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萱接著解釋道：全天下除了我們九人之外，不會再有其他人知曉你身懷魔氣的事情。

    謝留塵陡然心頭漏跳，直直望著她，眼中滿是驚愕之色：也就是說，如果你們不主動告知別人，別人不會知道我練過魔功的事情？

    白萱重重點了點頭：是啊，你身上所懷之魔氣來歷只有我等幾人見過，其他人哪怕見了，也不會懷疑你是魔族之人，謝師弟大可放心。

    謝留塵瞬覺后背陣陣發(fā)冷，一顆心顫顫欲墜，一瞬間，他全然明白了一切，心道：原來如此！商離行此人何等虛偽！我怎么因為些許好處便放松戒備！

    白萱見他臉色陡然蒼白，誤以為他還在記恨之前被趕下云山劍宗之事，有心寬慰幾句，又想著被驅(qū)逐出門終究是難以啟齒之惡名，貿(mào)貿(mào)然揭人傷疤，恐不太好。幾番思索之后，只可有可無加勸一句：如今你進了秋水門，又是門主要護住的人，未來的日子還長得很，就不要再去想以前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目光落在謝留塵身上，見他仍似被雷劈一樣愣在原地，輕輕摸了他的頭，小心翼翼喚了一聲：謝師弟，你怎么了？

    謝留塵突地反應(yīng)過來，對上白萱擔(dān)憂神色，正待出口，不期然摸到懷中那張揉成紙團的信箋，想起此事，試探著問：我在秋水門中這段時日，為何從不見鳳臨九子中的其他幾人？又掰著手指頭數(shù)道：除了你與商門主、何所悟、紀(jì)清紀(jì)柔兄妹外，好似其他幾人從未見過，也從未聽門人說起過。

    白萱輕聲道：剩下的那四位，除祁歡駐守邊界外，其他三位都不在秋水門了。又輕輕嘆了一聲，目光飄遠：崔明若下落不明，風(fēng)歸云他因為當(dāng)年之事與我們幾人出了齟齬，從此不肯相見而最后這一位唉無念真人死于三百年前的人魔大戰(zhàn)中，謝師弟應(yīng)該也是知道的吧？

    謝留塵點了點頭，裝作少不更事的模樣問道：風(fēng)歸云他與你們有什么矛盾？

    白萱表情忽而有些不自在，只不明不白道了一句：門主沒與你說，就表示他不想讓你知道此人之事。謝師弟，你為何不去問門主呢？

    謝留塵心中大叫：我就是不敢問他，才來問你的！

    白萱見他懵懵懂懂的樣子，展顏一笑道：相識三百余年來，我第一次見到門主如此看重一個人，師弟要珍惜啊。

    靜了片刻，謝留塵突然道：那風(fēng)歸云去了北陸，對吧？

    白萱渾身一震，驚道：你知道？

    謝留塵點了點頭。

    白萱哀嘆一聲，道：沒錯，此人身份實在不能告知，這也是為了秋水門的聲譽著想。

    謝留塵聽到這里，心中已是有了主意，只丟下一句：我還要去練劍，白jiejie，暫時失陪了。

    便錯身走開了。走了幾步，突然又轉(zhuǎn)頭問道：白jiejie之前與我說的秋水門密探是否也是九子之一？

    白萱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而后緩緩點頭。

    謝留塵留下一句：我知道了，匆忙忙與她告了別。

    沒心情理會驚惑憂慮的白萱，他持劍在手，怒氣沖沖趕回商離行院子，只待要去找那人要一個交代！

    踏上柚木長廊，正好看到一道身影自長廊那頭昂首闊步、徐徐走來，腳步不由得一緩。那道身影正是紀(jì)清。

    謝留塵見他氣度從容，劍意內(nèi)斂，眼神充滿自信神采，與往昔大相徑庭。很快醒悟過來，眼前這人不是紀(jì)清，而是他那個剛從凡間歸來的meimei紀(jì)柔。紀(jì)柔雖是女子，但偏愛作男裝打扮。與她容貌肖似的哥哥紀(jì)清站在一起，一時間倒有些雌雄莫辨之美感。他想起先前在北陸海岸遇到紀(jì)柔追殺魔族、狠厲下殺手之事，心道這人聽命于商離行，多半也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厲害人物。

    紀(jì)柔也是剛好看到了謝留塵，眉間好奇之色閃過，興致勃勃朝著他走來。她高高昂著頭，沖口道：你就是門主房中的那個人？

    她這話說得好沒禮貌。謝留塵頗為惱怒剮她一眼，紀(jì)柔卻似渾不在乎，將他全身從頭至腳打量一番，見他手里拿著劍，一時興起好斗之心，挑著眉道：你也是劍修？

    謝留塵隨意點點頭，以示默認，見她仍定定擋在自己面前，心生不悅，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紀(jì)柔也不攔他，在他錯身走開的瞬間，又淡淡瞟了一眼他手中抱著的修明劍，緩緩開口道：門主何等人物，竟會為你鑄煉本命劍，你究竟用什么本事勾引了他？

