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蘭靜秋跟老劉對這稱呼都沒意見，因為曾小二就像個四五歲的孩子。

    邱鳳拍著曾小二，指指那個稻草人，“你想罵什么，罵出來吧。別管他們兩個，他們兩個不會欺負(fù)你。”

    可能是曾小二在這個橋洞底下覺得很安全，也可能是因為邱鳳一直拍著他的肩膀安撫著，他說話居然真的不怎么結(jié)巴了。

    “我不是結(jié)巴，不是掃把星，不……不是討債的！不是……掐死我吧，讓……讓你生我……”

    蘭靜秋嘆氣，看來不只外人拿他的口吃開玩笑，家里人也很煩他，還說他是掃把星討債的，當(dāng)媽的甚至說過生下來就該掐死，曾小二想說誰讓你生我了。

    老劉忍不住說：“生而不養(yǎng)，父母之罪，養(yǎng)而不教呢？”

    蘭靜秋道：“自然是父母之禍，不只是父母之禍，還可能是社會之禍！”

    邱鳳忙說：“曾小二不會是社會之禍，他不會殺人的，真的，他說那個被他捅了的人，不只嘲諷他，以前還經(jīng)常讓他伸出舌頭，說是要給他治結(jié)巴，結(jié)果把煙頭按到他舌頭上，他一看見那個人就怕了，那天那人也抽著煙，說要給他治舌頭，他正在殺魚，一害怕，刀就捅了過去?？伤f不出來，解釋不了?！?/br>
    曾小二聽到煙頭往舌頭上按，就顯得有點(diǎn)害怕，又結(jié)巴起來，“我……我……”

    我了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他又伸舌頭。

    邱鳳忙攔他，“他舌頭上沒疤痕，但這不代表那人沒這么做過?！?/br>
    當(dāng)時曾小二描述不清楚，就算描述清楚了，沒人看見，誰會信一個傻子？更何況他舌頭上連疤痕都沒有。

    蘭靜秋嘆口氣：“舌頭跟皮膚不太一樣，淺層損傷本來就不會留下疤痕?！?/br>
    老劉說：“也就是說，他跟你訴苦，你為了緩解他的壓力，讓他不要去殺他爸媽，就給他弄了個稻草人，讓他泄憤？”

    邱鳳點(diǎn)點(diǎn)頭：“我不想讓小二成為殺人犯，我自己殺了人就后悔了，為什么為了那些混蛋搭上自己，我現(xiàn)在每天都忍不住想起我是殺人犯，還殺了孩子，臉上的疤痕倒是沒那么重要了，說實(shí)話，我有時候都想直接跳進(jìn)河里一了百了，還好有小二在?！?

    第390章 虛驚

    蘭靜秋聽了邱鳳的敘述, 倒是解釋清楚了很多事，曾小二沒殺人，只是有預(yù)謀殺人, 而且還在預(yù)演中。

    他看到范小桃殺人回來跟邱鳳說了, 還說想殺欺負(fù)他的人，邱鳳讓他拿稻草人出氣, 他可能覺得自己有殺人意圖也有殺人的行動, 就混亂地承認(rèn)自己殺過人。

    等把兩人都帶回重案組，老劉說：“幸虧你要查曾小二，不然的話，他總這么捅稻草人，遲早有一天會真的去殺人，而且第一個想殺的是他父母?！?/br>
    蘭靜秋點(diǎn)頭：“沒錯, 發(fā)泄方式有很多種, 真刀真槍的上真的很容易擦槍走火, 再說曾小二的智商不高，有時候會分不清楚現(xiàn)實(shí)跟虛幻, 如果哪天他父母罵他, 他真可能把他們當(dāng)?shù)静萑?。不過邱鳳想不到這些, 也不是故意教唆，她是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她下完藥就覺得解脫了, 不恨了，自然覺得曾小二捅幾刀罵幾句, 發(fā)泄發(fā)泄就會放下仇恨?！?/br>
    老劉去跟邱鳳老家的人聯(lián)系了。

    蘭靜秋把跟邱鳳的對話整理好, 拿給曾小二的父母看, 曾媽一看兒子想過殺自己, 立馬罵了起來：“王八羔子，我辛辛苦苦把他養(yǎng)大，為了一個女人，想把他親媽殺了？”

