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所悟詰問道：他一個堂堂百獸之王，憑何犧牲自己救助凡人？又是怎么從荒谷禁制逃過，來到南嶺？

    紀(jì)柔理直氣壯道：那我如何知曉？

    何所悟連聲怪道：獸族的獸王一脈單傳，是受天地庇護的存在，殺他之人的整個族群都將受到天譴，誰這么不怕死？

    商離行神色憂煩：魔族、妖族，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獸族，唉，真是多事之秋?；腥幌氲街霸谇е赜氨诎l(fā)生之事，內(nèi)心一跳：北陸荒谷的獸族？難道這也跟魔族有關(guān)？

    憂愁間，又聽紀(jì)柔道：門主方才還沒答應(yīng)我的事情呢。

    商離行回神一笑：好吧，你要什么獎賞？

    紀(jì)柔一字一頓，決然道：將來若有上戰(zhàn)場的一日，請讓紀(jì)柔率領(lǐng)先鋒之軍。

    商離行笑道：你想上陣殺敵？

    紀(jì)柔將頭一昂，傲然道：紀(jì)柔是要做大事的人，不想整日里處理這些婆婆mama的小事。

    商離行失笑道：好好好，都依你。

    當(dāng)夜商離行喝了藥，回了自己院落，在院中遍尋不著謝留塵，穿過小徑而去，果不其然看到他又在書房翻著書。

    這段時日忙得腳不沾地，商離行已然很少跟謝留塵有單獨相處的機會了。眼下他站在門外，趁著廊下燈火，看著謝留塵翻閱書籍的身影。一想到自己不在家中，這人會乖乖待在自己院中，等自己回來，這種感覺就像在家中藏了一個稀世珍寶，誰也看不得，誰也碰不得。他心中一軟，輕輕走進書房，將桌案上燭心剪短了些，柔聲道：夜晚就別看書了，傷眼睛。

    謝留塵可有可無應(yīng)了聲：嗯，等把這卷翻完。

    燭火不時躍動，連帶著兩人身影變得影影綽綽?；椟S燭光旁，商離行癡癡凝視他秀美側(cè)臉，不由出聲：謝師弟

    謝留塵目光梭巡在紙張上，隨口應(yīng)道：怎么了？

    商離行一時反倒說不出口了，今夜情形實在過于靜謐美好。欲言又止，終是悻悻幾句道：沒什么，早些休息吧。說著走出書房，心中思索道：不宜cao之過急，還是等把劍鑄煉好了再說吧。

    翌日在前廳收到后山鑄造師傳訊，道是門主所委托鑄造之劍已近鑄煉完成。商離行心中大定，打算前往觀視一番。在處理了一應(yīng)俗務(wù)之后，踏上前往后山的路途。

    走至中途，穿過一片低矮叢林，忽聽一道女子聲音響起：你說你喜歡我？

    商離行聽出是白萱聲音，心中咦了一聲，足步一緩，又聽另一道男子聲音結(jié)結(jié)巴巴道：是是是，我，我喜歡你很久了，從，從很早前就開始了正是何所悟的聲音。

    白萱聲音緊接著響起：你莫不是在說玩笑吧？你說你很早前就喜歡我了，可我卻從未感受到你對我的喜歡。

    何所悟支支吾吾道：真，真的，我沒，沒騙你雖未目睹何所悟臉上神情，商離行亦能料到他此刻定是已滿臉紅霞了。心道這人拖了幾百年，拖到現(xiàn)在，終于敢表白了。

    白萱步步緊逼：你說你喜歡我，為什么一見到我就跑？

    何所悟說話更加語無倫次：我，我不敢，我怕你生氣，怕你不理我，更怕你不接受。

    白萱斬釘截鐵道：我不信，你定是在拿我開玩笑。

    何所悟本是吞吞吐吐說著話，一聽白萱話中竟有質(zhì)疑之意，他熾烈了幾百年的一顆真心，哪容如此渺視。當(dāng)即鼓起勇氣道：我見不到你時我會失落、會想念，有滿腔的話想對你說，告訴你我有多想念你可是真正見到你時，我就什么話都說不出口了，想著話說多了你會不會討厭我，話少了你會不會嫌我悶這難道，難道還不算喜歡嗎？

