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里帶著元嘉從未見過的柔情，目光一寸一寸劃過她的眉、眼、鼻、唇。

    像是要把她的臉深深刻印在他的眼里。

    時間仿佛靜止一般。

    良久，他轉(zhuǎn)過身。

    沒有再說再見。

    留給元嘉的，只有空蕩蕩的白色背影。

    耳邊是漸行漸遠(yuǎn)的“嘩嘩”響聲——行李箱的滾輪在粗糲的水泥地面艱難前行。

    元嘉的心像是被層層蠶絲禁錮的蠶蛹，泛起細(xì)細(xì)密密的疼意。

    無數(shù)思緒，東拉西扯。

    霍北顧形銷骨立的落寞背影，狠狠撞擊她的心理防線。

    潮濕的風(fēng)順著洞開的門鉆進(jìn)來，元嘉猛然回神。

    她下意識關(guān)上門。

    四四方方的鐵盒邊緣陷進(jìn)手心柔軟的rou。

    元嘉恍然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個盒子。

    盡管被主人細(xì)心呵護(hù)，仍能看出這是一個年代久遠(yuǎn)的盒子。

    新舊不一的漆色，斑駁凹凸。

    她費(fèi)力打開這個扣得很緊的盒子。

    里面是一摞花花綠綠的信封，上面寫著同樣的四個字——「霍北顧（收）」

    用的是她最熟悉的筆跡。

    元嘉顫顫巍巍打開最上面那個信封。

    凌厲張揚(yáng)的字跡躍然紙上。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霍北顧，你有沒有覺得我今天的情詩寫得文采飛揚(yáng)，感天動地?。?！

    所以，你當(dāng)我男朋友吧？」

    元嘉早就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寫過這樣一封情書。但情書里她所謂的自己寫的情詩，她倒是很有印象。

    她覺得不僅是自己有印象，全國至少有一半的人都聽過這首情詩。這詩是她看芒果臺重播《還珠格格》時，覺得不錯，順手抄來的。

    元嘉下意識重復(fù)著情詩里的最后一句話：“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br>
    窗外的雨聲愈發(fā)急躁，猛烈地撞擊著單薄的玻璃。

    “噠噠噠、噠噠噠……”

    像是應(yīng)景的伴奏，又像是在嘲笑做出承諾的人。

    雨聲鼓點一般，密集兇猛。

    仿佛下一秒，就要沖破束縛，毫無顧忌地破窗而入。

    然而，元嘉卻搶先一步。

    破門而出。

    帶著一腔孤勇，飛沖下樓梯……

    第82章 步步為營

    元嘉沖出來得太急, 除了鑰匙什么都沒有帶。

    從六樓跑下來的時候，聽到“噼里啪啦”的雨聲，腦子里快速閃過一個念頭：糟了，忘記帶把傘了。

    穿著拖鞋的她, 腳下還在疾行, 腦子猶豫了半秒, 放棄了回去拿雨傘的想法。

    她怕, 折騰一番再回來追他，連他的影子都見不到了。

    她跑得氣喘吁吁, 腦子愈發(fā)清明。

    想起了他的“再見”，那個小小的隨身行李箱，還有他的病……

    這一切，不由讓她聯(lián)想到某種不太好的可能。她加快了腳步，兩階三階跨著向下沖。

    疾馳到一樓, 看到眼前的場景，她猛地剎住腳步。

    他還沒走。

    樓道的門大敞著，烈風(fēng)揚(yáng)起他單薄的白衣 。他佝僂著身子，一支香煙在他伶仃的指尖明明滅滅。

    他目光呆呆, 望著空無一物的斑駁墻壁。

    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靈魂一般, 黯淡無光。

    像是失去了和這個世界所有的連接，連她的到來都不曾察覺。

    渾濁的玻璃罩著扭曲的鎢絲, 老式吊燈在風(fēng)中飄飄搖搖, 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昏黃的光線搖搖晃晃, 照亮肆意飛舞的塵埃。