    曾爸卻一言不發(fā)，看他頭上的汗，顯然很害怕。

    “他不是為了女人，親媽會自己吃香喝辣給孩子吃餿飯嗎？會自己打牌，讓兒子干所有的活，還不給他做飯嗎？你們覺得你們不容易，他從小被你們區(qū)別對待，能活到這么大更不容易。曾大哥說他們小時候飯不夠吃，你們先叫兩個正常的孩子吃飽，當(dāng)時你們就已經(jīng)放棄曾小二了，對不對？不是說最后死了把房子留給他就叫對他好?！?/br>
    曾媽想解釋，可腿都有點(diǎn)軟了：“我是倒了八輩子霉啊，生下這么個討債鬼，早知道……”

    她說不下去了。

    蘭靜秋嘆口氣：“你一定經(jīng)常這么罵他吧，你們覺得他是傻的，覺得他不會生氣不會記仇，可不會說話的小嬰兒，都能感知到父母是生氣還是高興，聽見悲傷的音樂都會流淚，何況是他。”

    曾爸抱著頭痛苦道：“他一直特別聽話，從來不要東要西，更沒發(fā)過牢sao，我們也就習(xí)慣了?！?/br>
    “他怎么發(fā)牢sao？一說話你們就嫌棄煩叫他閉嘴吧，他自己的時候說話不結(jié)巴，跟邱鳳說話也不結(jié)巴，還不是你們罵出來嚇出來的？你們第一次來時，你說你把他拴在褲腰帶上，生怕出事，真是這么回事嗎？恨不得讓他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吧。”蘭靜秋問。

    “當(dāng)然不是，那是我們親生兒子啊，怎么可能對他不好，就是以前累死累活的總……”

    曾爸說不下去了，怎么說？總要找個出氣筒嗎？他抱頭蹲下，痛苦地嘆息著：“怎么會這樣！我們還想找人給他說對象呢，我們真不是不管他。”

    蘭靜秋瞬間想到孤兒院那些被賣了的姑娘，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免了吧，他孩子再遺傳了怎么辦？這種情況就不該結(jié)婚?！?/br>
    “不是的，他是小時候發(fā)燒燒壞了，不遺傳。”

    蘭靜秋更氣了，恨不得給這男人兩巴掌：“好嘛，好好的孩子因為你們疏于照顧成了傻子，你們還不對他好點(diǎn)，他究竟造了什么孽，投胎到你家！”

    在旁邊辦公室的富生跟明杰聽見蘭靜秋提高聲音罵人，都跑過來勸。

    蘭靜秋擺手說沒事，“我就是沒見過這樣的爸媽?！?/br>
    曾媽哭道：“就是因為知道是自己的錯才沒法面對啊，那現(xiàn)在怎么辦？”

    她推曾爸：“我們現(xiàn)在就把房子給他吧，咱倆去住橋洞，免得哪天真為了房子把我們殺了?！?/br>
    蘭靜秋嘆氣：“你真以為他是為房子嗎？他是因為你們對他不好，是知道你們不愛他，他每次回到家都是冷眼都是謾罵，你們叫他討債鬼，他自然想著如果你們不在房子里就好了，你們自己還說你們死了要把房子留給他，這不是暗示他嗎？一邊對他不好，一邊說以后房子留給他，他又是個心智不健全的人，肯定會想歪了，這全都是你們自己造的惡果！”

    明杰也說：“是啊，如果他回到家里面對的是噓寒問暖，是一家子互幫互助，把他當(dāng)家人，對他寬容善待，他會想到殺了你們把房子占了嗎？在外邊被外人欺負(fù)，回家一句安慰都沒有，肯定會走極端?！?/br>
    曾媽捂著臉哭起來，曾爸卻突然問：“對了，那姑娘是怎么回事？毀了容了但是不殘疾是吧，跟我家小二差幾歲??？”

    蘭靜秋一眼看出他的意圖，話都懶得說，轉(zhuǎn)身出去了。

    老劉已經(jīng)打過電話，邱鳳丈夫沒死，估計是假老鼠藥，那一大家子都沒死，只是迷暈了，醒過來后，拉了幾次肚子就沒事了，他們以為是邱鳳為了逃跑故意下的迷藥。

    邱鳳丈夫把她臉毀了，自知理虧，又見邱鳳幫著寫了諒解書，更覺得內(nèi)疚，四處找人，但沒報警。

    蘭靜秋笑了：“總算有個好消息啊?！?/br>
    要是這一家團(tuán)滅，邱鳳肯定是死刑或無期了，而且那兩個孩子何其無辜。

    邱鳳得到消息捂著臉大哭，“他們都沒事，孩子也沒事？”

