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云相長老發(fā)作一通后也冷靜下來,嘆道:看來此事著實棘手,我回轉(zhuǎn)門派后會將這件事稟告掌門,與掌門商議定奪,想必他有更好的方法。 曲白微道:如今幾大門派中除了清陽掌門與秋水門外,其他人皆缺乏與魔族打交道的經(jīng)驗,當(dāng)年能夠降服亂世魔頭、驅(qū)趕魔人至北陸、還人族一個清靜,也是靠了清陽掌門那驚天一劍 我回去后也會繼續(xù)廣派人手,加大力度追捕魔族,力求揪出幕后黑手。至于千重影壁那方面,我會再次前去查探是否真為魔族暗道,商離行頓了頓,若事情當(dāng)真到了那般嚴(yán)峻的地步,我再考慮是否動用崔明若這步暗招。 如此,便有勞商門主與秋水門諸位了。眾人拱手。 經(jīng)過兩個時辰后,諸事商定,天色已晚,幾人紛紛行禮話別,離席回去。商離行與曲白微多談片刻,便叫紀(jì)清先回去了,等他出了前廳后,路上已是了無一人。 商離行委婉謝絕了天一閣弟子的領(lǐng)路,持著烏木杖,穿過幽徑小道,乘著月色款款而行,就在快走到秋水門下榻院落時忽而止住腳步,停在原地。垂眸思索片刻后,又突然折返,改道走向云山劍宗弟子下榻的庭院之外。 天一閣特有禁制自然攔不住他,不一會兒,一道身影便若無其事走進(jìn)庭院中。 第十三章 這邊,謝留塵跟其他云山弟子來到天一閣為他們備下的院落休憩,在被交代了院落外已開啟夜間禁制、無事不得隨意出入后,天一閣弟子便客套退下,留給他們自主空間。 既是主人家下了禁制,眾弟子也只好客隨主便,只擠在院子里聊天,不敢擅自外出。耳聽眾弟子交頭接耳,謝留塵方知他們一共要在天一閣住三天,按照云相長老的說法是,為求修行上的進(jìn)步,這三天內(nèi)會適時安排他們跟天一閣的弟子比試切磋。想必到了明日便熱鬧了。 不同門派有不同的下榻院落,而天一閣看似不過尺寸之地,房間數(shù)卻足夠多,弟子們閑聊片刻后覺得無趣,紛紛散去,各自回了自己房間修行,連向來跳脫的方景林也由于旅途勞累而早早下去休息了。 庭院頓時一片冷清。謝留塵靜靜坐在院子里,等所有弟子都離開了,才進(jìn)了自己房間,掛上門栓,而后自懷里取出那兩張藏在身上十年的傳送符。 對他來說,長老不在身邊,這是難得的機(jī)會。 隨著符咒燃起,房中一陣云煙吹過,謝留塵的身影瞬間消失在房中,無人察覺異常,隔壁廂房里的年輕男修正睡得一臉香甜。 幾乎就在同一瞬,耳邊響起海浪拍岸之聲,謝留塵睜開眼,原來已到了十萬里外的北陸。 海浪翻滾,月色昏暗,北陸岸邊礁石上,穩(wěn)穩(wěn)站著一人。身披黑袍,黑霧繚繞,正是謝留塵十年前上山前夜所見的那個黑袍人。 那人一身寬大黑袍,連帶著五官雙手都掩蓋住,黑袍下的聲音有如鬼魅般死氣沉沉。 這是十年來你第一次見我,可是有好消息了? 謝留塵借著月色偷偷打量他,聽他開腔,先是很快低下頭,受到驚嚇般往后退了兩步,立在另一塊礁石上,又縮起脖子,囁嚅著道:沒,沒有,我沒有下過山,這些年來也沒有找到他在哪里 沒有?!沒有你竟敢來找我!竟敢浪費了我一張上品傳送符!黑袍人聲音陡然尖厲起來,黑霧般的魔氣瞬間彌漫整片海岸,謝留塵只感到那股魔氣蠢蠢欲動,似乎想要鉆進(jìn)他的四肢百骸,心下驚慌,又急忙退后三步,強(qiáng)自穩(wěn)住心神,我,我來找你,只是為了確認(rèn)一件事。 黑袍人極不耐煩一擺手:說! 謝留塵道:當(dāng)年上山前你曾說我為魔族之人,為何我卻在人間長大? 黑袍人陰森鬼魅的聲音自黑色斗篷下傳來:十五年前荒谷中的獸王趁我族一十九宮與三十三洞不備,偷潛出谷,為了報復(fù)我族,走前將你擄走,遺棄凡間。 謝留塵不解:那,那獸王為何不是直接殺了我? 