jìn)山砍柴,見到木屋前后曬滿書籍之事。 傅長寧解釋道:那日晚生是去城中抓藥回來,見日光溫煦,便索性將一屋子藏書曬開來。幸好那日事先曬了書本,不然其后半月,日日陰雨不停,要等老天賜下晴天,怕是要等上十天半月了。 謝留塵問道:傅先生是身體不好嗎? 傅長寧又咳了一聲,嘆道:去年入秋時分,得了一場重病,臥床不起,之后就一直咳得斷斷續(xù)續(xù),總不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