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1)
他一手抱著黑袍人,一手掐起法決,運(yùn)起法陣,身軀便是淵渟岳峙,許久未動。黑袍人幾度想掙脫,遭到商離行冷冷低喝:不要亂動!他身形一滯,便干脆放棄抵抗。 再過了七八個時辰,這陣火雨方漸漸消散,等到確認(rèn)火雨不會再對在場修士產(chǎn)生危害了,商離行撤去法陣,宣布大家得以自由活動了。 眾人遭此一難,心有余悸,怎敢輕易遠(yuǎn)離?于是都聚在商離行左右,將他團(tuán)團(tuán)圍住。商離行面帶倦色,揮手將眾人勸開,又吩咐眾人稍作休息,半個時辰之后再度前行。 他雖然撤去法陣,卻始終沒有松開握著黑袍人的手,黑袍人被他帶著走來走去,也是不吵不鬧,安安靜靜,像個乖乖的小寵物一般。 之后的路程便是更加險惡了。眾人一路躲雨避火,在鏡中行到第七日。這日,眾人走到一片地貌尚算得上完整的荒土上,風(fēng)雨漸漸止歇,眾人停下休息。商離行拉著黑袍人坐到一旁,柔聲叮囑道:小心別碰到泥水。 黑袍人這幾日下來也累得夠嗆,連甩臉色的力氣都沒了,只乖巧的任他安排一切事宜。商離行頓感心花怒放,手上動作不由輕柔了些。 人群中有修士小聲議論著:走了許多天,好像在原地踏步一樣,也沒怎么變化過。 另一人道:是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都沒能出這片荒野。我都懷疑我們遇上鬼術(shù)幻陣了。 一名散修突然大聲道:不對,還是變了,你看,他伸手指向遠(yuǎn)際一角,天邊那抹紅云不見了。 另一人循聲望去,又嚷道:吵甚么!不是不見了,是跑到另一邊去了 眾人又紛紛驚呼大叫:你們看,那片云的方向竟然變了!方才不是在北方嗎?怎么突然跑到南方去了?這太不可思議了! 商離行目視眾人大驚小怪的動作,溫聲解釋道:這是鏡中世界,一切景物都在不斷變幻中,我們進(jìn)了第三重鏡中世界,自然更加詭異莫測了些。 眾人一陣驚愕,又聽商離行道:萬物有靈,連這方陣法也不例外,想是此方陣法感應(yīng)到我們即將找到陣眼,于是改換方位,借以迷惑我們。我們只需朝著原有路途策力前行便不難找到陣眼。 眾修士知道這意味著他們即將脫離幻境世界,心中稍定,于是也緊跟著坐下。 商離行拂去衣上灰泥,感嘆道:七日走來,如此險惡景象,怕是那中洲之地也不過如此呀。 曲空青架著雙腿,坐在一旁,聞言抬起頭來,眼中帶著好奇之色:商門主連中洲之地也去過? 商離行遂笑笑,追憶一陣道:當(dāng)時年少,一夜見后山泗海水光粼粼,于是欣然興起,提劍而往,前往中洲游歷一番,離開那時恰好月上中天,圓月海潮大江流,如此曠世奇景,可謂畢生難見。 曲空青嘖嘖道:難得商門主也有這么年少意氣的時候。 有誰沒有年輕過呢?商離行哭笑不得道,你們瞧我老氣橫秋,便以為我生來如此嗎? 周遭眾人都笑了起來,商離行又道:不過我倒是覺得,這等環(huán)境比較適合一類種族居住。 一名修士問:什么種族? 商離行口齒微動,吐出二字:獸族。 他話音一落,突然似有所感般,猛地站起,舉目四望。身旁人不解道:門主,你在看什么? 商離行低喃道:我好像還真的聽到獸族嘶吼的聲音了。 身旁眾人也隨著紛紛站起,耳力外放,左顧右盼,又是眾口喧囂:門主,我什么都沒聽到啊。我也沒聽聞?;镁持心睦飦淼墨F族? 商離行擺手示意大家安靜,又回頭望向何所悟:你聽到了沒? 何所悟點(diǎn)點(diǎn)頭:聽到了,在西南角落,距此地大概五百余里;聲音有高有低,約莫有十來只。 坐在一側(cè)的曲空青緊閉雙眼,集中精神聽了一陣,也道:而且他們正向此處奔來,不過兩個時辰,就能到達(dá)這里。 身后眾修士聞言色變:什么?它們是沖著我們來的嗎? 商離行微微蹙眉,渾然不解:這是魔族的陰謀嗎?自進(jìn)入千重影壁之后,前行之途一路順?biāo)鞜o恙。