    她的哭聲不像之前那么壓抑了，嚎啕大哭，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她總算是解脫了。

    蘭靜秋嘆口氣，跟老劉說：“善良的人一旦拿起屠刀，第一個逼瘋的會是自己?！?/br>
    老劉笑道：“還好，她拿起的不是屠刀是指甲鉗，雖然有殺人的意圖，但沒被發(fā)現(xiàn)沒被起訴，這事其實(shí)挺難辦的?！?/br>
    邱鳳這屬于殺人未遂，就算當(dāng)事人不上訴，也得公訴。

    蘭靜秋皺眉：“有什么難辦的？好多老鼠藥就是迷藥，她下迷藥把婆家人迷暈了，離家出走而已啊。婆家人都不追究，批評教育，最多關(guān)上十五天?！?/br>
    老劉笑著搖頭：“你啊……還是心太軟，再覺得她可憐也不能罔顧司法啊?！?/br>
    “那你說怎么處理？”

    老劉還沒說呢，另一個房間的曾小二聽見邱鳳的哭聲，鬧騰起來，不讓他見邱鳳，他干脆也哭了起來。

    老劉無奈道：“這個邱鳳下的就是迷藥吧，可能她自己記成老鼠藥了，我看她也瘋瘋癲癲的，估計毀了容受刺激太大。”

    蘭靜秋笑了笑，點(diǎn)點(diǎn)頭。

    邱鳳跟曾小二都沒有殺人，蘭靜秋心里松了口氣，邱鳳的事不管怎么處理都不會太嚴(yán)重，她去見范小桃，跟她說了曾小二的事，“他在捅稻草人時就覺得自己殺過人，所以你才會感受到同類的氣息。”

    范小桃羨慕地說：“他有人安慰有人幫他排解壓力還教他發(fā)泄？真好，我也有過，可惜被我殺了?！?/br>
    最后這句話蘭靜秋不知道聽她說了多少次了，她不由嘆氣：“別再這么想了，放過自己也放過他。”

    范小桃卻說：“剩下的日子我要跟杰哥一起過，他也會幫我開導(dǎo)我，我放不下了，也沒必要放下?！?/br>
    蘭靜秋無言以對，范小桃很可能是死刑，自然沒必要放下了，懷抱著最美好的記憶度過最后的時光不好嗎，為什么非要讓人家放下。

    更讓蘭靜秋沒想到的是，曾爸曾媽居然想到一塊去了，說要把房子給曾小二，還讓蘭靜秋說媒，讓問問邱鳳愿不愿意嫁給曾小二。

    蘭靜秋都無語了，年齡差是最次要的，邱鳳在自己落魄時覺得小二是她的精神支柱，曾小二也覺得她是對他最好的人，實(shí)際上就是兩個人互相取暖，可如果他們生活安定下來，有了房子住，有了人照顧，以后會不會產(chǎn)生矛盾，邱鳳只是毀了容，她心智健全，跟曾小二在一起，就跟養(yǎng)個兒子一樣，長久生活還是會有矛盾。

    老劉卻覺得她想太多，“咱們肯定不能說媒，但他們要是自己去問，咱們也管不著啊。我覺得這倆人要是真成了挺好的，他們兩個不是你，你長得漂亮工作好，身體健康又聰明上進(jìn)，你可以追求愛情，也肯定會遇到愛情，可他們呢？對婚姻對愛情還有追求嗎？搭伙過日子不好嗎？”

    蘭靜秋再次無言以對，是啊，在自己看來曾爸曾媽的想法就是異想天開，不負(fù)責(zé)任，可對他們來說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我不認(rèn)為邱鳳會同意，她有那樣的遭遇應(yīng)應(yīng)該不會再結(jié)婚了吧?！?/br>
    結(jié)果人家邱鳳居然同意了，還很高興！而且有了點(diǎn)鮮活氣，還說要找律師，免得被判刑。

    蘭靜秋問她：“你想過以后將面臨什么嗎？不是他偶爾偷一條魚來你們兩個互相訴苦一起烤魚，你倆要是結(jié)婚，以后你們會捆綁在一起，他將是你的責(zé)任，你相當(dāng)于養(yǎng)了個大孩子，還是個曾經(jīng)有過弒父弒母念頭的大孩子?！?/br>
    邱鳳嘆氣：“我也只是個曾經(jīng)有殺夫念頭的丑八怪啊，我下不了決心尋死，一個人生活又很孤單很累，我覺得小二很好，我只要對他好，他就會很聽話，他一開始就沒嫌棄我臉上的疤，以后也不會覺得我丑，這樣不是很好嗎？”

