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忽忽而至，日長風(fēng)暖，時多淑氣，謝留塵修行有成，這段時日便漸漸緩了修途，不再躁進(jìn)。在房中頗覺悶熱，遂棄了手中書冊，穿得清涼一身，出了房門，在院子里練起劍來。

    樹身高大，透過枝葉隙縫撒下斑點日光，謝留塵將修明劍緊緊握在手里，身影帶動落葉飄舞。倏然一陣?yán)嗜磺屣L(fēng)拂來，深吸吐納，只覺遍體舒坦，整個人都要飛升了一般。

    忽聽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他嘴角輕挑，反手一轉(zhuǎn)，揮劍往身后刺去。

    身后那人咦了一聲，袖風(fēng)颯然舞動，半戲半真地將他快然如風(fēng)的劍意格下。

    謝留塵不待他有反應(yīng)之機(jī)，又猛然轉(zhuǎn)身，再度出劍，猛攻急打，迫得那人只得以雙掌相接，步步后退。見那人被自己打得毫無招架之力，謝留塵得意地抬起下巴。

    來者正是商離行。他佯裝不敵，只當(dāng)與小孩兒玩耍，有心哄弄，但見謝留塵目光灼灼，顯是戰(zhàn)意正熾，遂眉梢一揚(yáng)，道：想跟我來一場？

    謝留塵眉飛色舞道：不敢嗎？

    當(dāng)然，樂意至極。商離行自然是他說什么皆無有不從的了。袖袍一抖，秋水劍錚然出鞘，秋水湛湛，清輝四溢，薄韌劍身，映出樹影下的兩道身影。

    商離行調(diào)謔道：謝師弟小心了。便使動秋水劍往身前舞去，勁風(fēng)帶起院落地上無數(shù)落葉。

    謝留塵亦將手中修明劍橫劈貫下。兩劍相交，一明一暗，發(fā)出錚鳴長嘯之聲。

    謝留塵的修明劍由商離行委托門中鑄劍大師鑄造，確是一把適合劍修的好劍，只是此劍尚未開刃，便只能灌輸些許真氣，聊以抒發(fā)劍意之用，自是比不得常年老手來得熟練。

    商離行劍招老到，輕飄飄將他劍招擋下，借著劍勢旋了個身，蓄意與他貼身相接，玩一把情人間眉來眼去的小把戲?？上鎸Φ恼且粋€不解風(fēng)情的小傻子，呼呼地只知道橫沖直撞。商離行哭笑不得，在過了十招后，速戰(zhàn)速決地以劍鋒將謝留塵的來招封住。

    謝留塵一場潰敗，猶不甘心，揮劍又要劈來。

    商離行收回秋水劍，將他的腰身輕柔環(huán)住，無奈道：好了好了，你想將我捅死啊。

    謝留塵斂去眼中殺意，發(fā)覺商離行仍緊緊地?fù)е难?。狠狠將商離行雙臂拍開，粗聲粗氣道：干嘛？

    他衣裳輕透單薄，練劍之時顯出一段勁瘦腰身，商離行在一旁看得眼熱，早就想上手摟上一摟了。如此舉動，自然是為了能與他多親近一些，還多問什么干嘛？看著他笑道：什么干嘛？這么沒禮貌，叫誰呢？

    謝留塵便哦了一聲，從容道：請商師兄放開我。

    商離行過了一把手癮，不再留戀，徑自將他放開，說道：從前能哄得你叫我一聲商師兄都不容易，現(xiàn)在這聲師兄聽順口了，倒是沒以前那么好聽了。

    謝留塵氣呼呼地收回劍，沒好氣說道：那我以后不叫了，直接喂喂喂的就好。就怕別人一聽，這小孩兒沒教沒養(yǎng)的，怎么叫我們家門主的？那我肯定要還自己清白呀，是你們門主磨嘰多事，不讓我叫的，那他們就說了，喲，這個門主是有多嫌棄自己名字，都不肯讓別人叫的。

    他這段時日以來日夜待在秋水門中，遠(yuǎn)離災(zāi)禍，無憂無慮，加之商離行多次逗弄調(diào)侃，屬于少年人嬌憨的性子便逐漸顯露出來，說話間也多了幾分驕縱與稚氣。商離行聽在耳中，只覺心中像吃了蜜棗一般，笑吟吟道：不叫可不行，不過，若你想換其他稱呼，我也是甘愿的。