商離行本就有所懷疑,覺得此行不會如此簡單,待后來持劍破鏡,誤打誤撞進(jìn)了鏡中世界,才知曉此處艱險且變幻跌宕,實(shí)在擔(dān)得上一句幻化無常,神鬼莫測。又憶及魔族早已占據(jù)千重影壁地下xue窟,暗度陳倉,魔族內(nèi)部又有通曉cao縱海獸這等神通之人,在途中給他們設(shè)下重重阻礙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沒想到會有獸族出現(xiàn)難道魔族深藏北陸多年,已暗中習(xí)得cao控獸族之法?這可如何了得? 商離行突然看著猶自坐在地上的黑袍人,心頭萬千想法飄過。 門主眾人都看著商離行,在等他下命令。商離行沉吟一陣,正色道:我們先去找陣眼,不要與獸族對上。 好!眾人連日走來,身心俱疲,本就不愿多生事端。當(dāng)下應(yīng)了一聲,紛紛收拾好東西,準(zhǔn)備妥當(dāng),就要出發(fā)。 商離行掐算方位,運(yùn)算接下來的路途,卻見身旁那黑袍人悠悠站起,突然捂住心口,急促低叫一聲。 商離行來不及將手收回,只得長臂一舒,一把將他身軀撐起,靠在自己肩上,忙問道:怎么了? 那黑袍人急欲掙脫,可惜氣力不足,這推搡的動作不僅沒能擺脫商離行,反倒使他靠得越貼近了些。他有氣無力,軟綿綿拍打著他:放放開放開我 商離行不將他這番小打小鬧的動作看在眼里,反握住他的手,細(xì)細(xì)把了一回脈,突然低頭看他,驚愕道:你,你身上怎么會有怪不得,怪不得那次在秘境 那黑袍人還在不依不饒掙扎逃離,口中也不知嘟囔些什么,仿佛根本沒在聽商離行講話。 商離行沉下臉,將心一橫,順勢將那黑袍人挾在肩下,率先走出一步,吩咐道:走! 放開我!你那黑袍人動彈不得,聲音隨著商離行走路動作變得一頓一頓的,又被商離行轉(zhuǎn)而移到背上,叫罵聲瞬間堙沒在衣袍間。 身后眾人皆是看得呆了。被何所悟冷聲叫了一下,個個回過神來,慌張張跟了上去。 商離行步履匆忙,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眾人緊緊跟隨在后,只覺他身法詭異,著實(shí)算得上是變幻無窮,奧妙叢生。繞來繞去間,那黑袍人伏在他背上,身軀抖得愈加顫動,似是有些不省人事了。 走了百來十步,商離行倏然停下腳步,停在一處荒土上,測算一陣,沉聲道:差不多了,陣眼大約就在不遠(yuǎn)處。 眾人聞聲望去,見四周焦土依舊,周遭一片荒涼,天際紅云竟?fàn)栂?,納悶間,回頭看商離行,卻見他半彎**,將黑袍人輕輕放在地上,隨之運(yùn)出那支烏木長杖,長杖揮落間,口中念念有辭。 隨他咒語喚出,眾人只覺眼前景物開始無序扭曲抖動,什么烏云焦土都辨不出來了;再過須臾間,頓覺渾身皮rou驟痛,身軀被一股莫名之力擠壓,無處不難受,無處不緊繃,徒自張嘴,卻是什么話都吐不出來。眼前扭曲景物越看越是痛苦,只好閉上眼睛,耳邊卻是嗡嗡作響,隱隱只聽得嘈嘈切切的怪異聲響。意識迷亂之際,識海中傳來商離行淡然自若的聲音:現(xiàn)在我施行破鏡之法,將大家送出幻境,大家且忍耐一番。 眾人心神稍定,靜待商離行施法。這時臉頰上一滴雨水突而降落,漫天雨瀑忽至。眾人強(qiáng)自睜眼,乍然間轟隆一聲,霎時電閃雷鳴,雨驟風(fēng)狂,間或伴隨著砰然爆炸之聲,風(fēng)火雷電交加,烈焰狂□□發(fā),洶涌打在眾人身上。眾人又是一陣驚慌,原來在幻境中所遭受過的種種異象竟是一齊顯現(xiàn)出來。 商離行催發(fā)運(yùn)力,將眾人心神喚醒:大家不要慌,這是幻象,代表我們快成功了。 在他強(qiáng)力催發(fā)下,原有平靜空間竟一陣搖晃,眾人身前十步處突而憑空蘊(yùn)生一方裂口,裂口漸漸擴(kuò)大,直至成人形輪廓。 這就是陣眼。商離行動作不撤,目光定定,看著裂口中絢爛光華。 裂口出現(xiàn)之后,一時云收雨歇,雷消火止。方才迫近眾人的諸般景象突然消失,竟是來得突如其來,又去得突如其來。 