    商離行頓覺眼前云消霧散，乍然天光破云、柳暗花明，心道：確實如此?；嫉没际В姴坏饺藭r會想念，等見到人了又不敢說話，這就是喜歡了。

    那邊靜了半晌，商離行只能聽得兩道渾濁的氣息聲，一道粗重如喘，正是說到激動的何所悟；另一道急促難抑，顯然也是心潮澎湃。

    白萱的聲音也變得支吾起來了：可是怎么會呢？我們認(rèn)識都幾百年了這太突然了我，我還是不信

    何所悟已然將話說開，便不管不顧，將滿心的情愫盡皆傾訴：我每次出去都會給你帶新鮮藥草回來，我知道你喜歡藥谷里種植的藥草，我一有空就去幫你摘，我每天都去藥廬里看你料理花草直到你出門，我一看你對其他男修露出笑容我心里就嫉妒得快要發(fā)瘋

    夠夠了！別再說了！白萱羞得已是不敢再聽了，急忙喝止他：我信，我信了！

    商離行聽得心中亦是波瀾萬丈，茅塞頓開，便好似當(dāng)頭一喝般醒悟過來：是了是了，我若不是真心喜歡于他，又怎會如此在意他的一舉一動呢？我一見他心里就快意得很，只想著怎么討他歡心，這也是喜歡了罷。

    何所悟冷靜下來，喘著粗氣道：這么多年了，我已經(jīng)忍不了了，忍到現(xiàn)在才跟你說，你，你怎么想？

    白萱又羞又驚道：我我還敢怎么想！

    半晌無言。

    商離行怔怔然站在原地，四肢無覺，七竅失感，只一顆心噗噗噗劇烈跳動著：我有滿腹的柔情，無限的真心，卻總在笑他不敢踏出那一步，其實我自己又何嘗不是畏手畏腳、思前想后呢？先前猶豫不決，無非是怕捅破了這層紙，可是情之所至，又是怎么能壓抑的了的呢？念及自己昔日在千重影壁開解何所悟，如今卻是反過來經(jīng)何所悟點醒，才明白深陷情網(wǎng)不能自拔的道理，又是無奈苦笑。

    那邊安靜到現(xiàn)在仍未有所聲響，商離行深感偷聽他人講話實為不雅，又孤零零走遠(yuǎn)幾步，繼續(xù)往后山趕去。路上不時唏噓道：枉我商離行活了三百余年，卻是生平初嘗情愛滋味，不料原來竟是如此甜蜜。走到叢林盡頭，又聽兩道聲音在低聲交談，心道今日怎么來得如此不巧，偏偏總遇上旁人在此私談。

    細(xì)細(xì)聽去，原是紀(jì)清與紀(jì)柔兄妹二人在此聊天，紀(jì)柔溫聲細(xì)語說著些什么，紀(jì)清聲音似被堵在嗓子里，低到聽不真切。商離行有了前車之鑒，不愿作此小人行徑，當(dāng)下只退到一邊，識海中自動排除二人聲音，以待他二人話畢離開后再出去，也不致叫他兄妹難堪。

    待過片刻，兄妹二人聲音漸消，再過三刻，等商離行放開耳力，那邊兄妹二人已是走遠(yuǎn)。商離行重新走出叢林，忽聽得身后腳步聲響。卻是紀(jì)清去而復(fù)返了。紀(jì)清拭去臉上淚珠，小步走過來，垂眸道：門主，方才讓你看笑話了。

    商離行詫異道：你知道我在這里。

    紀(jì)清小聲道：方才門主氣息外泄，被我感到了。

    商離行這才省起自己一路胡思亂想，原是忘記收斂真氣了。

    紀(jì)清細(xì)若蚊聲嘆了下：原來他至始至終都錯認(rèn)了人。他喜歡的是小妹。他眼眶猶是紅紅的：是啊，我早該想到的，我這樣糟糕的性子，怎么會有人喜歡呢？只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罷了。

    商離行瞧著紀(jì)清，發(fā)覺他短短一日便憔悴許多，心中多了幾分憐意：紀(jì)清

    紀(jì)清始終低著頭，道：我沒事，門主。我只是抒發(fā)一下感慨而已。

    商離行雖自詡能說會道，但他心知對于此時的紀(jì)清而言，再多寬慰的話也像在說風(fēng)涼話。只柔聲道：你兄妹二人都是我的至親手足，以后還要一直扶持走下去。

    紀(jì)清仍是低著頭，聲音卻多了幾分堅決：是，小妹對我很好，她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我傷害誰都不會傷害她。