    這一刻，詭異的念頭爬上元嘉的心頭。

    明滅的煙蒂、老舊的吊燈、細(xì)微的灰塵都比他更有生命力。

    元嘉鼻子發(fā)酸。

    年少的她, 曾仰望在升旗臺上意氣風(fēng)發(fā)的他。

    卑劣地竊想, 要把他這朵高嶺之花拉下神壇, 跌進(jìn)臟污的泥里。

    弄臟他的白襯衫。

    可看著任香煙的猩紅一點點靠近手指，卻無知無覺的他，她后悔了。

    她發(fā)現(xiàn)，她舍不得。

    她想，她愛的少年，還是應(yīng)該意氣風(fēng)發(fā)，高懸樓閣。

    看著下一秒就要燒到他手指的火光，元嘉緊了緊拳頭，沖到他身旁。

    毫不猶豫，一巴掌打向他夾著香煙的那只手。

    霍北顧木然轉(zhuǎn)頭看向她。

    認(rèn)出她是誰，暗淡無光的眼睛亮了亮。

    元嘉被他眼中躍動的火苗刺痛了雙眼。

    下意識別開眼。

    霍北顧像是突然反應(yīng)過來什么，迅速把夾著煙的手藏到了身后。

    他的小心翼翼讓她愈發(fā)心酸。

    她吸吸鼻子，沒好氣的粗聲說：“藏個屁啊，我都看見了?！?/br>
    元嘉抓出他藏在身后的手，發(fā)現(xiàn)他把那截?zé)燁^生生按滅在掌中。

    冷白的手心有一處突兀的紅。

    元嘉打掉那截?zé)燁^，拍散他手掌上殘留的煙灰。

    “疼不疼？”，那刺目的緋紅到底是讓她軟了語氣。

    “疼。”，男人的聲音又輕又小心。

    元嘉抬起他的手，放到唇邊輕吹了幾下。

    霍北顧盯著懸在他腰際烏溜溜的頭——長發(fā)軟軟披散，露出纖弱的后脖頸。

    感受手掌傳來溫?zé)峋d長的氣息。

    昏黃的燈光下，偷偷勾起一側(cè)唇角。

    元嘉沒有放開他的手，拽著他往樓梯走?！澳阆雀一厝?，等雨停了再回家。”

    拽了半天沒拽動，回頭發(fā)現(xiàn)身后的人一動不動僵在原地。嘴里低聲問：“回哪個家？”

    元嘉理所當(dāng)然接道：“回月山別墅唄，還能回哪個家？”

    “沒了?！?，對面人隔了半天擠出兩個字。

    臉上全是落寞。

    想到新聞和柏初浩說的話，愛好看小說和電視劇的元嘉早已為他自動補(bǔ)充了所有“難以啟齒”的劇情。

    元嘉心中的憐惜之情愈發(fā)濃烈。

    “那就先和我回我家。等你有家了再離開。”，她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都是房子，在哪里住都一樣。我肯定不會讓你流落街頭?！?/br>
    霍北顧聞言，什么也沒說。點了點頭，乖乖讓元嘉牽著上樓。

    元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牽著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上樓。但他的樣子和精神狀態(tài)就是讓她下意識不放心。

    元嘉領(lǐng)著男人重新打開自己家的大門，一進(jìn)門卻發(fā)現(xiàn)她家連雙男人能穿的拖鞋都沒有。

    霍北顧似乎看出了她的為難，主動開口，蹦出兩個字：“沒事?！?/br>
    說完就脫掉鞋，光著腳站在地板上。

    元嘉看了看鞋柜里的女士拖鞋，又看了看他45碼的大腳，到底是放棄了讓他大腳穿小鞋的想法。

    反正都是夏天了，他一個大男人，光半天腳應(yīng)該也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考慮到他的精神狀況，元嘉到底多解釋了一句：“明天不下雨，就帶你去買男士拖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