黑袍人靜了片刻,方道:自古獸族大多神智未開,卻只有其中一只能修成人形、成為獸王,想必是他脫去原始獸性,見了襁褓中的你,動了惻隱之心吧。 這是真的嗎?謝留塵聽了這話,不覺感動,反覺其中疑點甚多,只是心頭如亂麻,卻辨不出哪里不對,只小聲嘀咕,擄走我卻又將我遺棄?這又是何用意? 黑袍人陡然冷笑一聲,聲音有著說不出的陰森恐怖:那我如何知曉?你今天前來,就是為了問這等小事?既如此,那先滾回去吧! 謝留塵急忙道:慢,慢著那,那我今后又該如何? 黑袍人本欲離開,聽了他這話又折返回來,聲音微涼:你也知道,云山上有護(hù)山大陣護(hù)持,我族十年來不敢靠近,更不敢與你對接,一切只能靠你見機(jī)行事你既如此無能,本也沒指望你能救出魔尊,你就維持原狀,繼續(xù)待在云山吧。 這番薄情之語,反倒坐實了謝留塵的猜想,心道:看來的確是將我當(dāng)棋子看待,才給出如此錯漏百出的說法糊弄于我。真有心找我,怎會在乎區(qū)區(qū)一個護(hù)山大陣?真當(dāng)我是自己人,怎會如何冷淡以對?扔來一本魔煞血書,便想讓我?guī)湍銈冑u命?他只當(dāng)我好欺瞞,可惜卻不知我早已非當(dāng)年的無知幼童。 謝留塵垂首,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驚惶:可是掌門他們可太聰明了,我怕,我怕有一日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我的身份那該如何是好? 黑袍人愈加不耐,聲音愈疾:發(fā)現(xiàn)便發(fā)現(xiàn)了,為我族的輝煌明日而死是你的光榮,有什么好扭扭捏捏、貪生怕死的?! 可是掌門他們 哼!狗屁的掌門長老,修得哪門子道,不過是一群沽名釣譽(yù)、欺世盜名之徒!世間修者最是自私自利,口口聲聲大道無情,其實全是借口!當(dāng)世人受苦受累的時候,他們又在哪座洞府上逍遙自在?! 謝留塵急忙低頭稱是,整個人幾乎縮在礁石上作驚慌狀,心里卻不以為意,想著:這人敵意都不知從何而來?什么修者無情,你又有什么資格責(zé)罵修士? 黑袍人胡亂罵了一通之后又道:你回去吧,傳送符既然用了,以后就沒必要見面了,有事我會找人與你對接。 謝留塵又吞吞吐吐:我,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快說! 那套魔功不知為何,我,我練不下去了 那就不要練了! 黑袍人冷冷拋下這句話,寬大袍子一抖,轉(zhuǎn)瞬在黑霧中消失。 哎,我還沒問完,你別走啊謝留塵千呼萬喚,黑袍人卻是再也不理他了。 唉 黑袍人一離開,謝留塵登時不復(fù)唯唯諾諾的姿態(tài),垂眉斂目,靜靜佇立,好半晌,才動了下腿腳,開始散起步來。 本是趁著難得的單獨行動的機(jī)會,偷跑來與當(dāng)年哄騙他的黑袍人見面,裝作少不更事的惶恐模樣,以便于從黑袍人那里獲取更多真相,卻不想黑袍人根本連裝都懶得裝了,明晃晃地表現(xiàn)出讓他自生自滅的意思來。 一顆棋子尚且有十之一二的利用價值,他卻不過是顆連利用價值都沒有的棄子罷了。 轉(zhuǎn)念一想,黑袍人既將他視為棄子,當(dāng)年又為何對他說出那番看似言之鑿鑿的話來?到底是為了什么? 謝留塵苦思不得,在礁石上走走停停,來來回回。 與黑袍人暌違十年的再次相見,使他想起在周家村的諸多幼時光景,恍惚間,他又憶起那個將他養(yǎng)大的南星師父。 周家村簡陋的小院子,承載了他六年的兒時記憶,那院里常年種著許多叫不出名的藥草,藥味浸潤至每個角落。 