    商離行亦感欣慰：你能想開就好。這幾日就不要去藏書閣了，好好陪著小柔吧。

    紀(jì)清輕輕點了點頭：多謝門主。

    閑談幾句，待紀(jì)清走后，商離行終于踏上后山之途。路上念道：原來情愛之事也并不全是甜蜜歡悅，是了，還是早些說開了罷，徒增誤會就不好了。想到那人年幼無知、尚未開竅的樣子，心中又是一酸?？汕榈綕馓帲衷醺试阜畔?？心頭甜蜜酸澀夾雜，一時又悲又喜。

    第四十四章

    是夜，商離行趁著月色迷人，將縮在書房中的謝留塵揪出來，說要帶他出去走走。謝留塵滿心不愿，但寄人籬下，不好太過任性，只好乖溜溜被商離行帶著走了，心里怨氣憑生，暗罵商離行好幾句。

    來到后山，只見林蔭從中光禿禿一片荒地，遠(yuǎn)處泗海靜臥陸邊，微泛粼光。謝留塵看了又看，蹙眉怪道：你帶我來這里作甚？

    商離行笑吟吟道：給你一個驚喜。說著指向身前一處，樹下放著一個鑄劍爐，內(nèi)里熔巖翻滾，烈火騰騰。商離行招手道：過來。

    謝留塵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期待與不安，雙眼晶亮望著商離行，有如一個小孩兒。跟著商離行往那處走去，停在鑄劍爐前。

    商離行望著天上明月，道：時辰快到了。

    謝留塵雙眼發(fā)直看著鑄劍爐，傻傻問道：這是什么？說到這里，發(fā)覺自己聲音竟是有些顫抖。

    商離行眨了眨眼，狡黠一笑：你猜是什么。

    謝留塵直愣愣看著那個鑄劍爐，呆呆在一旁守著，小心翼翼不敢動一步，商離行始終看著他，笑意盈盈。

    子時三刻一到，商離行道了一聲：時辰到了。隨即聽得一聲清越鳴叫，鑄劍爐轟然炸裂，巖漿流瀉一地，瞬間化為烏有。漫天蒸騰白霧中緩緩現(xiàn)出一把長劍，劍身光華流轉(zhuǎn)，燦若星辰，色如白虹，與天上明月交相輝映。

    謝留塵忍不住驚呼一聲：??！這是

    長劍緩緩降落到商離行掌心，頓時光華斂去，現(xiàn)出原有面目。劍柄雕刻琉璃雙珠，劍身通體呈青白之色，劍心凝成一顆比血還要紅的珠子，隱隱透著血紅脈絡(luò)，猶如人體血脈，縱橫貫穿劍身。

    商離行雙手將手中長劍遞過去：先前答應(yīng)你的本命劍鑄煉完成了。

    謝留塵顫抖著手，接過這柄劍，待完全將長劍握在手中時，他微微瞇起眼，瞬覺神魂激蕩，劍意凜然。劍身長鳴，光華再起，似與他默契共鳴。

    商離行點頭道：它認(rèn)了你這個主人了。

    謝留塵細(xì)細(xì)撫摸寶劍，劍柄呈四棱狀，有些奇特，握手圓潤合式，倒是與他房中掛著的那把十分相似。他一手滑至劍身，打眼望去，卻發(fā)現(xiàn)鋒刃處鈍得比指縫還厚。他將竇疑的目光望向商離行。

    商離行笑著道：莫急莫急，還要等幾天，用心頭血認(rèn)主開刃后，才能使劍。

    謝留塵了然道：原來如此。又忍不住問：幾天后？

    商離行應(yīng)道：七天后子時，還是在這里。

    謝留塵點了點頭，依舊愛不釋手輕撫劍身，商離行笑看著他：給你的本命劍起個名字吧。

    謝留塵大大方方道：這是你幫我鑄造的劍，就由你來起名吧。

    商離行思索片刻，道：就叫修明劍如何？

    修明劍？

    謝留塵跟著默念一遍，爽朗點頭道：好，就叫修明劍！他應(yīng)了一聲，又把劍摟到懷里，以雙臂緊緊圍緊，對著劍道：以后你就有名字了。

    懷中修明劍跟著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是在應(yīng)和主人的話。

    商離行揶揄他道：將劍抱在懷里感覺如何？

    甚好。謝留塵悶悶說著，將修明劍摟得更緊：怪不得何所悟整日里把劍抱在懷里，原來這就是擁有本命劍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