    謝留塵哪里不懂他言下之意，心里不屑暗哼幾聲，欲回身鉆回房間，又被商離行拉了回來：老這么待在房中可不好，帶你出去走走。

    謝留塵只好老大不樂意地被他牽走，聽他一路云里霧里地講著話，開始走神。

    商離行與他十指相扣，帶著他出了院子，往河邊走去，河岸邊芳草萋萋，如茵如翠。

    商離行停下腳步，望著眼前盈盈秋水，慨然出口道：我似乎還未跟你說過我成立秋水門的事情。

    謝留塵跟在他身后，低頭看著腳下草地，草根粗短，搔得腳踝微微發(fā)癢，他左腳踩右腳，小心地將兩只鞋間的綠草踩在腳下，一個人玩得興起，很敷衍地嗯了一聲。

    商離行的聲音自身前微渺傳來：想及那年我只有十六歲，無親無故，孤身只影，因緣巧合之下踏入修途，借著幾本破爛法決，磕磕碰碰學(xué)會引氣入體，學(xué)會陣法，那時哪有什么修為，哪有什么地位，就如這野生野長的雜草一般

    回頭一望，那人正玩得樂不可支呢。商離行無奈至極，撣了他額上一下，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又轉(zhuǎn)頭接道：我少年之時其實比你還愛玩，游蕩四陸，劍走天下，哪里有禍亂便去哪里平亂，哪里有奇陣異境便去哪里探訪。

    謝留塵遭他一撣，認(rèn)真聽了一會兒，問道：你就是這樣認(rèn)識他們八個人的嗎？

    沒錯，那年鳳臨川上正值桃花時節(jié)，我們躬逢其盛，談天論地，一時引為知己，酒興上頭，遂結(jié)為金蘭。后來魔族攻打南嶺，戰(zhàn)火連天，萬民遭殃。我們幾人有共同志向，實不愿見此生靈涂炭，在無念提議下，我們決意聯(lián)合南嶺上的散修，對抗魔族。這片平原那時尚是一片荒地，我看中此地低緩平坦，山水相伴，又與凡塵相距甚近，可近距離感受凡人煙火氣，便決定在此建立宗門。

    選址之時，秋水門的名字也就這么定下來了。而這條長河波瀾不驚的特性，正印證了秋水無波之門派宗旨，想來真是天意使然，冥冥中一切有了最好的安排。

    謝留塵聽到這句天意使然，心中莫名有了觸動，問道：你信命？

    商離行卻是顧左右而言他道：還記得我那日曾與你講過天衍宗的事情嗎？

    謝留塵點點頭，應(yīng)道：記得，你說天衍宗門人篤信宿命之說，三百年前全派上下六百人盡皆歸降魔族，只有無念真人一人例外。

    商離行嘆了一聲，眺望身前如鏡長河，道：他若信時，神靈在側(cè)；他若不信，萬事皆空。但世事無常，有時又由不得去信。無念信是不信，其實早從他的選擇便可窺見一二。

    謝留塵抬頭，怔怔看他。

    商離行很是無奈，將他拉至身前來，道：聽不懂就算了，你還不到懂這個的年紀(jì)。又略一定神，接著方才的話題：你知道我在云山劍宗住過一段時間，那是我少年之時的事了。那時我與清陽掌門在凡間相識，結(jié)成忘年之交，他傳授我諸多劍術(shù)劍招，也意欲收我為徒。是我不甘于道，婉拒了他的一番苦心，掌門不僅不計我的背義負(fù)恩，反倒為秋水門的成立鼎力相助。如此算來，他應(yīng)與我是一路人。

    謝留塵對這句他卻不計我的背義負(fù)恩實是不以為然，也知道商離行與清陽掌門關(guān)系甚好，隨口問道：為什么要拒絕？那樣你不就成了云山劍宗的大弟子了？

    是啊，現(xiàn)在倒是后悔了。商離行故作失落之態(tài)，唉了一聲道：當(dāng)年如接受了掌門的邀請，入了云山劍宗當(dāng)?shù)茏?，想必還能看著你長大，日夜與你一起練劍。

    謝留塵撇撇嘴，心道誰要跟你一起練劍？哼唧道：我是不下磊落峰的，你可見不到我。

    商離行笑著說道：我可管你見不見我，反正我勢必是要天天纏著你的。話才脫口，又想到若能親眼見到眼前人由小小的一個小童子，長成芝蘭玉樹的青年，該是多美妙的一件事。

    想了一陣，突然失聲笑道：要是能見到小時候的你就好了。

    謝留塵望著河邊草木，哦了一聲，沒理會他。

    暖風(fēng)熏人，帶來空中陣陣襲人的花香味，混雜著河邊濕潤的泥土氣息，與磊落峰高山之巔相比，確實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謝留塵深深閉眼，陶醉此時。商離行含笑望他，也覺得自己有些醉意了。