南星師父是個眉目溫和的青年,纏綿病榻多年也難掩俊雅風(fēng)姿,眼中永遠(yuǎn)帶著他看不懂的悲傷,總是微笑著喚他的名字,以單薄又溫?zé)岬纳碥|抱著他;白天將他抱在膝上,一筆一劃教他寫字,晚上抱著他哄他入睡,跟他說穿越天上的星星,就能回到過去,見到他的愛人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南星師父已經(jīng)病得很嚴(yán)重了,他本以為他們會一直待在周家村,卻沒想到南星師父終究死在了他六歲那年。 彌留之際輕撫他的面頰,對床前哭得不知所措的他說,莫傷心,我只是去找我的愛人了,我為你找好下一個師父了,他會對你很好的 南星師父最后是笑著離開的,在他死后,他種植的那些藥草也都死了。 而南星師父直到死去,也沒告訴他真相:他是誰?為什么會在周家村長大?為什么身上會有一股被封印住的龐大力量? 都說大道無情,可天倫人情,又怎么能輕易割舍?他一心想探查自身身世,也是為此。 海岸邊,一個孤寂身影,神色落寞,踽踽獨行。 他遠(yuǎn)眺星空,透過沉沉夜幕思憶往世之人,幼年的記憶已不甚清晰,只留下一個哀傷孤寂的殘影。 南星師父,你到底在我身上藏了多少秘密 殘月隱在云層中,將層層疊疊的云海邊緣暈染成一片亮白銀光。 山石嶙峋,光禿禿不見樹木,風(fēng)聲嗚咽,海浪拍打在石頭上,激起浪潮片花,低沉潮聲回蕩中夾雜著一陣隱約的刀劍鏗鏘之聲,沉浸在往事中的人被這道聲音驚醒,驀地回過神來。 修者素來耳力出眾,然這道聲音聽在謝留塵耳中卻若有若無,顯然打斗處離此地尚有一定距離。北陸荒蕪,少有人煙,加之此時正值夜半,原以為海岸邊只有他一人,卻不想竟還有其他人在場。 究竟又是什么人? 不待他多想,那道刀劍錚鳴之聲已是逐漸來得近了。 謝留塵手里還剩下最后一張傳送符,只能支撐他回去天一閣這一趟,一頓思索后,他決定先躲在一旁,等那伙人離開后再行動。 他屏息凝神,幾個翻身,飛身來到一大片嶙峋怪石之后,刷地一聲潛入山石交錯所形成的犄角之中,妥貼遮掩身影,收斂神識,雙眸透過山石罅隙盯著眼前平地。那是與海邊礁石形貌大為迥異的一片黃沙地,平地上沙石綿軟,是為日復(fù)一日的海浪沖刷成的一片海灘。 不久后,幾道身影悄然逼近,停駐沙地上,謝留塵凝眸看去,見是有三名修士在追殺一個人。 一個膚色與人族迥異的魔人。 兩名男修一身勁裝,弓下腰死死按住被摜在地上的魔人。那人腦袋被正面按在沙石之上,不住嗚咽掙扎,身上遍布傷痕血跡,雙手青筋暴突,緊緊攥住的細(xì)沙不住自指縫間流灑,顯然極為痛苦。 背對著謝留塵這邊,站著一名身形不高的修士,手持一柄長劍逐步靠近,劍尖始終指向地上之人。 劍身泛紅,刃如秋霜,有紅色液體自劍尖滲下,點點血珠砸向黃沙地 一滴一滴,是死亡的征兆,預(yù)示著這場隱匿在黑夜中的暗殺勝負(fù)已定,勝者凜然而立,敗者垂死掙扎。 其中一名男修回頭向持劍修士說道:好不容易才抓到此人,道長真的不需要再仔細(xì)審問了嗎? 另一名也附和道:魔人狡詐,我們一行辛苦追查數(shù)月,日夜不休,趁著魔族放松警惕之時設(shè)下殺局,才終于在北陸抓到此人,或許門主他 那站著的持劍修士手持長劍,不待那男修說完,清冷嗓音吐出一句沒必要,便手起劍落,劃過地上掙扎那人的咽喉,端的是又狠又厲。 紅光過后,魔人先是一陣抽搐亂踹,而后嗚咽聲立時消失,握著細(xì)沙的雙手無力垂下,一動不動。 一劍封喉,死得無聲無息。 那兩名男修放開魔人尸身,站起身來,訥訥不語。 門主那邊我自會交待。修士收起長劍,冷冷留下一句,轉(zhuǎn)身帶頭而去,徒留地上一具尚淌著熱血的尸體。 那修士本是背對謝留塵,這一轉(zhuǎn)身便露出一張文雅清秀的面容來,明晃晃呈現(xiàn)在謝留塵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