    謝留塵腳步一頓，大怒道：你在胡說些什么？！

    紀(jì)柔從容出劍：是劍術(shù)奇才還是投機取巧之輩，與我一戰(zhàn)便知。

    謝留塵死死按捺住心中那股滔天憤意，冷著聲道：我現(xiàn)在有事，不跟你打！

    紀(jì)柔忽然冷冷笑了一聲，劍光一閃，橫劍劈來，劍尖直指謝留塵心口。

    謝留塵驚慌之下，退后幾步，急忙伸劍去擋，借以擋下紀(jì)柔這突如其來的一招。

    紀(jì)柔哪肯給他喘息機會，蘊含雙生殺意的后招即刻襲來。

    謝留塵雖劍術(shù)有成，但畢竟年幼體弱，劍術(shù)修為哪里比得過這位幾百來歲的成名劍修？且他被怒火燒了心智，又對敵經(jīng)驗稀缺，根本看不懂紀(jì)柔那般迂回老練的劍勢。加之修明劍雖附有越天石之靈性，但尚未開刃認主，十來個來回之后，便教紀(jì)柔打落在地，一道鏗鏘有力的落地聲，仿佛將劍身砸在謝留塵心里。

    他氣血翻涌，狼狽倒地，頭發(fā)散落下來，遮住一雙含怒帶恨的雙眼。

    紀(jì)柔仗著自己修為高上一截，將謝留塵輕松擊潰，且絲毫沒有身為成名劍修應(yīng)有的自覺，悠悠然收劍還鞘，補上一句：不過如此。

    見謝留塵低著頭，緊緊握住劍柄的雙手已泛了白，又冷著臉道了一句：無知小輩就合該認清自己的身份，什么人是你不該招惹的，莫要妄想一步登天。

    說完話，提腳大闊步邁步而去，只留下在柚木長廊上頓挫幽遠的腳步聲。

    謝留塵四肢麻木坐在木板上，內(nèi)心久久不能平靜。紀(jì)柔留下短短的幾句話在他心中刻上深深痕跡，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識到，原來他與商離行之間的身份地位竟是有著如此天壤之別。他向來自詡劍術(shù)出眾，卻不料今日遭到連番打擊被人幾招打敗也就罷了，竟還遭到如此侮辱性的奚落對，都怪商離行，都怪他！

    想到商離行那虛偽至極的嘴臉，他咬牙切齒道：早知當(dāng)日就該讓他死在千重影壁之下，也免得今日亂我之心！

    第四十八章

    回到所居院落，商離行出來相迎，見他一身狼狽，驚訝道：這是發(fā)生何事？

    謝留塵無言掠過，竟連個眼神都不給，面無表情回了自己房間。

    商離行杵在院門，看著他落寞身影，搖頭失笑道：又來耍什么小孩子脾氣

    當(dāng)天夜晚，安分守已了近一個月的妖族終于再度對人族出了手。步蟾宮在抓獲兩名對人族修士下手的妖族，云山劍宗那邊也遭受不明攻擊，云山守山陣法被破，無辜死了幾名弟子。局勢一時緊張。消息傳到秋水門這邊，道是妖王在西涯山設(shè)下宴席，誠邀南嶺人族幾大門派之掌門，共商兩族和平大事，步蟾宮、云山劍宗等大宗門門派只道來者不善，商離行與清陽真人遣來傳訊之弟子商議過后，欣然赴約，言道三日后必親上西涯山，與妖王一會。

    謝留塵當(dāng)夜亦接到黑袍人的密信，道是刺殺之事需快馬加鞭行動下來，莫要耽誤魔族行事。謝留塵尚未下定決心，隨意搪塞過去。

    他在房中不住來回走動，幾度想出去撞開隔壁商離行房門，大聲責(zé)問清陽掌門困殺當(dāng)日真相，躊躇來回幾次后，終于下定決心前去砸門，開了門，卻發(fā)現(xiàn)商離行還未回來。

    輾轉(zhuǎn)去了前廳，看到明燈高懸，門人絡(luò)繹往來，商離行與一個云山弟子商談著事，兩人高談闊論，氣氛融洽。

    商離行本是一臉凝重與那云山弟子談著事，見他佇立門欄，即刻展出溫柔笑顏，起身將他牽進來。

    謝留塵不認識那位云山弟子，那位云山弟子顯是也不認識他。能被委以外出傳訊重任的弟子一般都很有些眼力見兒，那弟子見他與商離行一人容貌昳麗，一人風(fēng)姿無雙，二人之間又有著過于親昵的舉動，心中暗暗有了猜想，不住明里暗里連聲道喜，言辭間有著與方景林相像七分以上的輕佻。