    有頃，謝留塵陡一睜眼，眼中清明一片，對商離行道：你說秋水門是你們鳳臨九子一起創(chuàng)建的，但主事者只有你一個。你死了，秋水門不就散了？

    商離行笑罵道：你就不能說些好聽的？盼著我死是吧？

    謝留塵垂下頭：你就說會不會。

    商離行倒是認(rèn)真地思考了一番，并給出了確切答案：那倒不會，為了南嶺大陸的安定，哪怕我真遭遇不測了，不消多作交待，何所悟他們也必然不會公布我的死訊。又捏了捏他的臉頰，笑瞇瞇道：放心，為了不讓我的謝師弟守寡，我不會就這么死的。

    謝留塵沒料到他竟當(dāng)面說出這等輕佻之言，愕了一下，面無表情將他的手拍開，自去草地一旁看風(fēng)景了。

    正這時，三兩名散修打鬧著走過來，當(dāng)先一人邊走邊回頭，漸漸靠近商離行這邊。后面走著之人望到這邊，忙扯了前方人的袖角。那人很快發(fā)現(xiàn)草地上的商離行，幾人停下來，紛紛行禮。

    商離行負(fù)手站立，淡然點點頭：不用顧及我，你們玩你們的。

    散修們怎敢與他同處一室，又見他們二人在此相會，擠眉弄眼說著幾句門主真是好情趣不打擾您老人家了的話便嘻嘻哈哈散離了，也沒注意到謝留塵冷冷瞪過去的一眼。

    第四十六章

    商離行為做好表率，在散修面自是不茍言笑的樣子居多，但此際心情甚好，連莊重神情都懶得裝了。那群散修離去后，他走上草地斜坡，選擇一處草質(zhì)較為嬌嫩處躺下，雙手枕于腦后，見謝留塵還站在下面看風(fēng)景，示意道：過來。

    謝留塵聞聲轉(zhuǎn)頭，狐疑看他，商離行又道：放心，我不對你做什么。

    謝留塵步履踟躕，商離行又抽出一手，朝他招手道：過來啊，我有話跟你說。

    謝留塵只好懷著莫名其妙的想法走上斜坡，甫一靠近，商離行雙眼一瞇，伸出一腳，將他絆倒。謝留塵全無防備，撲倒在商離行身上。

    商離行開懷大笑，帶著他在草地上滾了個圈，沾了一身草屑。

    謝留塵掙扎不休，破口大罵：你放開！放開！他就知道商離行滿肚子都是壞心思，暗自咬碎牙口，罵自己愚笨如斯，又輕易上了這個人的當(dāng)。好一番拳打腳踢，卻哪里敵得過他，不消多時便真氣耗盡，無力地癱軟在草地上了。

    他正怔怔望著余暉，商離行湊過來，半躺在他身側(cè)，擋住那過分耀目的日光，直勾勾地看著他。

    謝留塵臉上全是他的影子，不自在地別過臉：看什么？

    看你長得漂亮。商離行輕輕撫摸他端麗眉眼，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癡迷之色：謝師弟若是扮做女子，一定很好看。

    謝留塵下山以來，對美丑好壞有了一定辨識能力，也知道自己的相貌多么出眾，聽了商離行這話，點點頭，趾高氣揚(yáng)說道：我本來就長得好看！

    美得你！商離行要愛死他這幅洋洋得意的小模樣了，一顆心幾乎化作一池微瀾秋水，漪漪蕩漾。欺身而上，一臂撐在謝留塵肩膀一側(cè)，將他整個人罩在身下，與他頭額相抵。

    你干嘛？謝留塵不意他竟如此孟浪，慌慌張張地掙扎起來。

    別動，讓我親一下。商離行只手摩挲他的柔軟唇瓣，笑著俯**，意欲吻他的唇。謝留塵飛快將頭偏往一側(cè)，使得他這一吻落了空。

    商離行啞然失笑：親都不給親啊，這么小氣??？只好轉(zhuǎn)而親親他的眉角、額頭，笑聲沉在胸膛里：怎么老這么別扭？

    謝留塵只覺尷尬萬分。商離行溫?zé)岬臍庀娫诙?，他面皮發(fā)熱，恨不得抽出修明劍，挖個土坑，就此遁土而去。

    商離行只當(dāng)他害羞，又以空著的那只手撫摸他的耳垂，輕輕掐著那團(tuán)**。謝留塵的耳朵也長得好看，耳骨綿軟，耳垂玲瓏巧致，商離行感受指腹下傳來的美好觸感，有種想咬上一口的沖動。

    遭這一番耳鬢廝磨，謝留塵尷尬之感漸消，亦覺四肢酥麻，神魂顫栗，小小聲道：我聽說他們養(yǎng)孌寵，也是這樣的？

    商離行依舊壓在他身上，好笑道：你想當(dāng)我的孌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