商離行揚(yáng)聲叮囑道:大家從這個裂口出去吧。 眾人漸漸恢復(fù)神智,不少人仍呆呆立在當(dāng)場,未反應(yīng)過來。突然人群中突然有修士跳起嚷了一聲:看!那是什么? 商離行朝聲音望去,只見遠(yuǎn)處蒼茫大地上一陣山搖地動,竟有數(shù)十只幾只紅色巨獸,目中殺意洶涌,口中吼聲如雷,直直朝著這邊狂奔而來。他心中一震,暗叫不好,方才全力施展于陣眼,竟也沒注意到外物異動,這伙巨獸又是什么時候接近來的? 修士中有清醒過來的已然有所反應(yīng),紛紛大聲叫喊道:怎么回事?這里怎會有獸族出現(xiàn)?我們方才不是特意避開他們了嗎? 商離行百忙之中分出一縷心神,暗自忖思道:為什么明明避離獸族方位,卻偏偏將獸族引來? 其實(shí)早該想到的。鏡中幻境的空間方位俱是相對相反,無法以己身為參照物,在他們看來是離妖獸越來越快,在妖獸看來卻是他們逐漸靠近。鏡中世界,越是想擺脫,就越是身不由己??上碓诖岁囍?,也被幻境所迷惑,直到現(xiàn)在方明白這個道理。 念及至此,他心中有了主意,不再遲疑,將身前裂口開得更大,冷靜道:你們先走,我斷后。隨后一邊支撐法陣,將另一手抽了出來,腕力一揚(yáng),卷起無儔勁風(fēng),以他所處方位為中心,從遠(yuǎn)至近,或兩三個,或四五個,將各自或站或坐的修士們擒著后襟扔到裂口處。在看到黑袍人衣袖一角時,手下一頓,目光一轉(zhuǎn),徑自將黑袍人跳過不理。 眾散修盤桓裂口處不愿離去,紛紛道:門主,我們一起出去??!是啊,我們怎么可以拋下門主自行離去?門主,快點(diǎn)過來啊。更甚者有散修紅了眼眶,不顧一切也要沖回來。 來不及了, 商離行緩緩搖了搖頭,他氣力早已用殆,只是強(qiáng)撐著提高聲量,我只能支撐到這里了。何所悟,將他們平安送出。 何所悟應(yīng)了一聲:是。大哥,你小心。他陰沉著臉,一手一個,將叫喊著奔回來的散修擲進(jìn)裂口,被流轉(zhuǎn)的光華吞噬。冷著臉道:別給我大哥添堵。當(dāng)下抱著劍守在裂口邊,再不容散修們逃出。散修們有的臨危惜命,匆忙逃竄,有的停駐原地,面露不舍,最后也只好扼腕嘆息,對商離行道了幾句珍重后走進(jìn)裂口。 紀(jì)清也被曲空青拉扯著進(jìn)入裂口,滿心不愿,只大喊道:門主,我不走!我也要留下來。他死命掙扎,卻拗不過曲空青的力道,兩人一路拉拉扯扯,也漸漸靠近裂口處了。 商離行在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們一眼:有勞了。 曲空青也淡然回了一聲:客氣了。我們在門外,靜候商門主訊息。 好。商離行身形不動,應(yīng)了一句,等我力道恢復(fù),會再度開啟陣眼,到時再與你們會面。 曲空青再不多言,將紀(jì)清一并帶入法陣中,最后又回頭看了商離行一眼,何所悟守在最后,等到全部修士都走了,然后頭也不回,轉(zhuǎn)身縱入開口中。 商離行松了一口氣,收回法陣,猝爾迎頭碰上迅猛奔來的一只妖獸,遭妖獸龐大身軀一撞,登時眼前一陣暈眩,胸口涌上一陣腥甜味。他急忙喚出懷中秋水劍,出劍如風(fēng),狠辣劍意噴薄,正中妖獸命門,將妖獸刺死當(dāng)場。 接連殺了四五只妖獸后,收斂心神,將涌出心口血強(qiáng)自咽下,又深深閉上眼,借以調(diào)息體內(nèi)喧沸真氣。正在這時,那黑袍人突然發(fā)出一聲凄愴叫聲,商離行急忙看去,見他半跪在地,頭深深埋在焦土上,周身一片血色,一只妖獸倒臥在血泊中,沾著血色的頭顱滾到另一側(cè),銅鈴大眼中滿帶著不甘之色。他心中驚惶,撐起身軀,急忙飛奔過去,將那黑袍人帶起,見他黑色衣襟已被鮮血染透,透出比原來更加深邃的顏色。卻原來不是他身上的傷,而是遭他斬下頭顱的妖獸留下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