    商離行滿面春風(fēng)，自是不吝嗇于在外人面前展現(xiàn)他的款款柔情。他將謝留塵牽過來坐在自己身旁椅上，謝留塵被他一摟，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禁想起白日里紀(jì)柔那一席刻薄之語，心道自己如今這般俯仰由人，在外人看來，豈不正是孌寵一般的角色？

    他冷著臉坐完全場，當(dāng)夜回去，提起修明劍在桌上戳出好幾個窟窿，恨意直燒得雙目通紅。

    想到黑袍人交代之事，心中幾度起伏明滅的殺意終于復(fù)燃成滔天怒火：你不仁我不義！待我將你那偽善做作的面皮撕下，看你能裝到幾時！

    第二日夜晚，修明劍開刃時刻到來。商離行暫且放下堆積如山的事務(wù)，與謝留塵再度踏上前往后山之途。

    其時已近月末，半月如鉤，為山林披上一層慘白霜輝，兩人隱入幢幢山林之中，只余斑駁支離亮光星點灑落，照得彼此五官晦暗不明。

    謝留塵懷揣莫名心思的一顆心，也隱在深不見底的深淵中，狂跳不已。

    商離行松開與他十指相纏的手指，借著地勢做了一個防護法陣，昏黑凄迷的夜色瞬間如潮涌般退去，悠悠亮白伴隨著法陣蘊藉而生。

    商離行將他帶往法陣中央一處，道：你先在此地坐下，灌注真氣到劍身，嘗試著將修明劍的劍魂喚起。

    謝留塵依言行動，在商離行設(shè)下的法陣之中盤腿而坐，將修明劍置于****，閉眼運氣，進入入定之中。未幾，真氣果然感應(yīng)到劍中劍靈的存在，那道劍靈便如一條輕盈魚兒，先是擺尾湊上來，小心輕碰幾下，又很快害羞地縮回去。

    商離行的聲音在一旁道：好了，現(xiàn)在嘗試讓劍魂進入你的識海，切記不得躁進，緩緩地、溫柔地將它引進你的識海，之后再將它馴化，慢慢來，不要急。

    謝留塵再度依言而行，將引至自身真氣之中，那團劍靈開始躁動不安，一個勁兒后退，謝留塵耐下心撫慰著它，那道劍靈放下戒備，漸漸與他的真氣融合成一體。謝留塵巨感神魂震蕩，冥冥中，似乎多了一條因果線系在他身上。

    商離行站在一旁守著，又覺得這樣看著他的謝師弟實在看不全，干脆半蹲下來，支頤淺笑，滿面寵溺看著他，滿腔滿懷都是在琢磨著接下來該怎么討好于他。蹲了一陣，覺此舉頗為不雅，又悻悻然站起，示意性撲打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土塵埃。

    過了約兩個時辰，謝留塵才終于將劍魂鑄成。他心中不再空蕩蕩，轉(zhuǎn)而換之是一份沉甸甸的依靠，心道從此不再是孤獨一人了。

    商離行湊過來，彎**，在他右頰上重重親了一口，愛不釋手地將他俊秀可人的臉蛋揉來揉去，笑瞇瞇道：真厲害！我就知道你會成功的。他取出一根銀針，靠近謝留塵心口，道：取出你的一滴心頭血，不要怕。

    謝留塵看著他將銀針插入自己胸膛，引出一滴鮮血。說是有多痛，倒也未必，只覺心頭一陣微微刺痛，轉(zhuǎn)瞬即無。

    商離行將這滴血滴在修明劍上，頓時劍身劇烈顫抖，兩人低頭看去，只見修明劍在心頭血催化下，褪去一身質(zhì)樸醇光，顯出原有鋒芒來。

    劍鋒光華內(nèi)斂，印入眼簾處是薄如蟬翼的劍刃。

    謝留塵呆呆看著那柄劍，心中乍起異樣情緒，余光感到商離行熱切的眼神，不由得將頭一低。

    商離行笑著將他扶起，心中滿是得意自豪之感，謝留塵不敢與他目光相接，乖巧地任他牽起。

    幾乎就在那石火電光之間，一道劍光迅疾閃過，那劍鋒上的血還未冷透，轉(zhuǎn)眼又添了一人熱血。

    商離行頓覺心口一痛，他極其緩慢低下頭，只見一柄青白劍鋒正插在他的胸膛處，鮮血順著劍刃洇出，沾濕了他玄色衣襟，一點一滴散落在法陣光圈上。

    而劍柄那端，正直直被一只修長白皙的手緊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