    她說：“我還想勸他爸媽跟我們一起住，讓他爸媽對他好點(diǎn)，好彌補(bǔ)他的童年，他這個人，你對他好一點(diǎn)，他能把你當(dāng)菩薩供起來，在他眼里我不丑更不是沒用的人，說句不怕你笑話的話，我覺得他需要我，他讓我覺得我活著還有意義?！?/br>
    蘭靜秋笑了笑，還能說什么，“那祝福你們。”

    邱鳳笑了起來，丑陋的半張臉跟著扭曲，卻一點(diǎn)也不可怖，蘭靜秋能感受到她是真的開心。以為自己是逃犯，殺了一家子人，結(jié)果最后只是虛驚一場。

    以為自己后半輩子毀掉了，哪想遇到個傻子把她當(dāng)菩薩當(dāng)寶。雖然傻子是真傻子，但她已經(jīng)知足了。

    蘭靜秋是真心祝福他們，但不知道為什么心里還是沉甸甸的，老劉過來想跟她商量下怎么寫報告，見她一臉沉思的表情，就笑道：“我跟你說，想太多的人真不適合當(dāng)刑警，這世上哪有那么多人能事事如意？知足就好。我看他們都挺知足的。”

    “你是說我不知足？”

    “我沒說，不過我發(fā)現(xiàn)你被范小桃的案子影響得不輕啊。邱鳳跟曾小二的事相比起來算是喜事了吧。”

    蘭靜秋嘆口氣：“我確實(shí)有點(diǎn)郁悶，那些被任大妗賣出去的女孩過得再差也覺得自己幸福，還有的是為了孩子留下來了，邱鳳也只是因為曾小二不嫌棄她丑，就同意嫁給他，好像誰都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yùn)，好像咱們查來查去，根本沒有幫到他們?！?/br>
    “你這叫什么話，怎么沒幫到啊，如果不是你，曾小二總有一天會殺人，邱鳳也永遠(yuǎn)不會知道自己沒殺人，一個捅著稻草人發(fā)泄，一個心理壓力那么大，他們遲早悲劇，是你救了他們?！?/br>
    蘭靜秋嘆口氣，她并不覺得幫到人了：“謝謝安慰，我沒事，胡組長不是讓我休息兩天嗎？我先回去了。”

    老劉看著她下樓，心里有些擔(dān)心，又追了上去。

    蘭靜秋出了樓門，正要拐回宿舍就看見東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跟人打聽什么。

    她一開始只是看著那人眼熟，等看清楚正臉，她心情突然明媚起來，轉(zhuǎn)身朝那人飛奔而去。?

    第391章 地主之誼

    蘭靜秋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洛生海,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來找自己的，不過看到老熟人，心里雀躍極了, 奔過去喊：“洛隊！你怎么來了？”

    老劉剛走出樓門就看見蘭靜秋朝著一個男人奔去, 腳步輕快，語氣里掩飾不住的興奮。

    他看著那男人皺眉, 是她男朋友嗎？他想起剛才他還說蘭靜秋可以期待愛情, 不禁有點(diǎn)心塞，也太烏鴉嘴了，他就是那么一說，沒必要這么快吧。

    老劉看這兩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的，確實(shí)像久別重逢的戀人。

    洛生海看見蘭靜秋, 眼神馬上亮了起來, 上下打量著她：“這才幾天, 看著痩了啊，這邊很忙嗎？”

    蘭靜秋從到重案組第一天就開始忙碌, 確實(shí)沒時間好好吃飯, 不過她一直精神勁十足, 還真沒覺得累，就是有點(diǎn)心累。

    “沒痩啊，剛要了兩天假, 正想四處轉(zhuǎn)轉(zhuǎn)，看看寧州市有什么好吃的呢?！?/br>
    洛生海笑道：“看來我來的正好, 后天才是表彰會, 一起在寧州轉(zhuǎn)轉(zhuǎn)吧?！?/br>
    “表彰會？是金廳長通知你過來的？我一直在忙, 都忘了要開表彰會了?！?/br>
    “是深市那邊打電話給我, 要在他們那邊開，估計你也得過去，我就直接來了寧州市。”

    所以還是特意過來的？蘭靜秋琢磨著。